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井水不犯河水（一）

收稅的衙役走了之後五個婦人又收拾收拾上了柳家的門，結果一看大門緊閉，敲門的也無人應，轉去後門也無人開門，眼見就要午時了，幾個人急得不得了，六嬸兒一拍大腿，趕忙去河邊找劉明！

劉明來的很快，見四個婦人在柳家的大門口急得團團轉，他連忙把煙桿別在腰間，動手敲門！

「三妞啊！我是三爺爺！快開門，收稅的已經走了！」

「吱嘎！」一聲，大門應聲而開，劉明抬眼看去，只見院子里放了張桌子，柳三妞正坐在主位上喝茶，他抬腳就走了進去！

「慢著！村長能進，你們不能進！」

後面的六嬸幾個想進就被小虎攔住了，看著小虎似笑非笑的眼神，五個婦人連忙把頭轉開，剛才明明是柳三妞說的有土匪她們才逃命的，就算要怪，也怪不著她們不是？！

劉明見六嬸幾個被攔在外面有些奇怪，他走上前皺著眉頭道：「三妞啊！這是怎麼回事啊？！眼見要午時了，大傢伙兒還等著開飯嘞！」

放下茶盅，柳夏至抬眼看著劉明慢悠悠的道：「開飯？！一頓不吃又餓不死，我們還是先把話說清楚再說，三爺爺！三妞想問，我們柳家，我和我爹對村裡咋樣啊？！」

看著柳夏至滿臉諷刺的表情，劉明心裡咯噔一下，連忙扯出一個笑臉道：「好啊！你們父女兩都是好人！」

「不！不不！！」柳夏至輕輕的搖搖頭繼續道：「不緊是好人！還是恩人！三爺爺，如今村子風雨飄搖，我們父女兩二話不說，得來三萬多斤糧食自己就留了兩百斤，其他的統統都捐給村裡，並且，糧食全權都是您老在處置，三萬多斤的粗糧，就算按照現在的糧價換成銀錢的話怎麼也值個五百多兩銀子了，說我們對村裡有恩，不過分吧！？」

劉明眉頭一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都在一個村裡住著，這柳家父女要一恩人自居的話，會讓大家不舒服的！

清楚的知道劉明的心思，柳夏至又端著杯子喝了一口道：「三爺爺的意思三妞懂了！這院子里還有五千斤糧食，三妞就留下不捐了，當然你們今天準備好的東西三妞也不會要，一會兒會讓小虎幫忙放在大門口，希望三爺爺能看在我們柳家好歹捐了三萬斤糧食的情況下以後至少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啥？！啥井水？！」

劉明怎麼也沒想到柳夏至會說出這種話，他拿著煙桿的手一抖，眼睛直直的看著柳夏至的眼睛道：「這.....三妞，你咋了？！是不是有人得罪你了？！你跟三爺爺說，三爺爺來收拾他們！」

「不用！」柳夏至垂下眼瞼面無表情的道：「三爺爺，真的不用，三妞只是覺得自己家裡有外人來來往往的真的非常不方便，過幾天三妞還要花大錢買個後娘回來，後娘還要給三妞生弟弟，家裡人一多就轉不開了，如今又是三妞在當家，這年頭，家裡有糧心裡才不慌嘛！不過三爺爺放心，畢竟大家都在一個村子里住著，要是東伯那裡再有啥消息，三妞肯定會第一時間告知你的！」

見柳三妞鐵了心的要分清楚，劉明心裡一嘆，擰著眉頭道：「三妞，這事兒你跟你爹商量過嗎？！」

柳夏至只慢悠悠的說了句：「捐糧的事本就是三妞一個人做的主，三爺爺覺得呢？！」

當時說服柳二牛捐糧可是費了大力氣，現在能拿回五千斤他高興都來不及，哪裡會反對，柳夏至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柳二牛一定會答應！

劉明沉默了一會兒，又狠狠的吸了兩口旱煙之後冷著臉道：「行啊！你說怎樣就怎樣吧！我先走了！」

轉身的瞬間，劉明狠狠的剜了門口的幾個婦人一眼，不用說，肯定是她們得罪了柳三妞，不過她柳三妞要是以為沒了她的幫忙他劉明就幹不成事兒，那她就大錯特錯了，有三萬斤糧食在手，他劉明只要三個月就能把圍牆修好，恩人，真是好笑，沒有他劉明的幫忙，這些糧食還在趙家的庫房擺著，根本就拿不回來，還有那一千兩銀子！

看著小虎忙裡忙外的搬東西，柳夏至坐在凳子上發獃，有的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明知道很危險，你很努力的幫忙，也付出了很多，可是人家卻覺得理所當然！

當你覺得不舒服，想抽身的時候，他們就會立馬換張嘴臉，覺得你忘恩負義，甚至在背後罵你，殊不知，沒有她柳夏至，哪來的三萬斤糧食，看劉明的反應，恐怕是恨上了，不過與其後來被捅刀子，柳夏至還是覺得不如從一開始就把話說到明處，大家都心裡有數最好！

好不容易搬完東西，小虎已經汗流浹背，從缸里舀了半瓢涼水灌下肚之後，他終於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看著頭頂的大太陽大聲道：「柳三妞，這麼大的太陽你坐在院子里幹啥哩？！」

大太陽？！再大的太陽都曬不透人性的陰暗，柳夏至回過頭用手擋住刺眼小聲道：「小虎！你看柜子里還有些啥？！我記得裡面還有幾斤粳米！你把那隻不下蛋的母雞宰了，中午我們燉雞湯，吃乾飯！」說完低頭看看自己瘦的跟個柴火棍的雙手，柳三妞這副身子骨本就營養不良還受了重傷，急需補充營養，這老母雞湯最是養人，她決定以後多買些，隔三差五的就燉湯喝！

「吱嘎！」

封小虎打開柜子，發現裡面的粳米還有，但只有一兩斤的樣子，旁邊還有兩三個空布袋，心裡一涼，大麻袋裡的糙米倒是還多，正想回頭去問就發現柳夏至已經站在了他身後，他愣了一下沒出聲，真的不是他拿的！

既然紅糖都不在了，那大棗那樣的好東西肯定也沒了，柳夏至看著封小虎坦然的表情聳聳肩道：「行了！反正我爹不在家，你就拿一半糙米一半粳米和在一起煮吧，飯要多蒸點兒，晚上我要吃蛋炒飯！把那隻老母雞宰了，出了血水再燉，看看柜子里的乾貨還在不在，有的話加幾個進去，從今天起，你的工錢漲到二十文一天！」

.......

吃罷飯，封小虎拎著一小罐雞湯往家走，他怎麼也沒想到柳三妞會留他吃飯，還讓他提一小罐湯回家給他娘喝，他原以為柳三妞叫他提前盛兩碗湯出來是給柳二牛留的，結果柳二牛隻有一碗，另一碗是給他的，這讓封小虎非常感動！

路過村長家的時候他特意繞了道，聽見六嬸院牆裡傳來隱約的咒罵聲，他搖搖頭，走得飛快，有的人就是不知足，一天十文錢的工錢已經頂的上鎮上一個壯勞力的工錢了，六嬸她們還偷東西！

「吱嘎！」

封小虎推開院門笑著叫了聲：「娘！我回來哩！」

封小虎家是整個靠山村最窮的人家，籬笆牆圍起來的院子外加茅棚兩間，做飯就在屋檐邊搭了個草棚，三面漏風，颳風下雨的時候雨水都會飄進鍋里，自從他爹跟人跑了之後，他母親王氏早年為了養活他起早貪黑的下地，才三十幾歲就落了一身的病，兩條腿的風濕尤其嚴重，冬天的時候常年躺在床上，根本下不了地，現在是夏天，王氏的情況還算好，還勤快的在院子四周種了些蔬菜！

聽見兒子的聲音，王氏慢慢的走到門邊扶著牆微笑道：「我兒回來啦！快進來！」

自從兒子十二歲懂事之後，她就輕鬆多了，不過王氏還有個心病，就是封小虎的親事，兒子今年都十四了，雖說男娃不急，但她家確實窮的很，怕沒有好姑娘看得上她兒子！

關好院門，封小虎直接把他娘扶在炕上做好，手腳麻利的把罐子里的雞湯和一小碗乾飯放在小炕桌上端上炕，然後一臉微笑的把筷子遞到王氏手上道：「娘！這是雞湯，今天柳家殺雞了，專門讓我給你先裝了一碗起來，這老母雞湯養人哩，你快吃吧！」

王氏哪會沒有見過雞湯，她立刻把筷子塞回封小虎手上道：「娘不吃！你吃！都留給我兒吃！」

看著王氏滿臉的皺紋，封小虎鼻子一酸，阻止了王氏的動作道：「兒子吃過了，那柳三妞嫌棄那雞肉塞牙，光喝湯不吃肉，兒子不光吃了雞肉還吃了兩大碗乾飯！她說了，從今天開始，兒子的工錢漲到二十文一天，娘，我們很快就能還清吳伯的帳了！」

有句話封小虎沒說，乾飯實在是太好吃了，要不是怕柳三妞嫌棄他吃的多不要他，他還能再吃兩碗！

「嗯！」

王氏抬起袖子擦擦眼角激動的道：「好，好好！漲工錢好，既然柳二牛家仁義，你就好好的在柳家幹活，這雞湯娘不吃，我兒幹活辛苦，留著我兒晚上回來再吃！」

「呼！」

知道王氏的性子，封小虎猛的吸了吸鼻子道：「娘，你吃，柳三妞我晚上也在柳家吃，她家吃得好，頓頓都是乾飯，你就莫要惦記兒子了，你不曉得，柳三妞今天打了收稅的衙役還跟村長鬧掰了，院子里那五千斤糧食不捐了，直接把六嬸兒她們趕出來了！你快吃，你邊吃我邊給你說！」

聽兒子晚上還有的吃，王氏這才拿起了筷子笑著道：「嗯，乾飯好！娘就知道我兒是個有福的，你說吧，娘聽著！」

王氏是個很傳統的女人，一聽兒子說柳三妞把官差打了，很是擔心，轉頭又聽見六嬸她們把柳家柜子里的好東西都偷走了又是一陣氣憤，直道攆得好，末了她想了想放下筷子一臉嚴肅的道：「我兒，你不曉得那劉明，既要面子又記仇，你要提醒一下三妞，莫要上了他的當，還把他當好人哩！」

一聽他娘這麼說，封小虎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光頭笑眯眯的道：「娘啊！您就放心喝湯吧！依兒子看，那柳三妞奸詐的很，劉明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你知道她爹柳二牛去哪裡了嗎？！昨天晚上就去汴京了！」

.........

「扣！扣扣！！」

隔壁任縣，柳二牛懷裡揣了一百兩銀子敲響了臨河鎮，萬鎮長家的大門！

他以前幫萬鎮長家裡彈過棉花，所以熟門熟路的就來了，原因無他，他女兒柳三妞跟他說，她看上了村口的前山和下面那上百畝的爛泥地，要這兩樣東西當嫁妝，只要他幫忙買下這些地方，等他以後有了兒子，不管他掙多少錢她一分都不要，統統留給他兒子！

有了女兒的保證，這兩樣東西加起來都值不了五百兩，柳二牛一口就答應下來，爛泥地和前山的前半段屬於村裡，好買，但前山的後半段正好在這任縣臨河鎮境內，怕女兒改主意，他一大早就出發了，繞著山路轉了好遠才到這邊！

萬鎮長長得白白胖胖，看起來就是個好說話的，一聽是柳二牛，趕忙讓人引進來！

見了鎮長，柳二牛作了個揖之後才道：「二牛見過萬鎮長！」

「呵呵呵...！！二牛啊，你來找我可是有事？！」

看著柳二牛光潔溜圓的腦袋，萬鎮長笑了，原本就小的眼睛頓時眯成了一條縫，昨天隔壁鎮發生的事情他也聽了一耳朵，說實話，對這個柳二牛，他也很同情！

「額..！！」

柳二牛愣了一下才有些尷尬的摸了下溜圓的腦袋道：「鎮長，是這樣的，二牛覺得這些年虧欠我閨女三妞很多，她昨天說看上了我們村口的前山，正好坡下還有幾十畝的爛泥地，養幾年也不差，二牛想買來給她當嫁妝！地契上就寫我閨女三妞一個人的名字！」

萬鎮長眼眸一閃，轉頭拍拍柳二牛的肩膀道：「二牛啊！你這樣就對了！閨女才是自家的，你看萬叔我就是一兒一女，可兒子被他娘寵壞了，成天的闖禍，反倒是閨女嫁到縣裡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的，我家珍兒從小就跟我親，每年大小節禮不說，遇到事了還總是顧娘家，對了，那前半段山你買了嗎？！」

萬鎮長本來只客套兩句，誰知柳二牛聽了這話臉上一垮，站在原地重重的嘆了口氣才道：「沒有哩！不瞞萬叔，從您這兒一走，二牛就準備去汴京了，你也知道我之前那賊婆娘的娘家在我們縣裡勢大，我四處打聽都找不見那賊婆，鎮長和保長也偏幫趙氏，好在我們村裡新來了一戶大官人，我女兒三妞跟他家關係好！

那大官人說，趙氏四處拉邦結夥那叫啥結黨營私，就是幾個人合夥坑人錢財，我跟他說趙氏有錢有糧，莊子里還有族學，每年都資助寒門學子考學，用不著貪人錢財，誰知那大官人一聽便說啥趙氏籠絡人心圖謀甚大之內的話，讓我千萬不要去縣裡，直接去汴京，他說到了那裡之後讓我直接去敲那登聞鼓，自會有人來幫我伸冤，找出那賊婆娘！」

「斯.....！！」

萬鎮長眼睛紅了了，抬頭見柳二牛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他握緊拳頭扯出一個笑臉溫和的道：「這樣啊，二牛，你看，今天買地的人多，土地冊子被地保拿走了，又下午了，你來來回回的跑也不容易，不如你先在鎮上歇一晚上，明天，明天一早萬叔親自陪你去丈量，如何？！」

柳二牛一聽，有些糾結，他是真的想早點兒把趙氏找到！

見柳二牛在猶豫，萬鎮長直接大手一揮道：「好了二牛，這附近都是山路，你一個人大晚上的趕路很不安全，就這麼定了！我現在先幫你寫契！」

一刻鐘后，從鎮長家出來，拿著只花了五十兩就搞定的地契柳二牛走到拐角處偷偷的笑了，又等了一刻鐘，見萬鎮長的馬車朝縣裡的方向跑得飛快，柳二牛轉身回了客棧，他閨女也是絕了，只問了句哪家有權的和趙氏不和，就讓他來這裡了，不緊半價買到了荒山，還順便狠狠陰了趙氏一把，躺在客棧的大床上，柳二牛終於睡了這三天以來的第一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