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涼宴

第046章 涼宴

又在溫侯府住了一日,臨近宴時,秦翊和陸錦畫辭別。

坐在馬車裡,陸錦畫默默離秦翊一尺有餘,不敢靠近。

有那個問題她沒有回答的緣故,也有溫長寧在她面前流露的思慕。

也不知是小時給溫長寧的錯覺,還是長輩總喜歡將他二人湊成一對,溫長寧確實素來都待她極好。這份好超過了兄妹,但好像又很純粹。他從不說他想要什麼,也不求什麼。

陸錦畫當時不懂,她以為別人對她的好,她受著就是了,不受的話,說不定反而會讓人難過。何況那是她的哥哥,在她的眼裡,哥哥疼妹妹天經地義,卻忽略了身邊有那麼多姻親,都是表親關係。

想起溫長寧悄悄看她,又默默收回目光的場景,陸錦畫也跟著難受,下意識喃喃:「要怎麼辦呢?」

秦翊驟然斂神:「嗯?」

陸錦畫:「啊……沒事。」

秦翊薄唇微抿,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讓她離自己近些。

「離我這麼遠作甚?」

陸錦畫不假思索:「天熱。」

秦翊哼笑一聲,指尖挑起一縷車簾,外面大雨下得稀里嘩啦,絲絲冰涼水氣接連闖入車中,毫不留情戳破她的謊言。

「呃……悶熱,」她咽了口唾沫,嘴硬狡辯,「夏天哪怕下雨也很悶熱,你不覺得么?」

「不、覺、得。」秦翊一個字搖一次頭,斬釘截鐵。見她眼神閃躲,又要顧左右而言其他,他先一步捏了她的下巴,讓她眼裡只有自己:「在想人?」

陸錦畫:「……」

「男人?」

陸錦畫:「…………」

「還不是我,對吧?」

她渾身僵硬,眼睫顫顫。

沒想到自己猜得全中,秦翊有些心躁,粗礪的指腹順她腰線劃上,隔著薄薄衣料,手掌貼上她的心口。姿勢曖昧,但陸錦畫害怕極了,生怕他要做不合禮數的舉動。

片刻后,他又收回手來,嘆道:「還好,心跳不是很快,說明你愛他不如愛我。」垂著眼角,看上去幾分落寞。

陸錦畫的心一抽一抽地疼,顧不得秦翊是真傷心還是假難過,著急向他解釋:「沒有,不是!我方才在想,怎麼讓表哥收起心思……」微微瞥秦翊一眼,語氣試探:「你是男人,不如你說說看?」

「簡單,」秦翊笑意深深,「你給他安排一門親事,他定然會接受。」

「你真——」

過分兩個字,陸錦畫含在口中,不過她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秦翊小心避開她的傷口攬她入懷,懶懶道:「我真什麼?嗯?小錦,我們不妨換一換身份來想,你就沒有過,把我身邊那些女人全部捆了送走的念頭?」

陸錦畫緊蹙的蛾眉瞬間舒展,神色訕訕。

豈止捆了送走?她還要將她們全部送去尼姑庵,而且是最最遠,遠到永遠回不來的那種庵堂,這樣,她心裡才會舒坦!

秦翊見她默不作聲,以為她還在凝神靜思,便沒有說話打擾她,只是將她擁得更緊,頗是貪戀地要把她的溫度烙在懷中。

馬車外的雨還在淅瀝瀝下著,順著被風牽起的車簾,秦翊看到街上的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十分光滑,似能倒映世間萬物。不覺想起他失去母后的那日,也是這樣的天氣。

回到閑王府已至三更,只有幾個當值護衛還在四下巡邏。

陸錦畫一下馬車就傻了眼,沒人送傘,她的棠禾院還在東南角的位置,這樣走過去不淋透才怪。

正猶豫要不要跟秦翊商量,讓他借片車簾給她裹著回去,冷不防頭頂突然覆下一片陰影,帶著她熟悉的氣息和溫度,她順勢上看,只看到頭頂有一圈銀色緄邊,在搖曳的燈籠光下晦暗不明。

「走。」秦翊攬住她的肩。

一路疾行,陸錦畫裹著他的衣袍,也看不清前面的路。等秦翊停下,推開門讓她進去,她才發覺這是他的芝蘭齋。

「怎麼了?」

陸錦畫站在門檻前,搖搖頭:「你還是給我一把傘讓我回棠禾院吧,若明日被人瞧見我留宿芝蘭齋,那位尊貴的公主指不定又要折騰出什麼幺蛾子來。」

秦翊唇角勾起:「也好。」進去拿傘。出來后合上雙門,又帶她往棠禾院走。

一路上陸錦畫也沒多想,以為他只是送自己一程罷了,倒是心安理得。怎知到了棠禾院,秦翊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恰好今日是安雯守夜,看到他二人過來,忙上前小聲問好。

秦翊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回來路上小錦淋了些雨,你去熬一碗薑湯,再備兩桶熱水。」

安雯跟被雷劈了似的目瞪口呆,看看秦翊,又看看陸錦畫。

主子這一去不簡單啊,把王爺給收服了?他還懂得關心人了?

似看出她心中所想,秦翊緊緊攬住陸錦畫的肩,淡淡笑:「另外,今夜你權當沒見過本王,明白?」

「……明白!」安雯回神,喏喏退下。

等沐浴完畢,一碗薑湯入腹,陸錦畫徹底緩過神來。

秦翊看著桌上另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微微皺眉。

他知道小錦擔心他,才會特意讓安雯多熬一碗,但姜的味道委實不妙,從小到大他都不喜歡。

陸錦畫見他猶豫不決,不由得輕輕笑起,趿上軟鞋走到他身後,雪白的小臂緊貼他腰線而過,用力將他抱住。

背後柔軟的溫熱讓他的神思短暫停滯。

空白的瞬間,卻聽陸錦畫聲音空靈:「上月哥哥,你乖乖喝了薑湯,小錦告訴你一個,關於你很想知道的秘密。」彷彿從遠遠飄來,又在耳邊盤旋,分外誘惑。

「什麼秘密?」他下意識問。

陸錦畫忸怩著蹭了蹭他,嬌嬌道:「你先喝。」根本不容他拒絕。

於是一碗薑湯飲畢,在他如釋重負放下空碗的那瞬,陸錦畫像貓似的用小爪子裹了絲帕一點一點替他拂去唇角的淡淡晶瑩。而後她散去兩分笑意,望著他的眼睛,認真道:「上月哥哥,小錦心裡從始至終都只有你,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小錦絕不會幫你討厭的人,更不會做傷害你的事。相信我,好么?」

秦翊沉默,握住她溫涼的指尖,慢慢摩挲。

片刻過去,他望進她的眼睛,輕輕道:「好。」

翌日早起,天晴日好。

秦翊在天將明前才翻窗離開,陸錦畫眠淺,身側溫熱一減,她頓時醒了過來。看到穿戴整齊的秦翊直往窗戶走,忍不住單手支了額頭,側身慵懶看他,打趣道:「上月哥哥翻窗的本事,小錦還是頭回見呢!」

秦翊身形一頓,桃花目中泛起淡淡笑意,折回床邊俯身吻了吻她的唇,對她道:「以後若是想見,天天見也無妨。」

知他意有所指,陸錦畫瞬間雙頰紅透,用手去推他:「快走快走,我要好好梳妝打扮了!」

穿上暗青色刺吉祥如意紋的宮服,陸錦畫思索片刻,給自己上了薄煙妝。壓去臉上三分嬌媚,增添些許不容人接近的清冷。

眼下她從饒倩兮口中得知皇后謝汀蘭是個笑面虎,不管是妃嬪還是皇親家眷,容貌出挑的都要避諱三分。想到這裡,她又從匣子里拿了串青玉佛珠掛在了脖子上,對著鏡子照了照,十足清心寡欲,與世無爭的模樣。

上馬車前,她見到了捧月。7問

濃妝艷抹的捧月。

原本盛夏暑熱不適合穿正紅,偏偏捧月為彰顯她的正妃身份,故意為之,一雙大眼還用胭脂描了又描,臉頰兩團也很是緋緋。好在她本身底子不錯,除了太過艷麗,其餘倒能說得過去。

和她一比,陸錦畫素而寡淡,仿若角落裡一株最不起眼的小草。

捧月經過她踏上馬車,趾高氣揚地冷哼一聲:「要不是不方便,本宮才不屑和你這髒東西同坐一輛馬車!」

陸錦畫好脾氣地笑:「多謝王妃寬宏大量。」隨後也跟著上了馬車。

一路上,秦翊照例手中執書,專心致志。這次陸錦畫也有所準備,從袖子里取了柄觸及生涼的雕花骨扇,又取出個隨身綉囊,拿出綉囊裡面金線、珍珠,開始做自己的女紅。

看他們悶頭各做各的,捧月氣得瞪眼,礙著秦翊在這不好發泄,只能別過頭去看窗外風景。

皇宮慶華殿,宮人們已準備妥當,只待秦燮一聲令下便能開宴。

秦翊攜陸錦畫和捧月緩步入席,眾人側目,看了看陸錦畫又看了看捧月,皆是會心一笑。

關於陸錦畫和秦燮的那些傳言,他們自然也沒少聽說。早就好奇陸錦畫是何等絕色女子,既能纏得了皇上苟活保命,還能輕而易舉嫁給秦翊,如今一見,只覺得這小女子容貌尚可,臉色十分寡淡,還不擅梳妝打扮,徒有三分清冷,還不如青丹來的公主容貌出挑。

轉念一想今日來的七位王爺里只有秦翊攜帶兩位家眷,一位比皇后還盛裝出席,另一位又是皇后心裡暗生不爽的人物,等會絕對有熱鬧看,彼此臉上笑意又變得意味深長。

秦燮和謝汀蘭最後步入,款款落座。

一眾行禮,謝汀蘭一眼看到灼灼似火的捧月,唇角一挑,心中生出計較。

夏日涼宴會與家宴無異,只要皇上興緻好,隔三差五來一回也不是怪事。陸錦畫幼時曾沾秦翊的光蹭過一次涼宴,知道無非是吃吃喝喝,玩玩樂樂,並不放在心上,滿心想著等涼宴結束就找借口離開,萬不能單獨和秦燮見面。

哪知千算萬算,算不到捧月這一身正宮緋紅,刺到了謝汀蘭。

舞姬退去,音樂暫止,陸錦畫剛用銀勺舀了細碎的雪梨冰沙,還未來得及吃,就聽到謝汀蘭悠悠一句:「皇上,臣妾曾聞青丹部落的女兒不僅能似男子那樣驍勇善戰,更能歌善舞,腰肢婀娜,旋轉踏鼓,如飛天仙女一般。眼下難得有機會一見三王妃,不知三王妃可否讓臣妾開開眼呢?」

聽到西梁的皇后誇讚自己部落,不待秦燮開口,捧月已果斷起身,高揚著下巴神采奕奕:「那就讓你們開開眼!」

說罷,解開頭上捆縛在一起的髮辮,輕輕搖頭,辮梢鈴鐺清脆作響。

樂師趕緊挑了幾樣異域樂器,做好準備。

胡琴聲起,鼓點摻入,簡單的音樂流回縈繞,捧月卻嗤之以鼻,姿態倨傲,雙手斜伸,一邊用足尖點地,一邊擊掌,配合她心中的旋律開始旋轉舞蹈。漸漸,樂師們發現捧月根本沒有管顧他們的音樂,只顧著在那兒陶醉舞蹈,索性將樂器又擱去一旁。

沒有樂曲的舞,忽快忽慢,雜亂無章,眾人皆是見過世面,可還是忍不住瞠目結舌,彷彿在看猴子跳大戲。

等到捧月一舞完畢,四下一片靜謐。

直到謝汀蘭噗嗤一笑。

其餘家眷也紛紛低頭咬唇,意思不言而喻。

捧月再蠢也看得出他們的笑絕非善意,暗想以前在青丹,但凡她跳舞,哪一次不是被人誇著捧著?這次沒人誇她捧她便罷,還取笑她……

「我爹是青丹的王,」她漲紅了臉,瞪著眼睛,「你們這裡的樂器太爛了,根本沒有青丹的感覺。等我回去,寫封信給我爹爹,讓他——」

秦燮眯起眼睛,斜看秦翊:「三弟,這就是你的王妃?」話里話外都是把不懂禮數的責任往秦翊身上推。

秦翊端盞搖晃:「王妃是皇兄親賜的,難道皇兄貴人事忙,倒把這事給忘了?」

秦燮唇角勾起,手掌按在桌上:「朕當然沒忘!但既然已為君婦,身為其夫,就該有所管束教導,莫非三弟不懂這個理?」

秦翊依舊一臉雲淡風輕:「臣弟確實不太懂,畢竟也是頭回娶公主這等高貴的人物,不知皇兄是否有好的建議?」

見他二人一言一句,全都在明嘲暗諷,捧月氣得跺腳:「你們、你們西梁的瞧不起人!」

謝汀蘭正愁如何化解秦燮和秦翊越發劍拔弩張的氣氛,看到捧月送上門來,頓時莞爾。

她柔聲解釋:「三王妃可別想偏了,本宮知道你才來西梁不久,連西梁話都說不順暢,我們怎會欺負你呢?不過是在苦惱怎樣讓三王妃快速融入我們西梁罷了。皇上,您說是嗎?」

秦燮能有今天,少不了謝家在背後鼎力支持。眼下秦燮雖無需再利用謝家去爭權奪位,但謝汀蘭多年相隨的恩情他還是念著兩分。聽到謝汀蘭遞話而來,他沉著眸子「嗯」一聲,不再多說。

有了秦燮的應聲,謝汀蘭越發肆無忌憚,又看向陸錦畫道:「三王側妃,本宮要是沒記錯,你是個如假包換的西梁人?」

從謝汀蘭強行扭轉話題那刻起,陸錦畫就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迎著謝汀蘭那雙寒意凜凜的眼睛,她抿唇淡笑:「是,妾身是西梁人。」

「側妃既然是我們西梁女兒,不妨舞一曲?」謝汀蘭笑意深深,「才看了青丹舞,倒有些想念西梁舞了。」

陸錦畫眼皮微掀。

想看西梁舞叫那些舞姬跳不是更好?非要叫她跳,不就是想拉她出來與捧月作一番比較?跳好了不成,跳得不好也不成。這皇后,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想到無辜落胎的溫如意,她驀然抬眸,眼底亮得發光。

「那妾身就獻醜了。」

緩步走到殿中,在旁的其他王爺和家眷無一不是輕蔑冷笑,在他們眼中,陸錦畫如今的身份比捧月還廉價,活脫脫一個笑話。

所以笑話跳舞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如看跳大神,至少能去兩分晦氣。

陸錦畫將那些眼神盡收眼底,唇角始終噙著淺淺笑意,從容取出袖中的骨扇握在手中,對秦燮和謝汀蘭屈膝一福:「妾身跳一曲《千燈引鷺》吧。」

一聽是群舞才能出彩的《千燈引鷺》,眾人更是肆無忌憚哈哈大笑。樂師倒頗為好奇她能跳出什麼模樣,互相交換眼神,調好樂器,空靈的琵琶聲在殿中輕揚響起。

陸錦畫驀地展扇,半遮容顏,眸色漾漾,眼神媚而不俗,妖而不艷。踏隨曲聲,她傾身引腰,一顰一笑,盡在掌握之中。雖不是群舞,卻跳出與群舞全然不同的風采,彷彿她是那隻靈巧而高傲的鷺,恣意放縱,隨性奔跑,或出於清澈如鏡的水面上,或隱於裊裊山霧的空谷中,自由,又不失優雅。捻扇的手迎風輕點,似白鷺用潔白出塵的羽勾起一串又一串的漣漪,身後天地漸漸淡去,只有她是唯一。

曲終,舞畢。

四下又是一片靜謐。

但顯然,這靜謐與之前的全然不同。

眾人眼裡儘是驚艷之色,半晌過去,仍在回味這別樣的《千燈引鷺》。

捧月皺眉瞪著陸錦畫,心頭有怒火烈烈,卻無從發泄。

不待謝汀蘭陰陽怪氣,陸錦畫倒握了骨扇,搶先一步道:「妾身不才,只因宮服在身,時刻謹記身為皇族家眷的本分,才妄改前人群舞《千燈引鷺》,還請皇上、皇后恕罪。」言外之意她若跳得不好,不是她牢記身份的原因,就是這衣服不適合舞蹈的原因。

謝汀蘭臉色瞬間陰沉,沒想到陸錦畫竟將她想說的話完全堵死,絲毫不留餘地。手指放在裙上微微蜷起,一時沒有說話。

秦燮似笑非笑:「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三弟倒是圓滿。」

秦翊看著陸錦畫,目色晦暗不明,唇角浮現淡淡笑意:「皇兄賜臣弟兩位美眷不正是要臣弟享齊人之福?」舉杯一邀:「所以還得多謝皇兄成全!」

秦燮眼神玩味,在陸錦畫身上停留片刻,右手捏杯,隨他一起飲下。

之後涼宴言笑晏晏,無比融洽。

捧月和陸錦畫的舞彷彿只是新婦初見的喧囂,看看便罷,無傷大雅。但在座的人,除了捧月這不懂前朝前因後果的青丹人,其餘皆從方才的一番對話中聽出了不少東西。

幾位王爺笑秦翊如今不堪至此,沉湎美色,又感慨皇室政權一朝更替,贏的永遠高高在上,敗的卻跌入深淵,萬劫不復。慶幸自己是異姓王,無需參與這些動輒便掉腦袋賠命的危險事。

陸錦畫倒不是這般作想,自從知道秦翊有心成事,她猜得出府上像拾柒那樣神出鬼沒的人比比皆是,更猜出秦翊身後並非表面上看著那般孤立無援。

心念一動,她悄悄向秦翊伸手,攀了他的手指。

溫軟的觸感讓秦翊緊繃的弦短暫鬆懈,他側目一笑,眼底儘是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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