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引燃

1252年5月9日上午，伊思王國，政議廳。

每周二上午是例行的內閣會議時間，雖然外交大臣林賽伯爵有要務在身未能到場，但其他內閣成員還是照常在此向國王彙報本周的政務處理情況。

但萊昂清楚，這並不是一次普通的內閣會議——外交大臣林賽伯爵不在的時間裏，兩次內閣會議的氣氛都頗為詭異。

互相看不順眼的財政大臣和大主教不再進行無意義的爭執或嘲諷，寡言的軍事大臣顯得更加神情嚴肅甚至緊張到偶爾說話卡殼，眼神陰翳的法務大臣則會時不時朝萊昂所在的方向瞥一眼。

政議廳彷彿被人放置了滿屋子的磷火，只要人們的對話稍微擦出一點火星，就會點燃它，甚至於引爆整間政議廳，讓在場所有人都屍骨無存。

萊昂曾以為這種詭異的壓迫感來源於尼克斯公爵，後來他發現，並不是。

這種壓迫感來源於伊思當今混亂的政局。

整個內閣會議中在場的人無不是與之利益相關者。

奧爾公爵領的歸屬，沃森塔國王的態度，林賽伯爵是否能順利完成使命歸國——在這三件事塵埃落定之前，這種壓迫感還會一直持續下去。

但這不重要。

萊昂現在只希望，在他所期待的結果確定之前，不要有哪個嘴欠的傢伙點燃火星。

「對於王都居民發放的補償，街道的清理工作已經基本完畢，」財政大臣澤維伯爵拖着漫不經心的音線陳述道，「因王室衛隊叛亂事件而遇害的死難者遺體也已經聯絡教會協助安葬完畢。據統計，死難者多為居住在王宮長街及其周邊兩個街區範圍內的居民，也有少數未知身份的外地商人或旅居者，總計376人，相關金額支出合計3600枚伊西斯銀幣。」

相當於只給每個死難者的家屬補償了10枚伊西斯銀幣，不到一個王都普通家庭半年的收入。

萊昂抿了抿嘴，他知道實際情況肯定還遠不止這樣——死難者的人數是否統計齊全，有多少身份不明或者全家皆沒的死難者根本無法獲得任何補償，這筆開支里有多少被用於撫恤補償以外的事項……

但現在……有些事情只能暫放。

「我了解了，」萊昂收回腦海中的思緒，輕輕點頭，「關於此次事件的財政支出，具體彙報表已經準備好了嗎？」

「當然。」澤維伯爵將一沓寫着密密麻麻統計數據的文件遞了過來。

「除此之外……我還有些與工作無關，但可能十分重要的事情需要向您彙報。」

當萊昂接過那沓文件，還沒來得及翻閱之時，澤維伯爵用微微上揚的聲線突然道。

一種不妙的預感閃現在萊昂腦海里。

完了。

最糟糕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請說。」

但就是有人要做這個點燃磷火的人，他能怎麼辦呢？

「很遺憾，這大概是個不太好的消息，」澤維伯爵眼神一亮，「就在前幾日，我收到了林賽伯爵的一封信。我們的外交大臣似乎對完成本次使命的可能性感到憂慮，因為邊境的氣氛有些熱烈得反常……」

說到這，他明顯故意的瞥了眼坐在會議桌另一側旁聽的尼克斯公爵。

「熱烈？」

萊昂其實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尼克斯公爵果然有動作，而且動靜還不小。

「運送糧食和武器的馬車在要塞間有序進出，各大城市的酒館都常有大量傭兵出入，」澤維伯爵聳聳肩，「該說不愧是善於撿漏的烏鴉公爵嗎？哪怕離開了領地，一切都準備得如此周全，簡直像早有預見一樣。」

萊昂嘆了口氣，又轉頭看了看尼克斯公爵的反應。

結果他居然還在不緊不慢的喝茶——也不知道是誰給他端的茶，甚至表現出一副悠哉悠哉等澤維伯爵把話都說完的意思。

「尼克斯公爵，」巴斯特攝政女公爵也略為不滿的質問，「對此您不想解釋些什麼嗎？」

尼克斯公爵輕輕放下茶杯。

「請問我需要解釋些什麼呢？」他一臉自然的微笑，表情中看不出絲毫窘迫或緊張，「早在之前，露易絲女王陛下遇難一事便是在尼克斯公爵領調查，我能及時趕到王都保護陛下也是出於安德魯親王的信任與准許。在提前知道這些的情況下，我離開領地之前當然需要做些準備了，不是嗎？」

「您這麼說，我倒想起來了。」澤維伯爵突然冷笑一聲，「您之前說安德魯親王寫信要讓奧爾公爵領的軍隊從尼克斯公爵領借道——那麼親王的軍隊現在在哪？」

好傢夥，他不說我都差點忘了。

萊昂猛然間想起，根據凱林的情報，父親的軍隊確實是要從尼克斯公爵領借道——但軍隊過來的目的嘛，可就有點……

如果父親的書信屬實，那麼尼克斯公爵究竟知不知道他們是準備來幹什麼的？

而如果他知道……

那他算不算已經和沃森塔國王坑壑一氣了？

「這個問題我也想知道呀。」尼克斯公爵一隻手支起下巴，揚起頭與澤維伯爵對視。

「如果他們聽從安德魯親王的指揮……那他們應該早來了不是嗎？」

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整個政議廳陷入了更加詭異的沉默。

萊昂能在這樣的環境中清楚的聽到他勉強維持鎮定的呼吸聲，以及根本掩飾不住的心臟狂跳聲。

磷火最終還是引燃了。

而且很可能，馬上就要引發爆炸了。

澤維伯爵也終於皺起了眉。

「難道不是被什麼人攔下了嗎？」

雖說仍是在質疑，但他的語氣中已經帶有一絲懷疑。

對自己所掌握情報的懷疑。

「是啊，顯然是被什麼人攔下了，」尼克斯公爵故意感慨的嘆氣，「會是誰呢？」

「竟然敢於攔下一位公爵、一位親王、一位攝政王親令調動的軍隊，而且還是這麼輕巧順利的攔下了，以至於我們現在才察覺到這個問題。」

澤維伯爵的表情略顯僵硬。

答案其實很明顯了。

「沃森塔國王——除了他不會有別人能做到了不是嗎？」

見沒人回應，尼克斯公爵自嘲般聳了聳肩，「真感謝您這麼看得起我呀，澤維伯爵。不過可惜，我可沒那麼大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