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朝堂訐奸

第七十三回 朝堂訐奸

夏天的京城,白晝來得很早。五鼓敲過不久,紫禁城就在晨曦中現出高大雄偉的輪廓,紅牆黃瓦依稀可辨。

午門外,等候「點卯」的文武大臣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或寒暄,或打趣,藉以打發朝會前這段「無聊」的時間。

劉健、夏堯四手緊緊相握,互致問候。

「夏老兄,您還是如此精神矍鑠啊。」劉健搶先說道。

「哪裡哪裡?倒是劉老弟一如從前,還是兩年前那個模樣哩。」

「老哥此番得勝回朝,該留在京城享享福了。」年初,禮部原主官徐溥晉陞為太子太傅、戶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后,劉健升任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並加太子太保,所以知曉皇上對他的安排。但聖旨未下,他不便明言。

夏堯點頭一笑,說道:「是啊,人老啦,如果再去邊關,只怕這把老骨頭就埋在那裡了。」聖旨上說「另行任用」,多半不會再去寧夏了,但究竟要將他放在何處?劉健不說,他也不打聽。

陳文祺這時才得機會上前拜見恩師,正要說話,忽見兵部尚書馬文升走過來,忙趨前行禮道:「馬大人回護之情,文祺不知如何相報,在此謝過。」

回到京城之後,陳文祺忙於追查「南關客棧」的兇犯,僅為暗查韋堅之事與馬文升匆匆見過一次面,未及多談其餘之事。

馬文升一頭霧水,說道:「豈敢,豈敢。陳將軍何出此言?」

陳文祺將自己西行途中何唐、秦宗數次解圍的經過向馬文升大概述說了一遍,馬文升方知陳文祺「致謝」的原委,遂說道:「老夫不過奉旨而為,陳將軍要謝就謝皇恩浩蕩吧。」接著赧顏道:「說來老夫還要感謝夏老兄和陳將軍哩,若非你們及時發現了軍中的姦細,此戰勝敗難料。若果如此,老夫最少也得治個失察之罪。」

「你呀,這『失察之罪』是免不了的,韋堅混進遠征軍,兵部這邊肯定有問題。」夏堯提醒道。成化年間,馬文升在兵部右侍郎任上被派出整飭薊門至遼東邊備,便是由夏堯接掌兵部右侍郎之職,兩人原本很熟,因此相互說話比較直率。

「這倒也是。雖說遠征軍是在羽林軍中抽調,但這個韋堅是羽林軍左衛指揮使許將軍交割部隊之後才補進來的,兵部的確脫不了干係。」馬文升毫不掩飾自己的過失。

「馬大人,這件事您查得怎麼樣了?」陳文祺趁機問道。

「已經查明,待會就可奏明皇上。」馬文升附在陳文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正說話間,五鳳樓上的「官街鼓」已然敲響,午門兩邊的四個大門同時打開。

「百——官——入——朝——」

在隨堂太監的尖細喊聲中,文臣武將身穿朝服,井然有序地走進太和殿。

「皇上駕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愛卿請平身。」

山呼已畢,隨堂太監尖細的嗓門隨即喊道:「皇上傳諭,寧夏三衛接受使臣陳文祺、寧夏總兵夏堯、明威將軍秦森殿前回話。」

「臣等恭聽皇上訓諭。」夏堯、秦森、陳文祺三人出班走到大殿正中,躬身站立。

朱佑樘慢慢掃視了一遍堂前站著的三人,展顏說道:「此次一戰收復寧夏三衛,朕甚感欣慰。兵部、吏部、戶部已擬准立功將士的升授獎賞及陣亡將士的撫恤追授奏摺,朕想聽聽愛卿們的意見,若無異議,朕即允准。此戰中,三位愛卿居功甚偉,吏部會同兵部另擬了一份升授奏章,甚合朕意,朕已照準。吏部王愛卿,便由你來宣旨罷。」

「微臣遵旨。」吏部尚書王恕出班上前,向朱佑樘躬身行了一禮,然後走上左側丹陛的第一級台階,自袖中請出聖旨,展開宣道: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鎮西兵馬大元帥、寧夏總兵夏堯,鎮守邊關二十年,實為艱難;又率部光復寧夏左、右、前三衛,功勛卓著。今特誥封爾為安西伯,以褒嘉忠厚;念其年高德劭,免去鎮西兵馬大元帥、寧夏總兵之職,授兵部左侍郎(正二品)。

明威將軍秦森,協同總兵夏堯鎮守邊關二十載、領兵收復寧夏左、右、前三衛,戰功彪炳。今特誥封爾為定遠將軍(從三品),以示褒勉;授湖廣都指揮使司僉事,擇日履職。

新科進士陳文祺,其性之義,其行之良,允文允武,四方之綱。爾燃薪達旦,破卷通經,授以文職理宜然也。不意藩邦蒙古國假進貢之名,布陣相挾,幸爾識陣破陣、威振夷狄,又率兵收復失地,朕實嘉之。茲特誥封爾為宣武將軍(從四品),授翰林院帶俸學士。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深眷爾文武兼全,故誥封武弁,就職翰林,以全朝廷不時之需,另加丕績。

欽此。弘治四年四月二十日封。」

「臣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從聖旨中看出,朱佑樘對收復三衛甚為重視,同時也相當滿意。

夏堯雖屬官復舊職(略升一格),但品級與兵部尚書等齊,且得享「封侯(伯)」殊榮,實則超出兵部尚書馬文升的地位(當然只是待遇而非實權)。

沈清品級雖僅提高「半品」,但在職位上可算「重用」:本朝都司(都指揮使司)系行省的最高軍事領導機構,設正二品都指揮使一人,從二品都指揮同知二人,正三品都指揮僉事四人。沈清以從三品身份進入都司領導層,本朝尚無先例。

「允文允武,四方之綱」,皇帝對陳文祺的評價之高,超出常人;而對這一「允文允武」之材的任用,似乎難以取捨,「故誥封武弁,就職翰林,以全朝廷不時之需」。此等安排,足見朱佑樘用心良苦。站立在列班中的陳文祺恩師劉健,此時是又喜又憂。新科進士入翰林,本是一條「入仕」的必經之路(本朝入閣大員多為翰林出身),但對陳文祺來說,卻是一條特別的路。要知道本朝翰林院學士只設一人,就是翰林院的首長,正五品。學士以下,只有侍讀學士、侍講學士、侍讀、侍講、典籍、侍書等職位,品級都不高。而陳文祺以「從四品」武弁身份進入翰林院,品級在翰林院首長之上,且為帶俸學士(沒有明確的職責),「以全朝廷不時之需」,不受翰林院首長節制,這固然是皇帝恩寵有加,也預示陳文祺日後的仕途走向充滿變數。誥封武弁,就職翰林,全朝廷不時之需,皇帝的用意很清楚,今後文、武兩道,只要是棘手的問題,只怕陳文祺責無旁貸。而但凡棘手,怎能輕易解決?由此可見,這實在是一份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劉健心中暗嘆。

此時,夏堯心底也是五味雜陳。撫今追昔,自己因直言苦諫被謫邊關二十載,一朝封侯固然苦盡甘來,卻鬚髮熬白、親人離散。特別是老友韓慎為奸人所害、沉冤未雪,更令他不能釋懷。如今梁芳閹豎通敵賣國罪證昭彰,此奸不鋤,更待何時?

夏堯正準備啟奏,陳文祺卻先他一步匍匐在丹陛前,雙手捧著御賜金牌,高聲奏道:「微臣陳文祺奉旨西行,今回京復旨,奉繳御賜金牌。」

隨堂太監步下丹陛,自陳文祺手中接過金牌,躬身呈給朱佑樘。

「微臣有罪,請皇上責罰。」陳文祺沒有起身,接著說道。

「陳愛卿何出此言?」朱佑樘驚詫地問道。

「回皇上,微臣路過延安府膚施縣時,曾請出金牌,判了三個惡人的『斬立決』。」

「什麼?你在膚施縣殺了三人?他們所犯何罪?」一聽殺了刑犯,刑部尚書何喬新吃驚地問道。在本朝,除謀反、謀逆等要犯可即時處死外,其他的死囚均須經朝廷三法司複審,待秋後處斬。莫非陳文祺拿獲了謀逆重犯不成?

「此三人設謀搶奪民女,殘害人命,民憤極大,按律當斬。」陳文祺將刁輥父子搶奪民女、逼死酆靈的經過簡要說了一遍。

一聽並非謀反刑案,都察院左都御史閔圭質問道:「既然不是謀逆重犯,為何不判『斬監候』?陳將軍是不知『秋審』還是自認為欽差大臣,不把朝廷三法司放在眼中?」這句話咄咄逼人,大有興師問罪的架勢。

兵部侍郎尹直與陳文祺素有嫌隙,適才聽聖旨誇他「允文允武,四方之綱」,而且官居從四品,自己的兒子尹維同樣是狀元出身,僅僅在兵部職方司授了一個從六品主事,心中早已不快。這時見陳文祺「犯事」,便毫不猶豫地落井下石:

「皇上,微臣聽說去年御賜陳文祺金牌時,只許他節制地方官員、提調各路兵馬,並未授他生殺予奪之權啊。而他卻縱情肆欲,妄開殺戒,這不僅是藐視朝廷三法司,而且是犯了破壞朝綱、欺君犯上之大罪。臣斗膽上奏,應將陳文祺革職嚴辦。」

朱佑樘「自蒞祚以來,夙夜兢兢圖光」,深感人才凋敝,故此求賢若渴。好不容易得到一個「允文允武」的人才,豈能輕易毀去?他清楚的記得老師劉健講的一句話:用人如用木,毋以寸朽棄連抱之材。他雖然慍怒陳文祺不該借用金牌壞了「秋審」的規矩,卻也不想因此將他治罪。而尹直的乘患相攻,更使朱佑樘產生了「逆反」心理。他略一思考,便拿定了處置這件事的主意。

朱佑樘虛掌一按,止住群臣的議論,向陳文祺問道:「陳愛卿出使一年,這面金牌用過幾次?」

「回皇上,這金牌微臣曾經請出過兩次。除這次之外,還有一次是與夏元帥共同設局,將阿巴海引入彀中。」

「僅僅兩次?難道就沒有一次『節制地方官員、提調各路兵馬』的?」朱佑樘似乎很感興趣地追問。

「回皇上,微臣以為地方都有各自的事情,不到萬不得已不應驚擾他們。」

「這麼說,陳愛卿還是能夠謹言慎行、克己修身的了。」朱佑樘似是自言自語、又似向群臣解釋一般,隨後面色一端,語氣嚴峻地說道:「除謀反重罪應當斬立決外,其餘死刑案犯須經朝廷三法司審理后裁決,這是太祖爺定下的規矩,即便是朕也不能僭越,何況區區一面金牌?爾挾金牌之威而誅三人,便是僭越之罪。」

說到此,故意頓了一頓。殿中關心陳文祺的大臣,心想不好,陳文祺恐有無妄之災,暗暗準備冒死諫言,請求皇上從輕發落,至少要保住陳文祺的小命;少數與陳文祺「有隙」的大臣,心中竊喜,心想此人風頭太盛,出頭的櫞子合該先爛。

哪知朱佑樘話鋒一轉:「念爾此次西行期間,謹言慎行,尚無其他過錯;而且刁輥父子為禍鄉里,激起民憤,死有餘辜。朕就對你從輕發落:撤去宣武將軍封號,仍復正五品武德將軍之銜,以後當須嚴守朝廷律令為好。」朱佑樘「敲打」了陳文祺一番,直接對這件事作了結論。

「臣謹記皇上誨諭,謝皇上寬宥之恩。」雖然知道皇帝的良苦用心,陳文祺聽罷依然是冷汗涔涔。

「皇上……」

閔圭仍要抗辯,朱佑樘將手一壓,冷冷說道:

「不必再說了,就這樣吧。」

朱佑樘舒緩了一下口氣,又對陳文祺說道:

「陳愛卿起來吧。」

「啟奏皇上,微臣還有本奏。」陳文祺沒有起身,匍匐在丹陛前說道。

「說吧。」

「臣此番西行,路過居庸關時,曾在南關客棧遭人入室暗殺。」

朱佑樘皺皺眉,不以為然地說道:「遭人入室暗殺?這等事情應該交由地方查辦吧?何須朕親自過問?」

「暗殺微臣之人身份特殊,地方無法查辦。」

「這麼說,陳愛卿知道是誰要暗殺你的?此人是誰?」

「入室暗殺微臣的是兩個蒙面人。微臣幸有旁人事先示警,方才躲過一劫。在混斗中,兩人一死一逃。這是被同夥殺害的蒙面人的武器和腰牌。」陳文祺雙手舉起王熙的佩刀和腰牌。

「綉春刀。」殿中有人脫口而出。

隨堂太監接過陳文祺手中的腰牌和單刀,呈給朱佑樘。

「『北鎮撫司中后所,百戶』,這不是錦衣衛嗎?牟愛卿——」

「微臣在。」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出班答應。

「這是怎麼回事?」朱佑樘將單刀和腰牌擲到牟斌的腳前,冷峻地問道。

「回稟皇上,此刀、牌系失蹤一年的北鎮撫司中后所百戶王熙持有。微臣已經同刑部查明,王熙受人蠱惑,夤夜進入『南關客棧』,妄圖行刺陳將軍,因怕奸謀敗露,被其同夥殺死。」牟斌得陳文祺事先通報,對此事做足了準備,聽見皇上垂詢,並不緊張,從容答道。

「何人蠱惑?那脫逃之人是誰?查緝了沒有?」朱佑樘見牟斌從容不迫、回答條理,知道牟斌已在積極應對此事,怒火稍平,語氣也和緩了許多。

「回皇上,蠱惑王熙者,乃是他的上司、北鎮撫司鎮撫使梁德,也是那個脫逃的嫌犯。」說到這裡,牟斌「噗通」一聲跪在大殿之上,叩首說道:「微臣對屬下失於管教,罪該萬死,請皇上責罰。」

一聽是堂堂錦衣衛鎮撫使,無論是朱佑樘還是滿朝文武,俱都吃驚不小。

朱佑樘揮手止住大臣們的竊竊私語,冷靜地問道:「梁德為何要跑去百里之外行刺?他是沖著『欽差』而去還是沖著陳愛卿而去?」

朱佑樘一語中的,殺人要有動機。雖然行刺的是陳文祺,但還要看他要殺的是何等身份的陳文祺。如果是沖著陳文祺本人而去,便是私人之間的仇怨;若是沖著陳文祺的「欽差」去的,那自然是與朝廷為敵了。

前日只顧查明兇嫌,至於梁德要行刺的是「欽差」還是「陳文祺」,當時無暇多想。而且自己早已認為行刺的就是「欽差」,並未想到其他可能。現在皇上一問,牟斌竟不知如何回答。

何喬新問案問得多,經驗自然比牟斌豐富,一見牟斌支支吾吾,立即快步出班,走到匍匐在地的牟斌身邊,躬身說道:「啟稟皇上,嫌犯梁德已經認罪收監。牟大人與微臣認為,陳將軍身份特殊,此番遇刺,有可能事關朝廷社稷,故此不敢擅專,特請旨定奪。」

「牟愛卿起來吧。」朱佑樘聽了何喬新的說辭,覺得言之有理,便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刑部與錦衣衛先審審吧,問明他的動機后再相機定奪。」

「微臣遵旨。」

「啟奏皇上,微臣這兒有條線索,或可查明梁德行刺的動機。」馬文升出班奏道。

「馬愛卿有何線索?說來聽聽。」

「此次派兵西征寧夏,在遠征軍里,發現了一個內賊名叫韋堅,此人利用信鴿傳書,多次向阿巴海提供我軍的情報。適才陳文祺將軍說『與夏元帥共同設局,將阿巴海引入彀中』,便是他們發現內奸將計就計,誘使韋堅向阿巴海傳出假情報,才將敵人一鼓聚殲的。」

「啊?有此等事?」朱佑樘並非不相信馬文升,而是在夏堯傳回的奏章中沒有提到此事,故爾有此一問。

「回皇上,確有此事。多虧陳文祺將軍和陸完將軍及時發現內奸,否則後果難料。據韋堅交待,他是被一蒙面人安插進遠征軍的,而且蒙面人交給他用來傳信的十數張薄絹下面,畫有橢圓形腰牌圖案,圖案內還寫著「錦拱」兩個小篆。微臣猜測韋堅不過是被人脅迫行事,蒙面人或是真兇,為防打草驚蛇,所以微臣並未奏明皇上。」夏堯自懷中取出幾張信紙,「這是韋堅的供詞,請皇上過目。」

朱佑樘拿起隨堂太監呈到龍案上的供詞,細細看了一遍,然後猛的拍在龍案上。

「『錦拱』?難道那個蒙面人又是梁德?」朱佑樘似是自言自語,又似問殿中群臣。

「要查蒙面人是誰,只須順藤摸瓜……」夏堯說道。

朱佑樘明白夏堯的意思,便沉聲叫道:「許愛卿。」

「臣在。」

「遠征軍系愛卿奉旨於羽林軍中抽調,如今出了個姦細,愛卿如何解釋?」

「臣……」

未等許寧說下去,馬文升搶著說道:「啟稟皇上,此事與許將軍無關。內賊韋堅並非羽林軍士兵,而是騰驤左衛的一名把總,是在遠征軍開拔的前一天被人安插進來的。」

「噢?」朱佑樘初時似乎沒想明白,及至想到為何在清一色的羽林軍中混雜了一個騰驤左衛的把總,才覺察問題並不簡單,「馬愛卿,羽林軍中怎會有騰驤左衛的人?你是原本知曉還是失察不知?」

朱佑樘甫一即位,馬文升便向他「上陳十五事」,件件切中要害,深得新皇嘉許並全部採納。在新皇的支持下,他大刀闊斧整軍,除得到朝中正直大臣的敬佩之外,也有不少人暗中詬恨。現在皇上這句問話綿里藏針,群臣中有人替他擔心,也有人暗中高興。

「按理講,臣身為兵部主官,自然有失察之責。不過非是微臣搪塞責任,去年選調遠征軍時,皇上命微臣繼續潛心整軍,將遠征軍集結、整訓諸事全權交由尹侍郎打理,故此微臣不便過問此事。還請皇上明察。」

陸完率遠征軍回京之後,將發現內奸之事向馬文升作了詳細稟報,馬文升按照夏堯、陳文祺兩人書信的意思,囑咐陸完將韋堅秘密關押,不許向任何人透露消息。直到夏堯等人回京之後,這才啟動對此事的秘密調查,並已查清系梁德暗中勾結尹直,將韋堅安插進遠征軍的。馬文升不欲讓尹直太過被動,故此未向皇上稟明調查的結果,給尹直留下「改過自新」的機會。

朱佑樘聽了,便即說道:「哦,是朕錯怪了馬愛卿。尹愛卿——」

「臣恭聽皇上訓諭。」尹直戰戰兢兢出班上前。

「尹愛卿,去年朕命你全權負責遠征軍一切事宜。你說說看,韋堅是如何混進遠征軍的?」

「啟稟皇上,是……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梁德找到微臣,說他一個遠房親戚在騰驤左衛當兵,沒有什麼立功的機會,因此升遷很慢。他想隨遠征軍去前線作戰,一來可以上陣殺敵報效國家,二來可以立下戰功獲得升遷。微臣一聽,有人自告奮勇上沙場,於國家來說那是好事啊,故爾自作主張答應了梁德的要求,將他那遠親留在了遠征軍。」說到這裡「噗通」跪下,向皇上磕頭道:「皇上,臣有罪,但臣實在不知他是內奸啊,懇請皇上明察。」

「果如愛卿所言,那也是好心辦了錯事。」尹直一聽喜出望外,急忙叩頭道:「皇上明鑒,謝主隆恩。」

「且慢。當時尹愛卿與梁德之間,僅僅就說了這幾句話?還有沒有別的事情發生?」朱佑樘即位之初,給事中宋琮及御史許斌曾數次上本,言尹直昔年從正五品躍升為正三品禮部右侍郎以至入閣,皆因夤緣攀附取旨而授,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真小人。朱佑樘看后,對尹直的為人多少有點鄙視。他不信尹直光憑梁德幾句說辭,就冒險(本朝律法中有「囑託公事」之罪)留人,故爾有此一問。

正待起身的尹直一聽,復又跪倒塵埃,磕頭如搗蒜,嗄聲說道:「臣罪該萬死,梁德臨走時,留下五百兩紋銀,微臣追他不及,便……便留下了。」

「哼,起來吧。你的事兒待后再說。」朱佑樘冷哼一聲,先給尹直判了個「緩刑」。

馬文升接著奏道:「皇上,梁德親自出馬刺殺『欽差』陳將軍,微臣以為此舉有兩個意圖:一是陳將軍與阿巴海鬥智斗勇,迫使阿巴海立下歸還寧夏三衛的條約,成為韃靼人最為痛恨之人,殺了陳將軍,可為韃靼人雪恨;二是陳將軍奉旨為寧夏三衛接收使臣,殺了陳將軍,便能延緩甚至阻止朝廷收回寧夏三衛。豈料行刺失敗,他便設法在遠征軍中安插眼線,為韃靼人提供我軍情報,企圖裡應外合,粉碎我軍收回寧夏三衛的計劃。由此可見,梁德裡通外國,罪行昭彰。似此巨奸國蠹,如不處以極刑,實屬社稷之大患。懇請皇上明鑒。」

朱佑樘聞奏,未曾答話。他將眼光掃向大殿中的群臣,指名問道:「何愛卿(刑部尚書何喬新)、閔愛卿(都察院左都御史閔圭)、王愛卿(大理寺卿王軾),你們怎麼看?」

何、閔、王明白皇上問話的意思,三人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齊聲說道:「梁德通敵賣國,所犯乃『十惡』重罪,無須稽查複審。」

「嗯。何愛卿——」

「皇上。」

「既無須三法司稽查複審,便由刑部依律擬准刑名,明日朝會呈奏。」

「臣遵旨。」

今日朝會耗時頗長,看看時近巳末午初,朱佑樘似乎有些疲倦,只見他「龍袖」上揚,遮住「龍顏」,輕輕打了個哈欠。隨堂太監見狀,便尖聲喊道:「有本速速啟奏,無本退……」

話沒說完,只聽堂下一聲大喊:「皇上,微臣有本啟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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鞘中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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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朝堂訐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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