第三百九十三節 想要像一個人

夜色將至之時，劉凌與焰心兩人分別，和雪風在繁華區找到了一家旅館投宿。

不過意外的是，當服務員聽到想要的是大床房的時候，完全沒有露出神秘的表情。

「總覺得莫名的輸了……」劉凌似乎對此感到很沮喪。

——想來是因為雪風的身形，還以為是兄妹出來旅行吧。

「？」

感知到劉凌忽然變得有些低落的雪風回過頭，投去了疑問的目光。

「小雪啊……你是怎麼看我的呢？」

「誒？」

面對劉凌沒頭沒腦的怪問題，雪風也表示出乎意料。

「你覺得，我對於你來說，是什麼樣的人？」

夕陽快要落下，最後的橙金色的陽光穿過雲朵的邊緣，投射出彷彿具有實體一樣的效果。將天空最後一度點亮。

明亮、溫暖卻不再攜帶著熱量的橙紅色光輝投入室內，照在了兩人的臉上。

從最初的相遇以來，一轉眼也已經過去了可以以年為單位計算的時間了。

他們相遇、並肩作戰，結識新的夥伴。共同對抗困難和敵人。不知不覺之間，兩人的關係也比最初的「互相陪伴」要近了許多了。

雖然由於相處的時間變久，反而覺得如今的關係，以及對方的存在幾乎變成了理所當然，但是假如冷靜的想一想，似乎這樣的關係確乎是頗為模糊的。

可是，劉凌究竟是受到了什麼刺激，忽然要開始擔心這種事情呢？

雪風不知道。

對於機械知性體出身的她而言。這樣的問題還是稍微有點太難了。

但是，假如只是單純的回答問題，表明自己的感受的話——

「嗯……劉凌在身邊的話，會很安心？」

確實找不到明確的詞語來匹配呢。

「我啊……最初見到你的時候的態度，和現在可是完全不一樣的。」

劉凌注視著陌生的天花板，就像是在回憶什麼一樣，好像想要滔滔不絕起來。

「不過我想，能夠知曉我的記憶的你，應該也看到過了……最初，FFR-31MRD，FFR-41MR，被稱為雪風的你，僅僅只是作為『所有作品里最喜歡的機體之一』而被我抱以熱情。」

「嗯……」

雖然覺得會當著本人的面說出這種話的劉凌好像和平時相比顯得有點不太對頭，但是雪風還是能夠理解這種感情的。

與喜愛著某人或者某物不同，而是對於幻想中的、非現實的東西抱有的好感。

說是「非人格化」的喜愛似乎也不完全正確；但僅僅說是「喜歡玩具」一樣的感情，相比之下又遠遠高出許多……總之，是由於其非現實中能夠與現實共鳴的特質，以及與劉凌本人的喜好相符合而產生的好感，而至於其結果……

雖然很希望它變成現實出現在自己面前，但是相對的，假如它真的是如同轎車、手機、電腦等一樣完完全全變成現實的東西，又會感覺「好像哪裡不對」「啊，沒有那種感覺」之類的感受，從而沒有那麼高的興趣了。

這句話怎麼解釋呢？

就是「假如有一台高達在我面前。而我可以自由的駕駛它而不受到現實的拘束，那實在是太棒了」；而假如是「在現實世界里，我擁有了一台高達，還要按照國家的強制力被編進軍隊，和現實過頭的炮彈、導彈、戰車、戰機打仗」，那就沒有意思了——大約是這樣的感覺。

「但是雪風之所以是雪風，不僅僅是其機體，更在於其中的生命……正是因為如此，當世紀系統老大真的將你帶來到我身邊的時候，切實的知曉到你的過去之後，我反而強烈地生出了『想要彌補你』『想要陪伴你』這樣的衝動——雖然現在說起來顯得非常傲慢啊……」

「不會哦。」

雪風坐在了劉凌的身邊。

「劉凌就是這樣溫柔的人嘛。」

雖然說起來有點老套，但劉凌確實是一個在各種意義上顯得「理想化」的人……不是指完美。而是相對於現實，他的理念、追求、愛好、性格，都像是在朝著理想生長出來的一樣。

——換句話說，在沒有足夠的認識和應對現實的積累前，就是「不成熟」「年輕氣盛」的代表啦。

不過對於世紀系統所讓他認識到的這個多元宇宙，也許他的不現實也並不是那麼的不現實就是了。

想到這裡，雪風的嘴角反而不由自主地想要勾起來了。

「然後，就像是過去從喜愛機體和機體的模型開始，經過見識到真實存在的機體本身，從美術性和科幻性的喜愛機體，一步步地察覺到自己所喜愛的東西所具備的現實性，知道它們是現實存在的、精密的、可學習的。MS這樣東西就像家人們設計建造的建築一樣，是現實又有著充分發揮空間的東西，從而將自己的喜愛從非現實性的它轉向了現實中的它這樣的過程一樣，當一次次的戰鬥之中，認識到小雪你不僅僅是變為現實的機體和意志，而是活生生的作為一個機械知性體，和人一樣完全現實的存在之後、知曉了你有你自己的喜怒哀樂，而不僅僅是他人作畫里的那個『模式化』的東西之後……」

說出了一大段話之後。像是換氣，又像是要說出什麼很嚴肅重要的話語一樣，劉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再一次地喜歡上了你。」

「嗚！」

雖然聽起來好像是繞來繞去終於說到重點一樣，又好像是有些不負責任的話，但是認識到話語中的含義地雪風，還是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

這簡直就是……

——簡直就像是，笨拙的想要對誰告白一樣。

「可是漸漸的，與其說是我在努力保護雪風你，倒不如說是一次次被你包容、被你幫助、被你安撫了呢……啊哈哈……」

似乎是想要掩飾自己說出了非常不好意思的話一樣，劉凌轉而開始自我吐槽，頗為生硬的笑著，不自覺地伸手撓著後腦勺。

不過恐怕也正是因為如此。劉凌不知不覺中對於自己和雪風的關係感到迷惑，最後才會在什麼東西的刺激下，一下子陷入這樣的迷茫之中吧。

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感情涌動起來的同時，雪風感覺由自己非理性的部分。一瞬間得到了這樣像是什麼東西的答案。

是戀人一樣的關係嗎？可是明明沒有告白過；

是母性所包容的關係嗎？可是明明雪風又一直以年幼的身形在身邊；

是姐弟一樣的關係嗎？可是又從來沒有以姐弟相稱……

由雙方內心想要互相聯繫的願望所推動，兩人結為了兩人一體的存在。但是由於各自意志的獨立性，對於彼此關係的迷茫和困惑，成為了超越於自己生命形態的聯繫所能夠穩固和解答的東西。

雪風感覺得到。劉凌正努力地將自己的想法和意念傳達出來。

以自己的意志，不依靠於精神感應或是複合知性體的能力，毫不動搖地運用自己最初的表達方式，以自己的口、自己的語言表達出來。

那麼我呢？

——雪風第一次這樣問自己。

模仿和想要擁有人的感性，而在既往以理性和效率為依憑地行動之上，開始重新認識到自己想要什麼，自己又究竟是在幹什麼。

自己對於劉凌，又是怎麼看待的呢？

她以自己的意志詢問自己，想要找到這樣的答案，給面前的人以回應。

不是作為核心的機算機與程序回答的數據化的選擇，而是以自己的感性、真實的感情和作為一個「人」的人格的答案。

最初覺醒出知性的時候，她只是FAF特殊戰的一台普通戰機。

由於使用著自律行動的系統，這支隊伍里並沒有多少人，而自己的姊妹機們，也似乎沒有與自己一樣的知性。

自己所熟知的「人」，不過是上司——外號「傑克」詹姆斯。以及這一部門的最高指揮官，柯莉准將而已。

日復一日的執行任務，注視著其他戰隊的機體的消亡，無限頻道里對於特殊戰的惡言，不發一言。

「那個黑色的死神……」

他們是這樣稱呼自己這支隊伍的機體的。

再加之傑克每次出動前都會說出的命令——

「無論如何一定要回來」

因而才讓她漸漸地對於自己周邊的人們感受到了些許的羈絆吧。

於是，在與JAM的戰鬥中，友軍們一個個的消亡、甚至於隊伍的姊妹機都開始出現墜亡，她才隱隱約約的開始誕生出感性……

感到孤獨。感到悲傷。

而在終於意識到自己也即將和他人一樣消亡的時候，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便是這個少年。

——對於人類來說，應當是剛好介於少年和成人的分界上的年紀吧。

——雖然後來得知，自己的經歷與他所知的「雪風的過去」有著差異，但是毫無疑問的，他在愛惜著自己，認可自己，將自己視為重要的夥伴。

就像看待一個人一樣。

她想要回應他的感情。

她想要活得像一個人。

於是她開始漸漸的、變得像一個人。

她發現他也是有煩惱的。

他也會害怕、也會後悔、也會困惑。

不僅僅是駕駛機體戰鬥、堅信希望的夢想和世紀系統的關照與使命，他也需要有人支撐他。

於是她想要幫助他，成為他的支柱。

回憶之中，她好像已經有了答案了。

——不，答案應該早就顯而易見了。

於是少女輕輕地張開口，夕陽日光下的唇，彷彿是世間不存在的寶物一般，晶瑩水潤地閃爍著美麗的色澤。

「我……」

少女吐出字句的瞬間，四周彷彿猛然變為了寂靜。

時間彷彿在此刻靜止了。

而兩人只是深情地望著彼此的雙眼，不知不覺地互相靠近……

而後、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