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絕望的洪承疇

第474章 絕望的洪承疇

多鐸皺眉道:「你說的澶州情況與咱們圍攻京師不是很像么!咱們也是鏖戰多日,彼此都有很大損失,如此一來,和談豈不是順理成章?」

洪承疇道:「不然,同樣鏖戰數十日,但咱們與當年的北宋、遼國情形完全不同。遼國興兵南下,澶州屬於邊疆地帶,遼國大軍並沒有深入內地,後勤輜重可以供給,也不會出現被敵軍截斷後路的情況。而咱們滿清大軍翻越長城進入內地,千里迢迢,遠離遼東根基,說是孤軍深入還不夠,簡直堪稱『懸軍』,深入敵境,沒有糧草輜重,沒有援軍,危險之極。」

多鐸皺眉道:「有什麼危險,咱們大清十多年來五次入關,不都是這樣進來了,哪次不是滿載而歸?」

洪承疇道:「此一時,彼一時也,以前咱們面對的是懦弱無能的明軍,文臣畏縮,武將怕死,士兵暮氣沉沉,毫無鬥志,自然可以讓咱們大清軍隊如入無人之境,但現在是新興的大順國了,大順軍隊的戰鬥力咱們已經見識了,再用這樣的進軍方式就變得十分危險。此外,大順軍隊也不是北宋。北宋之所以被稱之為弱宋,就是因為軍力不強,宋真宗舉國之力,只能在澶州和遼國對峙,所以和談是最好的選擇。而大順則不然,他們在京師的士卒不多,但已經讓咱們感受到了他們將士的戰鬥力,說是精銳,絲毫不為過。更可怕的是,大順這樣的精銳至少還有二十萬,分佈在陝西、湖廣等地。如果他們舉全國之力,把所有軍隊集中到京師,足可以壓倒咱們大清軍隊。」

阿濟格不服氣,冷哼一聲,道:「洪先生沒聽說過『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這句話么?流賊再多也只能龜縮在城池當中,依靠城牆和大炮與咱們大清軍隊周旋,如果出城野戰,不論多少流賊,都不是我們八旗勇士的的對手。」

洪承疇冷笑道:「在下承認八旗戰士勇猛無敵,但也得糧草後勤供應得上。現在咱們大軍懸軍在外,糧草不濟,頓挫堅城之下數十日,士卒疲憊,士氣低落,這時候還能所向無敵么?如果此時流賊援兵忽至,四面包抄,斷我歸路,我軍將面臨萬劫不復的境地。」

眾將聽了都覺得不順耳,但一時間無人說話。

洪承疇又道:「此時,敵人已經深知咱們的虛實,完全沒有必要與咱們和談,白白送給咱們所謂的『軍旅之費』,他們只是擔心咱們清軍會選擇撤軍,而失去圍剿咱們的機會,所以採用和談來拖住咱們,兩三日之後,他們援軍到達,四面合圍,到時候咱們連撤兵都很困難,還用和談么?攝政王,請您一定詳慮,不要墜入流賊彀中,最後葬送我大清十多萬戰士性命啊!」

多爾袞悚然一驚,眼前似乎又浮現出剛才夢境中,那成千上萬的清兵屍體。他沉吟不語,心中卻在激烈交戰,到底是敵人真的要和談,還是緩兵之計呢?兩種想法在他心中激烈交戰,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多爾袞是一代梟雄,原本以他的智謀應該能判斷出來這是敵人的計策。可有時,人在利益面前會迷失自己,多爾袞此刻就在利益面前,被貪婪降低了智商,心存僥倖。此外,他心性也有缺點,爭強好勝,好大喜功。不甘心這次入關一無所獲,總想着從流賊那裏得到好處。這兩個原因導致他不想撤兵。

正當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忽然帳外又有白甲兵送來情報,多鐸接過情報,遞給了多爾袞。多爾袞看了之後,臉上露出喜色,喃喃道:「果然如此!」

隨後,他把情報遞給多鐸,讓他念出來給眾將聽,原來是京城內細作送來的,說刺探出來,范青依舊重傷不能理事,現在京師內的大小事務都由丞相李岩負責。而且幾日前,在京師當中還發生了一場嘩變,一個叫高一功的重要將領率兵殺入皇宮,想要篡權奪位,最後雖然叛變被平息,但依然在城中掀起不小的風波。

眾將聽了之後一起哦了一聲,原來大順軍的內部也不團結,這樣緊要關頭,還會出現嘩變。不過,這也解釋了大順為何會派出使者,主動要求和談。

多爾袞此刻也如釋重負,流賊首領范青重傷,軍心不穩,造成了叛變。此時大順軍內憂外患,情況十分糟糕,所以才急着出城與清軍和談,這時,多爾袞已經完全相信了大順的和談。

他轉向范文程和洪承疇道:「看了這份情報,二位先生還有什麼懷疑么?」

范文程沉默不語,洪承疇卻拱手道:「攝政王,屬下以為,和談依然不可相信。」

多爾袞皺眉道:「事實擺在面前,流賊內憂外患,不得不主動和談,怎麼你還不信?」

洪承疇道:「攝政王,有些情況是敵人故意給你看的,利用咱們的耳目,將計就計。比如范青是否受到重傷,咱們的細作也只是聽說而已。」

「那麼,叛變也能是假的?」多鐸忍不住問,「情報上說的很清楚,在皇宮中一場血戰,遍地死屍,血流成河,這在京師和大順軍中已經傳開了。高一功是大順中的重要將領,連同許多校尉一起被斬首,難道這也是假的?」

洪承疇道:「這正是敵人的陰險之處,學生認為一切都在范青的掌握當中,他可能早就知道高一功叛變的事情,故意含而不露。引誘高一功發動叛變,這才一舉平亂。高一功一名重要將領,負責整個京城的守衛,但在片刻功夫就被剿滅,沒有造成很大混亂,這證明,范青已經佈置好了一切。而且咱們昨日攻城,是在大順內部叛亂之後,但城頭守軍沒受絲毫影響,依然非常堅韌,眾志成城,效忠大順,這也是例證。所以,臣以為剛才的情報也是一個陰謀,請攝政王和諸位將領詳加考慮,不要利令智昏,鑄成大錯啊!」

此時,從多爾袞到諸將都已經相信了情報所言,一心想要從大順朝撈一大筆好處,但聽到洪承疇一再說出反對意見,且十分刺耳,不由的都心生厭惡。

多鐸冷笑道:「你說我們利令智昏,我倒想問洪先生,你一再勸我們撤兵,到底居心何在?」

洪承疇愕然道:「我對攝政王和大清忠心耿耿,有何居心?」

多鐸冷笑一聲,拱手對攝政王道:「攝政王,前幾日抓到的那名聯絡洪先生的細作,經過反覆拷打,他招供洪先生聯絡城中流寇,一共有三次,說的非常詳細,我們都認為他說的是真的。」

大帳中的諸將大多都不知道抓到這名細作的事情,這時聽多鐸說出來,大家不由得紛紛詢問,很快都得知了原委,一些性子急的將領就不耐煩起來,叫道:「難怪你一再建議撤兵,原來已經投降了流賊。」

還有人說:「這漢人不可信,與咱們滿洲八旗不一條心。」

忽然,多爾袞嘭的拍了一下身前桌案,怒目諸將,登時大帳中的議論聲音低了下去。

「怎麼,本王的軍帳當中沒有規矩了?可以隨便喧嘩議論?」多爾袞目光炯炯的掃視眾將,眾將都害怕多爾袞,沒人敢與他對視,紛紛低下頭去,大帳中也安靜下來。

多爾袞把目光投在多鐸身上,道:「多鐸旗主,本王說過,洪承疇先生是咱們大清好不容易得來的人才,本王信任他,不相信他會反叛。而且在本王心中從來就沒有什麼滿漢之分,無論是八旗將領,還是漢軍旗將領,在我心中都是一視同仁,洪先生也是如此。以後關於洪先生是否是姦細的事情不許再討論了,有關滿漢之分的話,本王也不想再聽到。」

聽了多爾袞的話,大帳中的漢軍旗將領,如三順王孔有德等人都感到心中安慰。多鐸等人雖然心中不服,但也只能躬身說了一聲「喳」。

多爾袞隨後道:「至於和談的事情,本王現在已經下定決心了,不能撤兵,直到與流賊和談之後,咱們再撤兵。各位都退下吧!」

贊同和談的將領,聽到多爾袞的決定,心中都十分高興,面露喜色,一起說了一聲「喳!」

大帳中的眾旗主、貝勒、固山額真都依次退出大帳,但洪承疇卻直挺挺的站着,不向外走。范文程知道多爾袞心意已決,再強行勸諫,定會惹怒他。他輕輕拉了拉洪承疇的袖子,想讓他不要再說話。

豈料,洪承疇此刻變得非常倔強,他眼中流淚,站立不動。多爾袞皺眉道:「洪先生,你怎麼不走,還有什麼話說?」

洪承疇拱手泣道:「屬下自從歸順大清以來,得先帝太宗皇帝和攝政王照顧,倚為腹心。剛才攝政王又如此信任屬下,不以屬下漢人身份而有所歧視,所以屬下心中感動,無以復加。」

多爾袞微微點頭道:「你知道就好,下去吧!」

可洪承疇依然不走,他拱手道:「正因為攝政王的信任和屬下對大清的耿耿忠心,屬下必須再次勸諫攝政王,此刻大清軍隊正處於最危險的時刻,危如累卵,不絕如縷,現在能否挽救大清十多萬將士的性命全在攝政王一念之間。臣不忍心見到大清慘敗,數萬將士遺骸關外,所以儘管知道攝政王的心意,仍然冒死勸諫。」

多爾袞此刻已經十分的不耐煩,揮手道:「下去吧!本王不想再聽你的建議了!」

但此時洪承疇被心中莫名的忠心激動,依然固執的說道:「攝政王本為一代豪傑,但在心性上還有不足。第一,在利益面前容易迷失,所謂利令智昏,流賊的把戲很拙劣,只因為那紙單上的數百萬銀子,讓攝政王心動,所以才心存僥倖,沒有看出這是敵人的詭計。其二,攝政王太好面子,總想着這次入關能大獲全勝,滿載而歸,卻不曾想過,兵凶戰危,戰爭的事情十分複雜,稍不謹慎,就可能全軍覆沒。此刻,攝政王只想着從流賊手中敲詐大筆財富,挽回自己的面子,卻不曾想大清國十幾萬將士的性命和大清國的未來比區區面子要重要的多……」

洪承疇看出眼前形勢,清軍已處於十分危險的境地,他心急如焚,口不擇言,把他平日對多爾袞的看法給說出來了。按理說,他也是多年混跡政壇的人物,城府很深,不應該如此失態。但現在的情況是他本來忠心大明,卻失敗被擒。後來投降大清之後,他發誓忠心大清,再也不做貳臣。不成想,此刻竟會面對這樣危機,而自己卻無能為力,不能挽回,他既擔憂大清,也傷痛自己的命運,所以才會口不擇言,說出這麼激烈的話。

當面指斥君上,除非君上有李世民那樣的胸懷才行,如果喚作皇太極也能勉強接受。但多爾袞性格急躁,剛愎自用,聽了這番指斥自己的話,不由得大怒,嘭的猛力一拍桌子,喝道:「洪承疇,你找死?」

范文程嚇了一跳,他趕快跪下,拱手想要替洪承疇求情。卻聽多爾袞已經喝道:「洪承疇,撤兵之事你幾次言語不當,冒犯本王,本王都容忍了,豈料你得寸進尺,囂張跋扈至此,你眼裏還有本王么?」說到這裏,他冷笑道:「多鐸說那個姦細招供的事情,本王是為了滿漢團結,才壓下去的,你以為本王心裏就沒有一點懷疑么,來人啊!」

「喳!」帳外白甲兵應聲而到。

范文程連連叩拜道:「攝政王,洪先生言辭無禮,但他大有才能,還請手下留情。」

多爾袞心中憤怒不可抑制,他本想痛打一頓洪承疇,甚至心中起了殺心。但范文程的話,讓他稍稍冷靜,便用氣的發抖的手,指向洪承疇道:「把他押回帳篷,從此以後,不許他再到大帳中參加議事。」

洪承疇隨後被幾名白甲兵押送回到自己的帳篷當中,他坐在帳篷中,想到自己忠心耿耿,諫言卻不被君上接受,甚至還被懷疑忠心,不禁悲從心來,淚流不止,他心中不停回蕩的都是以前書中看到的那些,忠臣被猜忌的話,喃喃道:「信而見疑,忠而被謗。」反覆念誦了幾遍,忽然想到這是屈原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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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順第一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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