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侮辱

第3節侮辱

一夜狂歡,公子哥韓隆恆和自己的一個小兄弟,直到正午過後才在八大胡同邊上的一家隱秘的旅館里走出來。拿錢打發掉了小兄弟以及陪睡的妓女,韓隆恆叫了一輛洋車,一路昏昏沉沉地回到了自家宅第。

類於這樣的夜不歸宿,韓公子哥近來變得很頻繁。起初他還小心翼翼地躲避著父親的覺察,每次都從府宅的角門進入。但是自春節過後,父親韓作棟身為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教育部的次長,正埋頭於主持修改編纂大中小學的教材,新教材秉承日本人的意思,不僅要改寫內容,而且要大量使用日文,這項浩大繁瑣的工程讓韓次長已經鮮有時間理會還在燕京大學讀書的兒子,因此韓隆恆的膽子漸漸大了,明知父親不在家,日上三竿時從外面返回,也就敢從正門穿堂入室。

但沒有料到的是,今天他居然被教育部次長大人在客廳里堵了個正著!

「業畜,整整一個夜晚你跑到哪裏去了?!」

咆哮的韓次長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把做兒子的驚得當場瞠目結舌。驚呆之餘,韓隆恆注意到了客廳里的另外一個熟悉的人物——父親的遠房表兄、自己的伯父馮江南。

「彤彤呢?你把你的表妹丟到哪裏去了?!」父親的咆哮在繼續,而這一聲咆哮則讓韓公子哥如夢方醒,方想起昨天晚上正是他帶着馮伯父的女兒、表妹馮若彤一起參加了教育部在新元飯店舉辦的雞尾酒舞會。可是……昨晚自己剛到新元飯店舞廳,就遇到了在那裏遊盪的一個小兄弟,那傢伙稱手頭新結識了幾個從大上海來的「姑娘」,漂亮又時髦。心癢之下,自己當即就興沖沖跟着對方跑了,全然未顧及同去新元飯店的表妹。

「彤彤……表妹她難道未跟着您在一起嗎?她出事了?」韓隆恆乍著膽子問父親,兩隻眼睛同時咕嚕嚕亂轉地望向一旁的伯父。的確,他自恃昨晚的舞會是父親掌握的勢力範圍,所以壓根也沒想到表妹會有安全上的意外。

「混帳!」終於忍無可忍的韓次長上前抬手扇了兒子一記耳光:「我昨晚有多少要緊公事?又要跟隨着湯總長、又要伺候着青木課長,哪裏還有閑暇關照一個女孩子!」

挨了打的韓公子哥當然知道湯總長湯爾和便是父親在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教育部的頭號上司,但卻不清楚青木課長乃是日軍華北方面軍特務部的重要人物,其在特務部領導的第四課,分管臨時政府的文教、宣撫事宜,直接聽命於赫赫有名的特務部部長喜多誠一少將。昨晚的雞尾酒舞會,表象上是教育部湯總長主持局面,其實真正的幕後主人,卻是不穿軍裝的青木少佐。

「你彤彤表妹昨晚讓該死的日本人給糟蹋了!」一直坐在紅木太師椅上沒有吱聲的馮江南,這一刻猛然痛心疾首地爆發了出來。

韓隆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先是直勾勾盯着伯父,隨即又去看父親:「被日本人……糟蹋了?是……是青什麼木的課長乾的?」

韓次長又是一聲暴喝:「放屁!青木課長是何等儒雅之人,漢學的學問比你還好,豈能做出這等豬狗不如的事情!——是駐屯軍的一個軍官乾的,據說軍階比青木還高出一頭,是個中佐。」

韓作棟所說的駐屯軍,是眼下日軍華北方面軍司令部直轄的一支部隊,盧溝橋事變之前就孤軍深入在平津一帶,時稱中國駐屯混成旅團,旅團長為河邊正三少將。如今華北諸省已被日據,該混成旅團便只保留了步兵聯隊,改稱中國駐屯兵團,任務也改為守備平津地帶,維持治安。

「駐屯軍的軍官跑到教育部的舞會上去做什麼?」韓公子哥忿忿地發泄道:「而且還敢侮辱女人,這不是公然破壞日中協和嗎!」

這句質問頗有些振聾發聵的意味,一時間竟讓客廳里的兩名老者面面相覷,無言以對。良久,韓作棟一聲長嘆,頹然地坐到了太師椅上。

其實昨晚教育部在新元飯店舉辦的雞尾酒舞會,臨近結束時已經發生了一起嚴重事故:部里的一名處長被突然發現死在舞廳旁邊的女盥洗室里,身中兩刀,血流遍地。軍警當即封鎖了現場。

鑒於事發之前,教育部總長湯爾和、日本人的課長青木等要員均已經離去,且被殺的那名崔姓處長在教育部中地位也不算高,更主要的是現場未發現其他涉及反日反政府的跡象,故軍警方面沒有在新元飯店大動干戈,只作一般背景的兇殺案處理。

儘管如此,次長韓作棟作為當時滯留現場的最高級別的官長,還是守在那裏一直等待警方處理完畢,才疲憊不堪地返回家中。結果其後不久他便接到了馮家來電:馮家大小姐若彤,晚間被表哥接走去參加教育部的舞會,至今未歸。

接電話的韓作棟嚇了一跳,一迭聲地命令僕人叫兒子來,這才發現公子隆恆同樣沒有歸家。

苦等到午夜過後仍無兩個年輕人的下落,韓、馮兩家均慌亂至極,正當韓次長準備給警察局長打電話求助之時,馮家大小姐若彤,卻意外地獨自被一輛出租汽車送了回去——只不過,一個宛若青天霹靂的結果,讓馮家上下頓時悲從天降。

「你昨晚不在新元飯店好好陪表妹、跑到何處去鬼混了一夜?你膽子越來越大了,竟然還夜不歸宿!」

此刻,面對父親的咄咄逼人,韓隆恆哪裏敢說自己嫖宿上海來的妓女的實情,於是順嘴胡謅被舞廳遇到的燕大同學拽去家裏打牌了,因為牌局散得太晚就留宿在了同學家中——他知道乃父也是麻將成癮,前兩天還曾炫耀與臨時政府的行政院長王克敏等人大戰十六圈,贏了數百塊錢云云。

「伯父,表妹現在可在家?」韓公子哥唯恐父親繼續追問,急忙主動把話題轉移:「我想現在就去看看她。」

然而,未待馮江南回應,韓作棟又出言呵斥道:成何體統!彤彤一個女孩子家,出了這種羞辱事情,你一個大男人跑去看什麼?!給我滾回你的房間面壁思過,三日之內不許出門!

目睹著一溜煙跑上樓的兒子的背影,教育部次長再次開始向自己的表兄謝罪。但涕淚縱橫的馮江南卻連連擺手:

「兄弟,恆兒的過錯暫且不提了——你是在日本人的政府做官的,這件事無論如何要替我家做主啊!彤彤不能白白讓他們糟蹋了!」馮江南說這番話時面孔不停在抽搐,已年近六十的他,格外疼愛庶出的女兒若彤。昨晚發生的事情,委實令他痛不欲生。

韓作棟是在今天上午到了部里后,先給自己兒子的「失蹤」報了案,然後才向下屬打聽侄女馮若彤在新元飯店出的狀況——據若彤昨夜回家哭述,雞尾酒舞會上她被一名日軍軍官糾纏住、最終被對方強行擄到飯店二樓的一個房間施暴的。那個日軍軍官將她蹂躪了數次,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才丟下她揚長而去。大約過了半小時,飯店的大堂經理上來敲門,稱是一名皇軍軍官留了筆車費在前台,讓飯店的人叫汽車送二樓的這位小姐回家。

依著這條線索,昨晚在新元飯店張羅會務的韓次長的屬下,很快替次長釐清了脈絡:對照出席舞會的日本人的名單,再據飯店大堂人員的悄悄描述,獲悉那名在大堂強行將一名中國女子擄上二樓房間的日軍中佐,系華北方面軍直轄的中國駐屯兵團的現役軍官;他並不在昨晚教育部列出的獲邀出席雞尾酒舞會的日方正式名單上,為何能夠出現在舞會上目前成謎。

弄明白了這些關節,韓次長當即將此事向總長湯爾和做了彙報,同時稱自己的兒子失蹤、也極有可能是因為要保護表妹而遭到了該日軍中佐的暗算。

湯總長很重視,表示立即會通過官方渠道,向華北方面軍特務部的青木課長通報,請求嚴查。同時他叮囑自己的這名副手,控制向其報案的北平警察局暫時不要對外聲張此事。靜候華北方面軍特務部的回應。

心急如焚的韓次長中午回到了家中,他的表兄馮江南接踵而至。結果,兩名長者卻意外地撞見了鬼混一夜歸來的韓隆恆——現在,韓公子哥平安無恙,馮家大小姐若彤卻慘遭失貞禍事。沒有在臨時政府當差的馮江南,此刻自然要哀求位居教育部高官的表弟韓作棟為他主持公道了。

「兄長莫急,一切都會有定論的。眼下日本人正在強調與臨時政府搞好親善,創造新東亞的協和局面,若彤在這個節骨眼上遭受侮辱,大大違背了日本人的宗旨,相信他們會秉公處理!」

安慰完了馮江南,韓作棟急忙打電話通知警察局方面,稱自己的兒子已經找到,實出誤會。同時就追問昨晚發生在新元飯店的崔處長謀殺案的進展,結果對方的答覆讓教育部次長大吃一驚:此案的嚴重程度升級,剛剛接到通知,準備移交日本憲兵隊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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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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