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章 誰慕風塵

第一九五章 誰慕風塵

事出反常必有妖,悅來客棧的創建和興盛處處透露著離奇,縱使秦璁農不貴權術,亦不免時時留意。

沒有任何手段比關懷民生更能收攬民心,張狂不惜巨資為百姓謀福祉,或許是出自真心,然而幕後者的目的恐非表面所見那樣單純。

秦璁農明了自身的價值,也勉強可以猜測到燕辭的真實意圖,只是他被忠不違君的信念束縛了太久,且年事已高,相比幾年前模樣未改可惜雄心已老,凌雲之志漸漸消磨在安逸的生活里。

垂虹樓外,燕辭含笑相迎,彷彿昨夜荼毒將軍府的另有其人。

任紅宵原不想再見此腌臢貨,可惜又不得不來,只因隔空點倒秦璁農那兩縷靈氣根本無跡可尋。

但既然燕辭留下狠話,只怕是在其體內暗藏着殺手鐧。

邀至堂屋,按主客之禮落座,婢女呈上數盤精美糕點待客。

燕辭見秦璁農依舊神閑氣定,贊道:「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將軍果非常人。」

秦璁農洒然道:「老夫風燭殘年之軀,又有何可畏懼的?」

燕辭道:「既如此,今朝何故來此?」

秦璁農道:「為一睹少俠之風采。」

燕辭默然,揮揮袖取出一壺靈酒,挑眉望着任紅宵道:「燕某曾按赤子情原味試釀一壺,不知是否得法,請仙子品鑒。」

幾乎是上輩子的小小恩怨,燕辭猶自斤斤計較,此舉愈加惹人不屑,任紅宵僅以紅唇略微一抹,停杯道:「沒功夫陪你閑扯,有條件速提!」

此酒清香飄溢,酒性極烈,飲之辛辣,跟赤子情雖相似,但勝在靈力更充足,風味更獨特。

秦璁農見任紅宵示意,當即舉杯一飲而盡。

那一臉油膩的化嬰修者赫然也是位酒里宗師,其名韓遷,嘬嘴一嘗即訝然道:「松齡酒,是釀造之法早已失傳的滋補和療傷聖酒!」

「伯樂相馬,還數韓兄識貨。」燕辭笑道,「秦老受百姓擁戴,燕某豈敢妄下毒手?昨夜兩指加勸飲這杯松齡酒,意在替秦老根治新疾而已。」

韓遷、任紅宵齊齊動容,秦璁農表面看似無恙,實則已患疾數月,且他倆尚未琢磨出有效的治療手段。燕辭一眼即可看破玄機,由不得人不高看一眼。

任紅宵敵心未去,問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燕兄何以確定此疾可得根治?」

燕辭道:「軒轅的九針岐黃術,素有妙手回春之奇效。然若九針逆用,或留針於體內,則使患者正氣虛而不受補、邪氣滿而不可瀉。每日早晚痛痹加劇,短則數日,長則半年,死於陰衰陽竭之症。燕某昔日聽說過此病例,昨夜遇之即順手拔針行氣,若再加以靈酒濡潤形體,應可無礙。」

任紅宵道:「針何在?」

話音剛落,忽見秦老攤開掌心,卻是一根細若牛毛,長一寸六分的血針。

秦璁農坦言道:「老夫昨夜自膝下取出此針,今早痹痛大減,若非燕兄說破,只怕還蒙在鼓裏呢。」

燕辭解釋道:「神念可內視或透視軀體,然則逆九針借患者血氣行針,遊走於十二原穴,利於隱藏,非熟悉此症的修者難以察覺。」

略微一頓,續道:「凡中針者,多現陰陽失衡的病機,煩躁力弱,衰老加劇,秦老此時模樣應非真面目吧。」

秦璁農一呆,苦笑道:「燕兄神目如電,正是隱幻仙子易骨幻貌術的功勞。」

燕辭頷首贊道:「鬼變之術,果然名不虛傳!」

情況已然分明,燕辭昨夜出言脅迫原是一片好心。

任紅宵戒心頓去,訕訕道:「原來燕兄說那番狠話是緣於此事。」其感激之餘,猛然想起另一事,忙問道:「聽說前期有軒轅子弟來見,莫非是那廝弄的手腳。」

秦璁農近些年所見外客甚少,凝神一想深覺有理,扼腕嘆道:「這數月之苦,到底是因老夫跟修真界距離太近的緣故。」

仔細說來,秦璁農在朝廷分量不淺,以功勛論足有拜大將軍的資格,卻因曾跟西林坊有染始終得不到冊封。

待潘聖臨死,諸夏破碎,朝廷奢靡之風依舊不減。

秦璁農因久不受任用而歸隱林泉養老,終日賞賞花兒逗逗鳥兒,日子甚是無聊。

韓遷原是秦璁農宿衛,因身具靈根而受潘聖臨賞識,被培養成西林坊客卿。

西林坊解散后,韓遷惦記舊主繼續回來效忠。

化嬰修者屈尊凡人之下,秦璁農萬不敢領受,由此磕頭換帖結成了香火兄弟。

將軍府里所有融合期修者和精通武技的塵世人,皆是此人招攬和培養的。

猶記得立夏時節,有倆陌生修者攜厚禮來訪,見面不願表露身份,卻敢在韓遷等人環伺下直言朝廷天數已終,勸說秦璁農輔佐反暴義師推翻皇權。

秦璁農以忠君為由斷然拒絕,若非韓遷暗中阻止,只怕還要把倆反賊送官問罪哩。

來者見秦璁農態度堅決,不予勉強,臨走時留話說願意等秦老考慮一段時日。

韓遷也曾參與過滄海之戰,隱約感覺來者外表謙恭知禮,但骨子裏那股驕橫傲慢之意像極了某些軒轅氏後生。

據後來探悉所得,南境實力最雄厚的叛黨,背後果然是軒轅世家在支持。

儘管韓遷懷疑秦璁農抱恙跟那兩人有關,卻苦於找不到病灶,勉強拖延至今。

一問一說,方知任紅宵是秦璁農的外甥女,其輾轉多地求見名醫,折返龍溪時恰巧遇見燕辭,引出一樁尷尬事。

燕辭想起那日經歷不免自悔,當即斟酒賠罪。

任紅宵臊紅著臉飲罷一杯,忽然道:「小妹來時已囑人撤銷所發榜文,望燕兄海涵。」

提及此事,燕辭頓感無語。

今日清晨還沒睡醒,張狂已然揭榜趕來報知,幸虧自己在龍溪沒別的熟人,不然真是寄顏無所了。

酒意微醺,燕辭問道:「世道不安,秦老往後怎生自處?」

秦璁農道:「晚年虛度而已,還能如何?」

燕辭道:「秦老一世人傑,受百姓仰望,難道無意拯民於水火?」

秦璁農嘆道:「老夫一介殘軀,朝廷不肯調用,唯有寄情山水了此一生。」

燕辭道:「定江山易守江山難,皇室積弊極深,無藥可救。秦老何不另擇賢主,重塑社稷?」

秦璁農制止道:「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此等助逆篡反之語還需慎言。」

燕辭道:「位極人臣者,須知民為貴君為輕的道理,秦老非朝廷之將,而是社稷之將是百姓之將。」

其冷笑數聲,續道:「自開國延續至今,朝廷可有一位賢能之主?黎民可有一段安寧之日?官宦之家、富貴之家耽於享樂,對社稷破壞極甚。世間吹遍Yin逸風、陰柔風和黑暗風,秦老丹心碧血,何故執意效忠昏君亂臣,實令燕某不解。」

秦璁農默然有頃,笑問道:「聽燕兄之意,似乎替老夫安排好了歸宿。」

燕辭笑道:「捱疾苦則思變,改換新朝的意志早就匯融成滾滾洪流,當朝早夭之兆已然分明。秦老若有意,燕某倒可明說一去處。」

秦璁農隱隱有所猜測,卻不敢確信,故假裝不知道:「但請指教。」

燕辭道:「細數諸路軍,俱由各地藩王或異族率領,私意泛濫,病國害民,皆非良木。不如編練新軍,挑選開明仁慈之主扶植,以興大業。」

秦璁農隨口問道:「此主是誰?」

燕辭移目瞧著張狂,沉聲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群相愕然,不過回思張狂的善舉、智計、才華和在龍溪城的人氣,確實具備作為賢主的潛能。

秦璁農徹底印證了內心的猜想,略略鬆口氣道:「想在亂世中挺然獨秀,誠為難矣!再則,合悅來客棧與將軍府資財,所招之軍恐也不易在南境立足。

燕辭傲然道:「無需擔憂,悅來客棧財力雄厚,足可供起事之用。燕某既發出倡議,不容置身事外,對南境一應叛軍自會逐一清掃。」

話說得甚是堅決,任紅宵、韓遷登即心熱,不由堅信是同塵苑在背後撐腰。

秦璁農勸道:「諸軍背後多活動着修真門派的身影,假如過於張揚,怕徒生不美。」

燕辭冷笑道:「各派別一副萬惡嘴臉,偏偏喜歡錶面作秀,恰因如此,才更適合渾水摸魚。」

任紅宵突然道:「燕兄背負神女之約,何必執著在紅塵中蹚這趟渾水?」

燕辭輕輕喟嘆一聲,緩緩道:「燕某的身世來歷,諸位應該有所耳聞。」

任紅宵笑道:「燕兄久受世人矚目,修真界又有誰不知呢?」

燕辭嘆道:「鸚哥城畢竟是在下的生養之所,雖無近親卻有外戚,實不忍見之流離失所,飽受貧亂之苦了。」

諸夏子民皆守孝道,曾經某些遺憾已成定局,但給鄉里提供點庇蔭應屬人之常情。

秦璁農久歷人事,半點不懷疑燕辭的真實意圖,起身即朝張狂行臣下之禮,決然道:「屬下願意效勞。」

張狂驚喜交加,慌忙來扶。

燕辭瞥見任紅宵、韓遷含笑而立,登即恍然,嘆道:「暮年壯心,秦老果然不想枯守寂寞,有復出之意。」

秦璁農笑道:「整府上下安插著驍勇鐵漢,老夫哪有心思寄情山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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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見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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