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切皆是已知

第六章 一切皆是已知

至於霍長覺認為收不了場的問題——那坐在靈堂前光脫脫的遺體,也不過是胡宗憲一句:「令尊不甘心啊,所謂天地有正氣,子時一過,令尊就掀開棺材蓋出來了。為什麼脫光?我也不知道,想來是令尊要告訴我,君子坦蕩蕩?要不世兄自己跟令尊問問,你們自己爺倆好說話一些?」

這理由充分不充分?這理由要是換個人說出口,大約能就地給埋掉了吧。

但胡宗憲這麼隨口說來,靈堂前就沒有一個人的臉上有任何疑惑!

恐怖,月光下那紛飛的白幡,那大家都親眼目睹的,毛骨悚然的鬼物,已經讓他們可以忽略許多不合理的事;何況於胡宗憲那讓鬼物魂飛魄散的浩然正氣,足以為任何不合理的事變得合理。

那大胖子和他的幾個兄弟,嚇得拚命扯住胡宗憲:「是、是,胡秀才說了,那必然便是對的。」

就算他們這麼表態,但胡宗憲看來對他們提這個問題,是很不滿意的,就準備回家了:「罷了,令尊剛想告訴我些什麼,你們也看到了,便有鬼物出來要索他魂魄。你們誰又一腳踹在死者的臉上?這下好了,着實沒法問了,算了,我回家去睡覺,告辭了。」

「前輩不能走啊!」以那大胖子為首,在場十幾人,那是誰也不肯讓胡宗憲走的。

諸多的藉口說盡了,無非就是擔心那鬼物捲土重來,到時沒有了胡宗憲,大夥怎麼活?

一路去到天亮,儘管胡宗憲說了幾次:「子不語怪力亂神,大家不要亂傳,學生是不認的。」

但等到早上胡宗憲打包了兩個竹筍殼的鳳爪,施施然回家的時候,半個縣城都在傳:胡秀才拘魂問凶,又以浩然正氣辟邪退鬼,十數人親眼所見!

等到胡宗憲回到家裏,基本整個縣城都傳遍了。

以至於胡宗憲被父母叫過去,但準備訓斥他時,胡宗憲老老實實給父母請安之後:「孩兒以為,接下來要刻苦讀書,準備秋闈鄉試。」

秋闈,也就是去考舉人。

他向來無心科舉之路,只好兵法謀略,家人一直勸說他,難得他表這麼個態,本來想要訓斥他的父母,勉勵了他幾句,心裏一高興,後面早就忘記本來是要訓斥他去攪和霍某的事,以身涉險等等,便讓胡宗憲從容脫了身。

「趕緊吃。」胡宗憲倚著梯子,隔着圍牆把那裝着鳳爪的竹筍殼,遞給牆頭那邊的霍曼殊。

她有些臉紅,但還是接過胡宗憲遞來的竹筍殼:「你、你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放心。」胡宗憲漫不在意地回了一句,然後示意霍曼殊再向上爬一級梯子,以湊得更近些,「不過你要有空,不妨去打聽打聽……」

這時就聽着霍長覺在那邊圍牆下悶聲悶氣:「打聽什麼?別扯上我妹妹!有什麼事老子來扛!」

「呵呵,你有主意?你扛?我說那遺體自己掀開棺材蓋時,你到哪裏去了?你怎麼沉默了?你那會不扛?閉嘴吧,這事別說你辦不了,我也辦不了。」胡宗憲沒好氣的對霍長覺說道。

霍曼殊盯了她哥哥一眼,七尺有餘的霍長覺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在妹妹面前,他總是硬氣不起來。霍曼殊看着霍長覺終於閉嘴,冷哼了一聲,回眸望向胡宗憲,卻就溫暖了許多:「你放心,我一會便去打聽。」

當她挎著菜籃子離開家門,霍長覺忍不住趴上牆頭向胡宗憲問道:「喂,接着我們幹什麼?」

「看屍格。」胡宗憲打了個哈欠,已經看過一個死者,對照着衙門裏,驗屍的忤作,所填寫的屍格,大約就能判斷出,屍格和實際情況差多遠。然後再翻前面十幾個案子的屍格,基本也就有個譜了。

胡宗憲抬頭望向沒有開口的霍長覺,驚訝地問道:「怎麼了?難道你還想去刨別人祖墳?」

於是有些尷尬的霍長覺不得不開口:「這個,這個我方才其實、其實回來之後還去了趟衙門的,可他們那些混賬,卻說我要看屍格、卷宗,隨時都可以,但卻不同意讓你去看,說是不合規矩。」

當然是不合規矩的,知縣如果徵募胡宗憲為幕僚,那看看屍格也是沒問題;或者衙門那邊,要藉助胡宗憲去破案,那當然讓他看看文檔也是正常的。可是連續十幾宗命案,現在好不容易有京師下來的霍長覺背鍋,為什麼知縣和衙門六房書吏會主動去招惹民怨?

胡宗憲對此倒是一點也不意外:「本來就不合規矩啊,破不了案,知縣的考評怎麼辦?到時可以推給你嘛,反正你回京師也是臭了的,到時給你一個不務正業,干涉地方衙門事務等等,總有個名目;或是再不濟,隨便在牢裏找個無依無靠又快不行了的無名氏,讓他把這些案子都背上,給他一個痛快,也是辦法。總是有辦法的。」

於是霍長覺就沉默了,看得出,他很憤怒,但這位一個能打二十個的錦衣校尉,卻不知道如何把胸中那股抑鬱之氣宣洩出來。足足過十幾息,他突然問了胡宗憲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你夜裏,不怕?」

胡宗憲搖了搖頭,一邊下梯子,一邊緩緩說道:「從進他家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骷髏晚上肯定會來,只是我不知道,來的會是骷髏。」

在牆那邊的霍長覺,這會就真聽不懂了。

不過接着胡宗憲在牆那邊,平靜說出的那句話,倒是讓霍長覺有些茅塞頓開的感覺。

「你害怕,是你不知道在那黑夜裏,有什麼鬼物,那鬼物,將對你如何。你害怕,你看不懂這案子,來龍去脈。」

霍長覺下意識地點頭,事情的確如此。

「對我而言,一切皆是已知。」

牆的那邊,傳來胡宗憲邁步離開的聲音,而霍長覺不知不覺中,也從一開始死馬當活馬醫的情緒里,漸漸轉變成期盼,他心裏開始相信,這個少年,真的能解決他的問題,而且不是通過那種不道德的辦法,是真真正正找出真兇,讓案子水落石出的解決。

可就在這時,卻就聽着外間巷子裏有人喊道:

「胡宗憲,出來應戰!」

霍長覺差點從牆頭直接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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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綉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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