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沒過牆梯，有張良計
那是一個清脆的聲音，沒有霍曼殊那種鄰家姐姐的溫和、內斂。
一次又一次，在門口嚷嚷著：「胡宗憲，快點出來應戰！」
這個年頭，直接叫別人名字，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就算她是個女孩子。
但霍長覺重新在梯子上站穩，向外望去，就不覺得她這舉措有什麼不得體了。
儘管她看身段已有十四五歲，可是她有一對小虎牙，可愛得足夠讓人足以原諒她的這些細節，便是世間最古板的老夫子，大約看著她這充滿童真的臉龐，看著她這對可愛的虎牙，總教人不忍心板起臉來訓斥她。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胡宗憲。
他打開門，盯著那少女：「李婉卿，不是天下人都是你爹，我沒空陪你胡鬧，滾！」
「誰來跟你胡鬧了！」少女後退了半步，雙手絞著淡綠色的裙帶，低著頭，嘟著嘴，「我爹讓你別管閑事，好好讀書，你偏生不聽，你管那錦衣衛幹什麼？就你本事，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外就是為了勾搭那霍家的小娘子！你幹什麼！」
卻是胡宗憲不聲不響，進院子里端了盆水，出來往門一潑，還好李婉卿閃得快，要不就全淋到她身上了，於是這把她激怒了，甚至都不再扮淑女狀：「你就以為你很聰明是不是？我是讓著你，要不然的話……」
「呵呵。」胡宗憲象望著白痴一樣望了她一眼，乾脆轉身進門理都不理她。
「你出來！」李婉卿氣著就要砸門，誰知道那小拳頭還沒砸下去，門卻又打開了，她差點就撲到胡宗憲懷，氣得一跺腳，又要發作。
胡宗憲搖了搖手：「行了，閉嘴吧，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答出來，你再來說聰明不聰明好吧？不是我以為我很聰明，是我比起你來，我逼不得已很聰明好嗎？」
後退了兩步的李婉卿，那眼眶都發紅了，看著眼淚就要滴下來了。
可霍曼殊哭起來，胡宗憲就頭痛無比，卻不是世上女人落淚，便都能治得住胡秀才啊。
「男女授受不親，你要是想哭，那我進院子里去把門關上，以防別人見到有什麼誤會。」胡宗憲後退一步進了院子，便要把門關上。
霍長覺趴在牆頭看不下去了，禁不住仗義執言：「胡秀才，你這也太過了！姑娘，你別必理會這廝，所謂十步之內，必有那個荒草，這廝就是那荒草，你把他拔了扔掉，心裡念頭就通達了！」
胡宗憲回頭望了霍長覺一眼，點了點頭沖他樹起大拇指：「好一個『十步之內必有荒草』，當真是有學問！」
「你這死大個，你怎麼不去死？你就是姓霍那個錦衣衛吧？屁本事沒有學人當錦衣衛，你羞不羞啊！案子也破不了，你也沒臉沒皮的，要換我是你，我早就自己抹了脖子以謝天下了！還十步之內必有荒草？你就是那荒草！田頭有見著你這麼一顆荒草，立馬就得第一時間拔了的！」李婉卿對上別人，那戰鬥力可是爆漲的，她還沒罵完，霍長覺就先慫了，從牆頭縮了回去。
「啪、啪、啪！」卻是胡宗憲在那裡輕輕地鼓掌。
「我看著你跟那霍大兄很般配嘛，還一起荒草了呢，呵呵，要不要我當個月老，幫霍大兄跟你爹提一提親？」
李婉卿啐了一口：「呸，那傻大個，鬼才看得上他！」
「行了，回去吧，我是績溪人，績溪出了人命案，於公於私，我總要盡一份力，不然讀書做什麼？」胡宗憲明顯是不想跟她糾纏，搬出大道理直接堵死她勸說的口子，這事要不是攤在霍曼殊的哥哥身上，他胡秀才也許會管，可會不會這麼熱心？那大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可是聽在李婉卿的耳里，卻教她看著胡宗憲，眼中便多了幾分仰慕的神色。
只是她馬上便又擔心起來：「可是，可是聽說那是劍仙殺的，劍氣如霜啊，又有鬼物出沒……」
胡宗憲只覺得頭痛無比：「你中午跟你二娘，去醉仙樓吃飯，肯定又吃了一整條酒糟魚對不對？嗯，還喝了點黃酒吧？」
這話嚇得李婉卿倒退了好幾步，後背都貼到巷子那邊的牆壁上：「姓胡的，你這樣不是道理，哪有從早跟著我到中午的？那戲文里說的，登徒子！」
胡宗憲從門后扯出一張竹凳子，坐在門檻里架起二郎腿，笑道：「來這套沒用，你沒聽半個縣城，都在傳胡某人辟邪退鬼的么？我這一上午在哪，大半個縣城的人都能給我作證，還輪不到你來指鹿為馬的。」
「哼，你不就是瞎蒙么！」李婉卿站直了身體，不以為然的冷笑起來。
胡宗憲少見地多說了兩句：「讀書養氣，格物致知，自然能明察。」
「你和那話本里的武松一樣，他有兩個本事，一個喚作玉環步，一個喚作鴛鴦腳。你也一樣，一式喚作格物，一招喚作明察？使出來便無往不利？」
胡宗憲一口氣被嗆在嗓子眼上，咳了好半天才緩了過來：「你不如去找霍大兄，討論一下走十步拔一顆荒草的事？好好好，對，我便有兩個招式，一式喚作格物，一式喚作明察。」
李婉卿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更讓胡宗憲為之絕倒，於是他看著她裙裾的泥點，繡鞋的紅泥，還有微紅的臉頰：「沒錯，我便是養成一點浩然氣，使出了明察的一式，便知你早晨從家中出，和你那二娘沒有帶丫環從人，跑去文廟那裡看四鄉八里來趕墟的，還在耍雜技的邊上看了許久，然後又去邊上賣豆花的攤子喝了豆花，去到中午，兩人跑回自己家的醉仙樓吃飯。吃完飯你二娘趕緊回家怕讓你父親發現，你就酒壯慫人膽，跑來我這裡發酒瘋，對吧？」
李婉卿一下子眼睛都亮了：「教我教我，快點教我！這招太利害了！」
「好啊，你考上秀才我就教你。一點浩然氣，你大字不識一個，怎麼養氣？趕緊回家去，我要幫霍大兄破案，你別在這裡搗亂，快滾！」
李婉卿聽著就不高興了：「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看見那姓霍的小蹄子，在打聽這個打聽那個，她能幫上你忙，我這麼聰明伶俐，怎麼就搗亂了？怎麼就幫不上你忙？」
「你幫不了。」
「我幫得了！我很有用的！」
「幫不了。」
「幫得了、幫得了、幫得了！」她情緒上來，都成吼叫了。
胡宗長嘆了一聲：「我要進衙門六房看屍格、卷案。你幫不了的。」
「我幫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