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除惡未盡

第七十四回 除惡未盡

朱佑樘向下一看,新晉安西伯夏堯正跪在殿中。

朱佑樘強打精神,復又正襟危坐,平伸手掌向上一抬,說道:「安西伯有本奏,請起來說吧。」

「謝皇上。」夏堯從地上爬起來,整理了一下衣冠,欠身說道:「啟奏皇上,微臣以為,擬准梁德的刑罰為時尚早。」

此言一出,除沈清、陳文祺兩人外,高坐龍椅的朱佑樘、滿殿的文臣武將,均大感詫異。

「夏大人何出此言?」事關刑部,何喬新在短暫錯愕之後,抱拳向夏堯問道。

夏堯沒有直接與何喬新答話,繼續望著朱佑樘說道:「皇上,梁德犯下通敵賣國的滔天大罪,固然要處以極刑,但臣以為,梁德所犯之罪,決非謀刺欽差、通風報信這麼簡單,而通敵賣國也決非梁德一人,還有幫凶甚至指使者。此等謀叛大案,我朝絕無僅有,決不可草率了之。」

眾人聽罷,有的頻頻點頭、深以為然;也有顧慮在嚴刑峻法之下容易株連蔓引,於剛剛振興的朝綱不利。

朱佑樘沉思了片刻,對夏堯說道:「夏愛卿莫非還有隱情未奏?」

「吾皇英明。」夏堯說著,自懷中取出兩封信箋,交給隨堂太監轉呈皇上。

「小王子與梁芳的往來書信?成化七年所寫?」朱佑樘隱約明白了一點什麼,他將兩封信函放在龍案上,向夏堯說道:「這是怎麼回事?請夏愛卿詳說。」

夏堯虎目蘊淚,略顯激動地說道:「皇上,梁芳乃梁德胞兄,早在二十年前,他們兄弟便與韃子勾搭成奸,將我大好江山拱手相送,實乃我中華千秋罪人。」夏堯的思緒回到那個不堪回首的歲月,緩緩說道:「成化七年冬月二十三日夜晚,韃靼進貢使臣阿爾木夤夜潛入梁芳府中,與梁芳兄弟密談了許久,後由梁德親自送回驛館,這一幕被兵部左侍郎韓慎在窗外親眼目睹。照理說,接待外國使節是禮部的職責,與御馬監無關,而且梁芳並非御馬監掌印太監,阿爾木與梁芳接觸於制不合,況且還選擇在深夜的私人府邸,因此韓兄懷疑他們之間有不可告人之目的,遂暗中截取梁芳與小王子往來的書信,以查出他們密談的內容。不料韓兄與微臣均不能窺破信中的奧秘,又因顧忌梁芳黨羽眾多,我倆不敢將書信輕易示人,便聯袂覲見先皇,將阿爾木深夜會見梁芳之事向先皇如實稟奏,懇請先皇提防他們相互勾結、於國不利。無奈先皇……也怪我倆言辭過激,惹惱了先皇,下旨命微臣兼領寧夏總兵之職,克日離京赴任,不得宣召不準入京。韓兄則致仕離京,返回原籍。

書信失落是梁芳兄弟的心腹大患,他們根據可靠的渠道(夏堯不敢明言是萬貴妃)獲知,那兩封信函系韓兄截獲,於是派其弟梁德夥同『嶺南八凶』中的鄔雲、靳雷、鮑雨、單雪四凶,千里追殺到湖廣黃州府境內,將韓兄夫婦殘忍殺害;韓兄的小外孫被挑落河中,生死難測;其餘子、女、徒、婿以及微臣的小女被梁德等人殺散,至今下落不明。」說到此處,夏堯已是老淚縱橫,哽咽著說不出來。

殿中的老臣,依稀記得當年夏堯挂帥西征、韓慎致仕回鄉的事情,卻不知竟是因梁芳的書信而起,一時也是唏噓不已。

但是也有人質疑。

工部尚書徐貫問道:「夏大人,下官記得您是成化七年臘月離開京城西去寧夏,而韓慎將軍乃是次年正月致仕還鄉的。也即是說,韓將軍返鄉途中,您已在寧夏邊關,如何知道梁德追殺韓老將軍的許多細節?」

夏堯拉過身後的沈清,指著他說道:「不錯,老夫當時已在寧夏邊關,但他卻是身經其劫、慘遭其禍之人。」

早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的沈清,「噗通」一聲匍匐在地,悲戚戚地說道:「微臣犯了欺君之罪,請皇上責罰。」

朱佑樘莫名所以,不解地問道:「秦愛卿何出此言?」

「皇上,臣乃韓老大人的大弟子沈清。師父致仕之後,一家八人離京返回故鄉蘄州,途中被梁德帶領鄔雲等人截擊,師父和師娘被梁賊殺害,微臣尚在襁褓中的小兒被挑落河中,其餘諸人盡皆被殺散。微臣孤身一人逃到寧夏投奔夏總兵,因怕梁芳兄弟窮追不捨,只好將姓名顛倒更名為『秦森』,在軍中避難至今。臣以假名假姓面君,雖然事出有因,卻犯有欺君之罪,請皇上降罪。」

朱佑樘性情寬厚,一如乃父;又憐他境遇凄慘,不忍苛責,故此說道:「愛卿隱姓埋名情有可原,且隨夏老將軍鎮守邊關二十載,勞苦功高,這點小事就算了吧。即日起,朕准你恢復真名實姓,照前升授不變。起來吧。」

「臣謝主隆恩。」沈清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這才站了起來。

「夏愛卿,您繼續往下講。」朱佑樘說道。

「是,皇上。」夏堯平復了一下心情,接著說道:「時光荏苒,一晃二十年,老臣正為勘不破梁芳書信秘密日漸灰心之際,皇上欽差陳文祺來到寧夏,他與其義弟共同參詳,終於勘破梁芳的險惡用心。然而為時已晚,梁賊與韃子裡應外合,已將陰謀變成事實,致我大好江山淪陷於外邦之手……」

「夏大人,梁芳那廝信中如何說、他怎讓我朝江山陷入敵手?您倒是說明白些啊。」羽林軍統領許寧正直忠勇,聽到此處早已怒不可遏,不等夏堯說完,便急躁地催促道。

夏堯朝許寧投去一瞥,復又轉身說道:「梁芳與小王子信中的秘密,已經寫在信函的反面,請皇上御覽。」

朱佑樘聞言拿起龍案上的信箋,看了一眼,順手遞給隨堂太監——以皇帝的九五之尊,他當然不便做群臣的閱讀官。

隨堂太監會意,先抽出小王子的信箋,念道:

「『大明御馬監梁芳公公台鑒

吾得國師睿智助力方能連連斬關奪隘最終一統蒙古河山大漠奏響立國套曲未料本汗座前諸公恣意染指上國衛所乃致百姓迭遇年饉敝人深憾無以酬報承諾每到夏秋黃熟進貢若干寶馬金玉外加粱菽粟米萬斛罷兵休戰貴我兩利

特此專表誠意

蒙古國達延汗:察哈爾巴圖蒙克』」

翻轉信箋,復又念道:「『此信正文乃八言散句,共一十二句,取隱藏於每句中的第七字,集成六言散句兩句:助奪河套諸衛,年酬黃金萬兩。』」

「『助奪河套諸衛,年酬黃金萬兩』?哼,小王子的野心不小,給梁芳的出手也很大方啊。」許寧雖是一介武夫,這等大白話還是聽得懂的。

「許將軍少安毋躁,且聽梁芳他是如何回答小王子的?」馬文升問道。

隨堂太監將下面一張信箋抽出來,念道:

「『蒙古國達延汗察哈爾巴圖蒙克閣下

頃奉惠函謹悉一切

君王翦戮百姓除禍翩然來朝和平使者南唐李煜尊宋代唐落水桃花勝於僵胔飾詐矯情定遭旨問一朝傳檄終當奉順遮莫佯為復淪敗寇改操易節慮遠防危

專此布復並頌時綏

大明朝御馬監梁芳成化七年冬月二十三日』」

翻轉信箋,續念道:

「『此信正文乃四言散句,共一十六句,取隱藏於每句中的第三字,集成四言散句四句:翦除來使,李代桃僵,矯旨傳奉,佯敗易防。』」

「梁芳這幾句話,只有放在當時的背景下才能明白。」夏堯待隨堂太監念完之後,介面說道:「梁芳受小王子每年奉送萬兩黃金的誘惑,承諾幫助小王子得到寧夏諸衛。具體的計劃是:以傳旨授官的方式,將寧夏三衛的守將換成自己的心腹,然後請小王子派兵來攻,三城守軍佯裝不敵,出城投降,於是在非常『合理』的情況下江山易主。這便是『矯旨傳奉,佯敗易防』的意思。」說到這裡,夏堯頓了頓,似乎等人們細細揣摩一番,「然而傳旨授官並非易事,皇上那裡須有正當說辭,否則一不小心便陰謀敗露。正巧,當時先皇為了表示對藩國的友好,欽差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為安撫使節,隨同阿爾木一同到韃靼汗廷,宣示宗主國的恩德。於是梁芳便暗示小王子,趁懷恩出使之機將之殺死,再以自己人易容頂替,這樣便可隨心所欲安排三衛的守備將領。這便是『翦除來使,李代桃僵』的意思。梁芳這……」

「等等。梁芳此計確然惡毒,但他最終是否照計而為了?」都察院左都御史閔圭打斷夏堯。都御史的職責是專屬糾察、彈劾百官、辯明冤枉、提督各道。多年察辦案件的習慣,使他養成了既重「造意」、更重「事實」的習慣——顯然他沒有看出事實結果。

夏堯朝閔圭看了一眼,說道:「閔大人所問極是,且看事實。當年,鎮守寧夏前衛、左屯衛、右屯衛的守備將領分別是西門風、夏侯霜和冷無冰,這三人的軍職均是取旨而授。現已查清,西門風、夏侯霜、冷無冰均為化名,他們實際是『嶺南八凶』中的老大殷風、老七嚴霜、老八韓冰。據『新附軍』的羅茂年、樂余福等人揭發,當年小王子率軍攻打寧夏三衛,西門風、夏侯霜、冷無冰等人並未出城迎戰,只緊閉城門相持了幾日,然後打開城門投降韃靼,拱手交出了寧夏三衛。為此,軍中不少忠勇之士或自殺或被殺害。——閔大人,梁芳這『矯旨傳奉,佯敗易防』,不僅僅是『造意』、而是血淋淋的事實啊!」夏堯聲淚俱下。

「那麼……那麼『翦除來使,李代桃僵』呢?這個沒成事實吧?昨日下官還曾見過懷公公的。」閔圭的言下之意,懷恩還好生生地呆在宮中,並未被「翦除」呢。

「是嗎?」夏堯反問一句,不等閔圭回答,躬身向朱佑樘說道:「皇上,微臣斗膽請皇上宣『懷恩』上殿。」

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識義理、通典故、廉潔不貪、正直忠誠,深受先皇朱見深器重。幼年時期的朱佑樘,幾度危難,也因懷恩著意調護才得以保全。因此朱佑樘即位之後,懷恩也是他在宮內的得力倚靠。若果如梁芳信中所說「翦除來使,李代桃僵」的話,二十年來父皇和朕豈不是一直將豺狼放在身邊?

真相到底是怎樣?朱佑樘亟需得到回答。現在夏堯要求宣懷恩上殿,正合他的意思。朱佑樘沒有多想,向隨堂太監說道:「宣懷恩。」

「皇上有旨,宣懷恩上殿——」

未過多久,「懷恩」氣喘吁吁來到太和殿,雙膝跪下尖聲說道:「臣懷恩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夏愛卿講到二十年前一樁往事,故此宣愛卿上殿聽一下。」朱佑樘輕描淡寫地說道。

「懷恩」一聽,剛準備爬起來的身子忽然腳下一滑,復又跪了下去。

「懷公公,二十年不見,可還安好?」夏堯不動聲色地問道。

「您……呵呵,您是夏堯夏老將軍?咱家還好,多謝老將軍掛懷。」「懷恩」尖聲說道。

「懷公公,二十年前先皇欽差公公出使蒙古國,那時下官尚在京城。待到公公回京時,下官卻已遠赴寧夏邊關,沒有機會目睹公公回京的盛況——當年公公在韃靼汗廷,小王子沒把公公怎麼樣吧?」

「懷恩」一愣,隨即搖了搖頭,好似進入遐思之中:「沒有。那時蒙古新敗乞和,天朝差使節前去撫慰,小王子自是感恩戴德、受寵若驚,對咱家自然禮遇有加。」

「是么?」夏堯似有不信,問道:「下官聽說公公回京之時,使團中少了一個名為慧褚的公公,不知是否確實?」

「懷恩」面色平靜,語氣卻無比悲傷地答道:「確實。因是水土不服,慧褚到達汗廷的第二天便一病不起,小王子還特地讓他的御醫前去醫治,終歸是無力回天,客死他鄉。」

「啊?原來慧褚已經死在蒙古國了。唉,天長日久又遠在異國,看來他的死因是沒法去查了。」夏堯一語雙關,忽然話鋒一轉:「懷公公,有個使你牽腸掛肚的人想見見你,你見還是不見?」

「懷恩」身子微微一顫,依舊不形於色,哂笑道:「咱家生來失恃失怙,自幼入宮,何來牽腸掛肚之人?老將軍玩笑了。」

夏堯不再理會,轉而向朱佑樘說道:「皇上,微臣自寧夏邊關帶回一人,此刻正在殿外,可否宣他上殿?」

「宣。」

一個白髮遮面、佝僂身子的老人在兩個小太監的攙扶下,自太和殿外顫巍巍地走進大殿。

沈清和陳文祺似在給他讓路,不約而同地走到「懷恩」的身後。

在滿殿大臣探詢的目光下,白髮老人蹣跚著走到殿前,猛地掙脫兩個小太監的攙扶,「噗通」一下跪倒塵埃,以頭觸地「咚咚」有聲,尖聲細嗓喊道:「老臣懷恩叩見皇上。皇上,老臣我……我終於見著您了。」說罷,伏地號啕大哭。

懷恩!怎麼又來一個懷恩?殿上大臣驚得目瞪口呆。

原先那個「懷恩」見狀,身形一動,就要跨過丹墀躍上平台,伸手向朱佑樘抓去。不料未及丹墀,陡覺眼前一暗,一人已經擋在面前;於是足尖一點,準備騰身躍起,哪知一隻手倏然搭在肩頭,重逾千鈞,頓時僵立當場。

陳文祺、沈清兩人四手,將「懷恩」緊緊按住,口中喝道:「大膽慧褚,死到臨頭,還不認罪伏法?」

陳文祺騰出右手,在慧褚耳後一陣摸索,掀起一片薄薄的皮膜,自后而前慢慢撕開,露出他的真面目,雖然歲月滄桑,但輪廓依舊,殿中的老臣不約而同一聲驚呼:「慧褚,果真是慧褚。」

朱佑樘此時也是心驚不已。他走下平台,親手扶起懷恩,命隨堂太監搬過一隻錦墩,讓懷恩坐下,問道:

「老愛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懷恩止住悲聲,哽咽著說道:「皇上,老臣奉先皇聖旨,帶領安撫使團出使蒙古國,誰知一到韃靼汗廷,便被他們囚禁。他們將老臣關在一個小小的院落之中,既不打罵,也不許出外走動,只在每年的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四日,強逼老臣喝下一碗苦澀無比的湯藥,老臣便即沉睡過去,醒來后並無不適,僅面部有些微的灼痛,三兩日之後即便消失。這樣,老臣在大漠一呆就是十八年。去年夏初,他們將老臣塞在一輛馬車中,老臣以為他們要將老臣送還回國,哪知卻拉到靜州,將老臣關押在阿巴海的萬戶府中。後來有一天,幾個韃靼士兵將老臣推入一個很大的地下室里,留下一些水和乾糧,從此無人問津。眼看糧、水將盡,老臣便四處敲打、呼救,不知過了幾日,才被陳將軍他們發現獲救。皇上,想不到老臣此生還能回到宮中,便是死也可瞑目了。」說完又大放悲聲。

原來,靜州城守將吳禎住進阿巴海的萬戶府後,不時聽到一些「響動」,四處查找竟找不出原因。因不堪其擾,便向夏堯請求搬出萬戶府。後來沈清、陳文祺來到靜州城,根據吳禎所說的情形分析應是地下傳出的聲音,因聲音飄忽不定,以至以為是「鬧鬼」。沈清、陳文祺便調集了一百名耳聰之士兵,兩人一組分散到萬戶府的房間、過道以及室外廣場,每組挖開一穴,置缸於內,缸口蒙上一層薄牛皮,一人伏在缸上諦聽,一人以棍棒敲地,以期與「地下」的聲音形成呼應。

不多時,此法收到奇效。地下室中的懷恩即將絕望之際,忽聽上面隱隱約約傳來敲擊的聲音,連忙對準發出聲音的地方回敲上去……

懷恩獲救之後,對明軍已經收復三衛並不知情,沈清、陳文祺他們亦不知救的是九死一生的懷公公。直到夏堯聞訊趕來靜州,雙方才得以相認。為防風聲走露假懷恩與梁芳他們狗急跳牆、對皇上不利,便嚴密封鎖消息,將懷恩秘密帶回京城。

幾位成化朝老臣走過來,紛紛與懷恩見面、慰問與祝賀。戶部尚書周經握住懷恩的手說道:「懷公公且莫悲傷了。您這可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啊,依照梁芳的奸計,在二十年前就要殺你的。小王子雖然心狠手辣,當年沒有除掉您,可算一念之仁了。」

「小王子沒殺懷公公,並非是仁慈心善,而是有他的險惡用心。」陳文祺這時插話道。

眾人一聽,均覺不解,忙問卻是為何?

陳文祺看了看已經回坐在龍椅中的朱佑樘,見他微微頜首,便說道:「諸位大人已經知道,梁芳定計要殺懷公公,目的是冒名頂替。冒名頂替又有兩種情況:一是對方並不認識被冒名頂替者,任何一人只須『冒名』便可頂替;二是對方已經認識被冒名頂替者,那麼再想頂替的話,不僅需要『冒名』,而且還要易容,才不至使對方察覺。滿朝文武乃至後宮,誰不認識懷公公?慧褚身為懷公公的貼身隨侍,雖能模仿懷公公的一切,卻沒法模仿懷公公的相貌,所以只能用它——」陳文祺揚了揚手中的人皮面具,「易容喬裝。然而,此法只能用於一時不能用於一世。所謂歲月滄桑,容顏易老。故此,他們需要依照懷公公逐漸變老的相貌為慧褚定製人皮面具。這也就是懷公公每年四次服用藥物沉睡不醒的原因。」

「原來如此。這小王子、梁芳之流可謂深謀遠慮啊。」聽陳文祺這麼一說,大臣們這才恍然大悟。

至此,二十年前的一宗賣國大案真相大白。朱佑樘既驚且怒,當殿下旨:著刑部速速緝拿梁芳、梁德、慧褚、韋堅等人及其相關人犯歸案,打入死牢。並會同大理寺、都察院依律擬准刑名,實封奏聞,取自上裁;查抄梁芳、梁德、慧褚、韋堅等人家產,充公入官。

不一日,刑部已具結皇上交辦之事,並按大明例律會同大理寺、都察院擬定奏章,恭請聖裁。

御書房中,朱佑樘端坐在書案前,看罷三法司的奏章,感覺甚合「朕」意:

梁芳、梁德兄弟,犯謀叛罪,並系首犯,依律斬立決,家產充公;其祖、父之子、孫兄弟及伯叔父兄弟之子,年十六以上、不論篤疾廢疾、不限籍之同異,皆流二千里安置。

慧褚、韋堅二人,犯謀叛罪,系從犯,依律斬立決,家產充公。

兵部侍郎尹直貪贓枉法,為梁芳、梁德兄弟謀叛提供便利,雖不知情,亦屬從犯,革去兵部侍郎一職,按律杖一百、流三千里,所獲贓銀沒收充公。

他提起硃筆,正待落筆裁「准」,突然記起先皇臨終前握住自己手說的一番話:

「皇兒,朕命運坎坷,兩為太子,深感人生之不易。朕在位二十三年,雖無多少建樹,朝政還算清明。究其根本,皆因篤於任人、謹於天戒、明仁寬厚、蠲賦省刑是也。皇兒即將繼承大統,切望銘記父皇此心得,善待朝中老臣,切勿妄起殺戒,君臣團結,保我大明萬世永昌。」

朱佑樘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伏在父皇病榻前,含淚答應父皇:絕不誅殺先朝老臣,否則即為不孝。

而今,先皇的教誨言猶在耳,卻要抄斬梁芳九族,這……是否不孝?但梁芳犯下謀叛重罪,不殺何能以儆效尤?

躊躇再三,終歸是「孝心」佔了上風,遂提筆寫道:

「逆賊梁芳,謀背本國、同從他國,犯下『常赦所不原』之謀叛重罪,依律當斬。然彼於成化朝輔佐先皇,略有寸功,朕寬大為懷,赦免死罪,降南直隸御用監少監閑住,永不入朝。

兵部侍郎尹直,前因躁於進取而遭臣詬,今又貪贓枉法乃附謀逆,念其尚未鑄成大錯,赦其流刑,許其告老還鄉,永不錄用。

其餘所奏,一概裁准。」

御批一宣,百官愕然。夏堯撫今追昔,將好友韓慎與奸宦梁芳的下場兩相比較,直呼蒼天不公。遂連夜奏本,願將新晉「安西伯」之烏紗換取逆賊梁芳的狗命,為前兵部左侍郎韓慎平冤昭雪。無奈皇帝「孝心」已堅,將夏堯的奏本留中不發。不過為了平息夏堯與大臣的心火,另頒一詔:誥命韓慎為「忠勇伯」、韓妻周氏為「忠勇伯夫人」。

夏堯等人無可奈何。梁芳兄弟謀叛重案就這樣畫上了一個不甚圓滿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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鞘中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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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除惡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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