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應對

第三章 應對

匪頭的聲音比先前更為兇狠,程若玄卻聽出些猶疑的意思來。她笑了笑,一字一頓:「西南方有官兵來碭山剿匪。」

「你說這是神仙的預言?」匪頭並沒有就此上當,「我看,是從你們總督署聽來的吧?」

宣氏一路沒有吭聲,這時卻急切切答道:「不是的,我們家沒有打算剿匪!」

她是緊張極了,嗓音像繃緊的琴弦,又尖又細,隨時可能斷裂一般;這話卻答得還算聰明。匪頭把當官的一視同仁,未必能分得清楚是誰發的兵。一旦把總督署與剿匪扯上關係,這人很可能遷怒於手上的人質。程若玄跟着點頭:「家裏規矩嚴,我是貼身伺候小姐的丫頭,連官署的門都進不去,又能聽到什麼消息呢?我只知道一件事,我們老爺很敬重山中壯士,說你們勇猛過人,萬萬不可招惹。有沒有和總督署的兵馬對上過,大哥你必定比我清楚。」

其實裴貽直雖然推行仁政,生前對危害民生之事也多有不滿。程若玄咬牙編排出這一堆話,全是為了消解匪頭的敵意。她心中默默向外祖父道聲不敬,又道,「反正這回西南方來的兵,絕對不是我們家派來的。要是有機會見着大頭目,大哥你可得替我們解釋幾句,別叫壯士們誤會了。」

匪頭突然道,「你憑什麼說我不是大頭目?」

程若玄心說世上哪有這樣的大頭目,丁點小事也要親力親為;她從小看着舅母管家,每日大大小小二三十件事情盯着,只需管住下人便是,裴夫人何曾親自奉茶倒水?倒是跑腿的下人,唯恐辦事不利要遭責難,逢年送禮,連捆茶餅的繩子都要仔細驗視。匪頭綁宣氏的時候,那神情簡直一模一樣。

這些事自然不能說給匪頭聽,倒不如拿來給所謂「星君」添些神通。

「人間萬事都不出星君法眼。」程若玄道,「這可不是我胡說,大哥你必定聽說過的吧?就連皇帝也經常要請欽天監問一問天象呢。」

正所謂「天垂象,示吉凶,聖人則之」,本朝欽天監地位空前,草莽中人也有所耳聞。匪頭連番被程若玄說中心事,驚疑未定,吸了口氣才道,「過去的事情,我又何必聽你那勞什子星君多嘴……」

「那麼將來之事呢?」程若玄擺出一派乾坤在握的氣勢,苦口婆心道,「大哥,你聽我一言,這一回你們的大頭目自身難保。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怎樣才能活過此劫?」

那匪頭將信將疑,只道:「你說。」

所謂「推算未來」根本是一張虛無的底牌,程若玄自然不肯輕易透露,而是試探道:「我若是說了,大哥是否能夠就此放我和小姐離開?」不等匪頭答話,她又提醒道:「先說好了,咱們以誠相待,我把星君降諭一五一十告訴你,你也不要誑我。星君可在咱們頭上看着呢。」

「哦?」匪頭的語氣頗有些玩味,「你威脅我?」

「豈敢。」程若玄的態度不卑不亢,「我聽說草莽之中最多英雄,大哥你必定也是個重義氣的人,因此我才敢討你一句承諾。」她自小就得裴貽直教誨,己欲立而立人,無論對誰,都要持三分敬重。因此她雖然不曾把匪頭當做英雄,語氣中恭敬之意卻是發自內心。

那匪頭頗為受用,原本兇惡的態度也顯出些鬆動來,「倒是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你且說說。要是當真有理,我才能放你離開。」

宣氏忙道:「那我呢?」匪頭這話沒把她囊括在內,她必定是急壞了,聲音里已有了哭腔。

程若玄連忙安撫道:「小姐放心,我一定護着你。」其實她也明白,在賊人眼裏,宣氏值錢得很,又怎麼會輕易放走?想要帶着宣氏一同逃出山,恐怕得再做打算,眼下最該做的還是保住兩人性命。

她打定了主意,就道:「我只將星君的意思轉述給你聽,信與不信,全在大哥你自己。勞煩你,把我眼前黑布摘了,讓我看看天象。」話雖這麼說,她已經想好了要找個理由拖延一番,譬如夜霧太濃、某顆星星未出,只要能編出道理,就該行得通。反正她可以拿自己「懂得」星象這一點作為籌碼,至少還能保一時平安。

匪頭卻突然警惕起來,「我看你是要誑我。」

程若玄心跳一滯,立刻回想究竟是哪一處叫匪頭看破;那匪頭卻繼續道:「你是官府的丫頭,這麼想看清進我們山寨的路線,莫不是打算找個法子透露出去?我不能冒這個風險。」

這其實是高估了她。方向感再好的人,像她這樣從小關在閨閣里,家門都沒出過幾次,必定會長成一個路痴。別說現在夤夜深山,就是白日裏上街,倘若沒人領着,她或許也會走丟。不過她原本就沒打算輕易說出所謂「將來之事」,匪頭這般拒絕,也算歪打正著。

程若玄就坡下驢,很是從容:「等等也無妨,我和小姐兩人的性命都在大哥你手上,自然應該聽你安排。」

匪頭冷哼一聲,沒再言語,不知在想些什麼。程若玄也隨他去,閉口不言,只專心腳下。

一行人走出一大段路,地面忽地一陷,程若玄險些跌了個跟頭,幸好匪頭一把將她拽住。程若玄心中一動,知道這人總算懷着一點善念,連忙稱謝。匪首卻道,「你們站住。」說着便扯過她身上繩索,綁在邊上一棵樹上。

程若玄矇著眼睛,無從推測又生了什麼變數,只覺周遭仍是一片黑暗,並不像是抵達了匪徒巢穴。她心中正驚疑不定,忽地傳來一陣怪嘯,不知是什麼東西的叫聲,遠近難辨,綿延不絕。

茫茫夜色之中,那聲音聽起來尤為詭異。宣氏本就如驚弓之鳥,這一下立刻嚇得失聲尖叫。程若玄面上不動色,身子也不自覺地跟着一抖。那匪頭斥道:「別動。邊上就是捕獸夾,驚動了它,一準兒碾斷你的腿。你就在這兒站好了,等我回來。」

程若玄依言站住,正要發問,就聽見宣氏凄惶道:「你要帶我去哪裏?」

匪頭冷笑道,「多嘴多舌地做什麼?跟着我走便是。」

程若玄聽見宣氏似在掙扎,擔心她驚慌失措踩中捕獸夾,連忙點破他們去向,好教宣氏冷靜下來:「我知道大哥寬仁,不會害我家小姐性命。小姐身份貴重,你是要送她去見大頭目吧?」

這其實不難猜,宣氏要不是緊張太過,也應當能反應過來,她如今是重要的人質,匪頭自己拿不了主意,必定要交給匪窩裏的大人物做決定;程若玄則被她自己硬吹成了一個通曉天意的人物,匪頭將她綁在此處,看來是打算私自把她扣下來。

匪頭也不否認,譏笑道:「你現在可是自身難保,還有心思關心你家小姐的前途?」

程若玄當然關心。險境之中,宣氏與她是彼此最後的依靠,兩人在一處還能有個照應,分開來豈不是雪上加霜?宣氏該是與她想到一處了,在邊上嗚咽道:「我怕得很……好歹帶上我那丫頭。」

「真是個貴人,到了我們手裏還想着要人伺候哪?」匪頭兇巴巴地道,「你放心,我那幫兄弟有的是法子伺候你。至於你這小丫頭,就留下來伺候本大爺吧。」他說到這裏,語調油滑得叫人直犯噁心。

宣氏給這番話嚇得噤了聲。程若玄心裏也道聲不妙,這匪頭是徹底不打算帶上自己了。其實宣氏有身份倚仗,性命應當無虞,但她那個嬌弱性子,在匪窩裏又怎麼挨得住?現在裴家與宣家還未徹底撕破臉,倘若宣氏出事,怕是連最後的機會都沒有了。眼看困境愈發難解,程若玄心中盤算,得儘快想個辦法把救兵搬來。裴家如今自顧不暇,要來營救她們二人,難免力不從心……可宣家呢?她心念一動,立刻道:「既然大哥肯保住我和小姐的性命,我就再幫你一件事。」

匪頭不屑道:「你一個小丫頭,除了算命,還會幹什麼?」

程若玄根本連算命都不會。她只管擺出一副鎮定姿態,答道:「你扣着我家小姐,無非是為了與總督署商量,索要些錢財。殊不知,關心我家小姐的並不止總督署一家。」

匪頭果然起了興趣,「哦?」了一聲,示意她繼續。

程若玄就道:「我家小姐近幾日剛定的親事,未婚夫便是宛陵城宣家的……」她並不清楚宣家的家務事,一時拿不準該拿哪一位的親事來編排,便向著宣氏的方向道:「不如讓小姐來說吧,我做下人的,可不敢直呼小姐夫婿名諱。」

宣氏略有些猶豫,還是配合她的話編了下去:「是宣翊,宛陵都司的二公子。」

程若玄點一點頭,把話接了過來,「那可是名門望族,世代簪纓,最不缺的就是銀錢。大哥想要贖金,不如再往宛陵送一封信。這些大家族聯姻,最講究彼此表忠心。你聽我的,只需把信送到,到時候宣家送來的銀兩,絕不會比我們家少。」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星穹之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星穹之下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章 應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