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4 正常點。

時鐘指向數字二和數字三之間，正正好居中位置。

夜晚寂靜，葉子上的小水珠滴得很安靜。

這個時間點，東六巷被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霧氣中，濕氣很重，偶爾有路邊小野貓的「嗚喵」聲。

偏還有些不用睡的人。

「那邊什麼時候進貨？」年長的男人神色滄桑，端著茶杯輕啜一口溫茶。

「前幾天一艘快艇靠近沙咀，就這幾天了。」

「行，麻雀到的時候知會一聲。」

男人閉了下眼睛，濃密睫毛往下覆。深色系的衣服紐扣繫到最上面一顆，顯得矜貴禁慾，可偏那皮相里摻上了輕慢不羈。

兩種矛盾的特質在他身上不僅不突兀，還完美地結合在一起。

他抿了下手裏的可樂，喉結滾動，不緊不慢吐出了兩個字，「行吧。」

「你聽起來很不情願？」

「你說呢，長官？」

「這個案子，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畢楚手指彈了下可樂瓶身上的小水珠，「確實，被敵人盯着，被朋友誤解，幹得好沒人誇，干不好連命都沒有，想全身而退比中六|合彩的幾率還小。」

他沒什麼情緒地點了點頭，「我的確是合適。」

那長官頓了下，很艱難地開口：「行，知道你辛苦，但……」

「我知道。」畢楚打斷他的話，「有些事情呢，總是要有人來做的。」

所以這也是為什麼他當初要主動接下任務的原因。

有些人身處深淵，身份永遠見不得光，卻是為了托舉你心向光明。

他們行於深淵，只為換來一些人的天光乍破。

而他現在也終於明白，葉江年當初所說的那句話，「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人心的善與惡也不只在一念之間，非彼即此。」

沈嘉珩手搭在他肩上，往他手裏瞥了眼，「少喝可樂。」

小會議室里燈光簌簌落下，映照得他麵皮冷白。畢楚皺眉：「？」

沈嘉珩像是憋笑，面色卻平靜無波，語氣又正經：「可樂殺|精。」

畢楚：「…………」

用有些詭異的目光看着他，不明白這人腦子裏每天都塞了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一秒破功，沈嘉珩弔兒郎當地笑了起來。

這次上級遣派過來的組織任務的長官姓孫。

孫長官咳嗽了聲：「沈嘉珩，嚴肅點兒。」

畢楚捏了捏手裏的空可樂罐，隔空扔進對面的垃圾桶。他聲音懶洋洋的，面無表情地跟沈嘉珩對視了眼：「沈嘉珩，正常點。」

***

與此同時。

接到電話后的宋玖滿頭霧水，等她思緒稍微清晰了點，那頭忽然傳來一陣女孩子的嗚咽聲。

宋玖手裏電話捏緊了一瞬，「孟謹言？」

「你在哪兒？」

那邊的男聲和緩，很有耐心：「小姐，別緊張，你朋友不小心喝多了點酒，現在可能有點難受，我們也沒有辦法送她回去，要不然你過來接她一下？」

「現在嗎？」

「對。」男人微笑道。

宋玖穿好鞋子，套了件外衣。

撥開窗帘來看，天空幽暗，遠方映着點微弱的光亮。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飄了似有若無的小雨絲，還有點冷。

她也不是一點防備心都沒有。

孟謹言平日裏雖然放得開，但也不至於這麼晚了還在外面喝酒，還是一個人。

這太奇怪了。

那聲音分明又是孟謹言的。

可就是因為奇怪，她才要去。

萬一真的是綁架或者壞人呢。

下樓的幾秒鐘時間，她快速思索了下，手指停在報警的界面上，果斷點了下去。

真正讓她感到危險的，是上了計程車之後。

小區外面的街道上怎麼可能恰好就遇到一輛車，太過巧合。

可惜當時太急切，等意識過來的時候，她已經上車了。

車內空間封閉，空氣無法流通，宋玖覺得有點悶。

她伸手按了下車窗，降下，清爽空氣重新湧進來，才感覺好點。

「小妹啊，外面下了雨，不冷嘞？」

司機師傅操著一口濃厚的南方口音，聽着不像是本地人。

「不冷，熱。」

宋玖神經緊繃得熱。

手指攥緊，視線掠過前視鏡里司機師傅的臉色，匆匆轉開。

看起來不像是壞人。

會不會是她想得太多了？

「小妹我跟你說喲，」司機打了個哈欠，「要不是價錢高，這單我可不想接。就這個點啊，大小夜貓子都歸了窩，年輕人吶，精力就是好。」

車窗外泡在細密水汽下的景物飛快地掠過。

宋玖心跳也極快。

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還記得祖母經常說的一句話，半夜兩點半不回家的孩子，准沒什麼好事。

希望不要這麼准。

漸漸偏離市區，是鬼氣森森的墓地，威爾頓街道南路128號。

在司機把車子停下的前一秒鐘，宋玖已經飛快地撥通了一個電話，通訊錄裏面的第一個。

「不是這兒。」

「閉嘴！」

手機被很熟練地扣住，摔在泥濘道路上。

等待她的不是孟謹言和那個「朋友」。

司機的任務完成，又打了個哈欠，轉動方向盤，往回去的路開。

臨走還不忘抱怨一句：「真是倒霉，大半夜的接了這個鬼單子。」不過價錢還算合理，也不枉他來回跑這麼一趟。

「等等！師傅，你是不是、是不是弄錯了？」宋玖被人從後面扣住，她掙扎，求救，「救、救救我！別走！」

司機像是沒聽見一樣，腳一踩油門，車子揚長而去。

只剩車輪在地面上駛動的聲音，耳根子總算清靜。

至於後面會發生什麼事情，他就管不著了。

畢竟這同情心啊，也不是誰都會有的。

還是那樣一群在道上混的，他要是惹上了，那不等於是上趕着送死嗎。

這點還是能夠拎得清的。

***

128號小樓地下負一層。

雖是裝潢精緻，亦不掩這片偏區的小樓年代久遠，設施陳舊。

黑色花紋的小鐵門都掉了漆，完全看不出什麼高級會所該有的那種格調。

裏面木質的門被拉開。

穿黑白色調衣服的侍者很恭敬地朝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宋小姐，我們老大等你很久了。」

「請吧？」

後面男人推了她一下。

宋玖踉蹌幾步，被沙發上始終沒有抬頭的男人拉住，坐在了沙發上。

沒有想像中綁架應該有的慘烈局面。

這間低調的小包廂內循環放着舒緩的純音樂，不過幾個穿制服的高大男人守在他們「老大」的兩側，實在有種壓迫感。

「你……？」

「哦，忘了自我介紹，Jrig。」他開了一支羅曼尼，手腕上一串佛珠在燈光下反著光，一看便知質地上乘，價值不菲，很顯眼，「人稱J哥。」

他邊說邊做着手勢，「其實也沒什麼事，takeiteasy，放輕鬆，主要是想認識一下你。」

其實聽到那句「人稱J哥」的時候，宋玖心裏噗嗤一聲很想笑。

不知道為什麼從他這裏說出來就有一種很奇異的，像是他有精神病的感覺。

可事實上確實是很嚴肅的場景。

宋玖斂了下神，「我不認識你。」

「我朋友呢？孟謹言，她在哪兒？」

「這個不着急。」男人似乎很有耐心，脾氣也是好得很。

暗紅色酒液緩緩流淌入高腳杯，水色晶瑩靡奢。

「喝酒？」

「不用了，我想先見我朋友。」

「可惜如果我們不先成為朋友，這個面子就很難賣了。」

男人放下酒杯，往沙發上靠，雙手交叉著放在疊起的腿膝蓋上，神色淡淡，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

宋玖很明白這人是外表斯文的那一套，如果惹急了可能對現在的情況十分不利。

嘴角微上揚，一個很標準的職業微笑。

笑起來，亮晶晶雙眼彎作月牙，明眸皓齒，星星溺水，月亮融化。

在淺淡柔和的燈光下更顯誘惑。

「嗯，也不是不可以。」他直勾勾地看着她，慢慢悠悠叼起一支煙，朝身邊人打了個響指，言簡意賅，「放她進來。」

宋玖鬆了一口氣，轉過頭。

孟謹言被人扣着手臂從小側門那邊進來。

模樣狼狽，頭髮披散著，不過所幸衣服上並無過多撕扯過的痕迹。

反常的是她哆哆嗦嗦的，似乎是很冷的樣子。

宋玖忙不迭要跑過去。

「先等等。」Jrig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把摺疊紙扇在手裏，伸出，堪堪攔在宋玖腰前。

視線在她身上掃過一圈，勾起唇角，「不用這麼着急，我們坐下來慢慢聊。」

「抱歉，我跟你不熟。」

宋玖胡亂扯開他的紙扇。

孟謹言仍哆嗦著，臉色蒼白如紙，像是全身都沒了力氣，只得靠人攙扶著。

見到宋玖的那一刻，原本憋著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哭了出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宋玖，對不起……」

宋玖拿紙巾擦她的眼淚，「好好的道歉幹什麼，我送你回家。」

「你想知道她為什麼道歉？」

Jrig夾着的那支煙點着了，吐了一口煙圈，乳白色的煙霧繚繞。

他閑閑道：「你的消息，就是你這位朋友透露給我們的。」

「因為我們的目標是你，她就配合我們，把你引到了這兒。」

像是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不波不瀾。

宋玖愣怔了一下，看了看孟謹言拘謹害怕的神色。

也不知道是受到了什麼驚嚇。

她握住她的手，「別怕，我在。」

「宋玖……」孟謹言抬起頭，神色複雜地看着她。

「我會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