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子

產子

()林間寬道,淡淡黃衫立於破竹簍旁。

「化屍粉!」燕飛蹲著身,雙眸凝視地上零星血跡。

清清側身望向不遠處矮樹,樹枝上懸挂一塊碎方布,走至矮樹停步。緩緩伸手握住碎布,這布料與弘昊今日衣著一模一樣,一雙妙目怔怔地望著碎布,秀眉緊擰,心卻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身子略顯僵硬的轉身,移步至燕飛身旁,雙眸凝視零星血跡。

燕飛起身,望了眼四周道:「以一敵眾,這一帶無山賊,許是仇人至。」

「仇人?」清清輕聲重複。緩緩蹲身,伸手撫上未乾的血跡,眼底閃過一抹寒意。用力將碎布扣入手心。望向一旁灑有化屍粉的地方,發出沙啞地聲音,緩慢道:「師傅,可知是何人所為?」

四周雖無過多的打鬥痕迹,燕飛卻能猜出一二,以弘昊身藏補天閣秘籍,此地若非偏遠,恐早已被補天閣的人發現。低眸望向清清,視線落在清清微顫地手,輕嘆道:「打鬥痕迹甚少,為師......」竟不知該如何說下去,補天閣殺手眾多,不願清清入這江湖恩怨。

良久。

「弘昊,我和孩子等你回谷。」清清輕聲道,聲音既沙啞,又帶了幾分顫抖。殘陽斜射林間,林子里靜悄悄地,往日嘰嘰喳喳的小鳥也不見蹤跡。許久,清清伸直了身,面色平靜地嚇人,迎著昏黃的光,朝林外走去。

側目望向清清離去的背影,燕飛搖頭,沉沉地嘆了口氣。曾擔憂之事,竟在一年後發生,一切來得突然,清清才得有子之喜,又面喪夫之痛。清清的身影自眼前消失,燕飛頓覺心酸。良久,方才回神,暗道:丫頭這般平靜?實為詭異,到有幾分當年初見之態。

返回無心谷,清清往東沿溪上行,邁進小院,一年前只余雜草的小院,今由未開的曇花覆蓋。輕推開木門,輕飄的紅帳映入眼帘,清清入屋,反手闔上木門,緊閂。身輕靠在木門,淡漠地望著前方,神情似有三分恍惚。

燕飛趕至,敲門道:「清清,你......」

「師傅,您別叫了。清清沒事,讓我靜一會!」清清發出沙啞地聲音,攔下屋外叫喚。聽其聲,與之前聲音無差。過了好一會,清清側目道:「師傅,我不是一人,怎會不顧性命?」

「有你此句,師傅便不再勸你。」

半個時辰后,木屋裡晃出燭光,清清靜坐於床榻,素手撫過床間薄被。腦海中閃過這一年與弘昊相處的種種,心疼地快窒息。難以接受這等突然之事,不禁暗責:為何讓弘昊去,當自己去才是!

手緩緩執起腰間玉佩,這是爹留予她之物。清清輕聲道:「爹,讓女兒哭一場,可好?」窗邊突傳來聲響,心咯噔一下,清清忙起身走至窗旁,推窗喚道:「弘昊。」然而窗外空無一人,關關竄入,發出細微地聲吟。

神情顯得失落,清風吹入屋中,使得清清回神,側眸望向小院里徐徐開啟的曇花。頭輕倚向窗沿,當曇花全然開放,緩緩閉目道:「弘昊,為什麼我哭不出?你沒死,對嗎?你說會永遠陪著清清,你不能食言呀!」

清晨第一縷陽光射入木屋,趴在榻沿的人,眉睫輕動,緩緩睜目。懷中的白貂發出一聲輕吟,伸出舌輕舔那白玉般的縴手。伸手撫過關關的身,清清鬆了手,將關關放於地,起身將紅帳挽於屋欄。

擔憂一夜的燕飛,推開門,決定前往木屋,將清清帶回小榭。然而院中細微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舉目望去。

院中清清正將藥材放置於木架,臉色略顯蒼白,專註於手中動作。似無心谷從未有人來過,又回到一年前的寧靜。

提籃轉身,清清望向站在石梯上的師傅,朱唇微啟。半餉,未出聲,終低首。朝煉藥房走去,在走至門邊時,聞聲后話語,停下腳步。

「清清,葯可喝下?」燕飛擔憂道。

側首,清清聲音沙啞道:「喝了,師傅不必擔心。」

「弘昊他......」燕飛遲疑道。

「師傅,弘昊他沒死,他沒有離開過。」清清忙道。話音落。轉身,望向含苞的曇花,目光變得柔和,輕聲道:「師傅,讓清清做完這場夢,好嗎?弘昊沒死,只是外出因事遲歸,孩子出生的時候,他會回來,回來。」

金黃的光芒映照在白色曇花,風輕拂過,曇花微顫。似在迎合清清所言,弘昊沒有離去!

***

五個月後,寒風刺骨,雪花飛舞,整座深谷似披上一層厚厚地銀裝。

深谷中心小居,一位清麗絕俗的女子,緩步邁出寢屋,只見她身著深藍色長襦,外披白色狐裘。烏髮輕垂於身後,披在那白色狐裘上,顯得輕軟光潤。白裘輕掩,如白玉般的左手覆於微隆的小腹,身上散發出將為人母的溫馨氣息。

小院里,白貂竄過院中央,在厚厚地雪地留下一個個小印。

繞過三道走廊,女子一步一步走下石梯,右手撐開紅色紙傘。因身懷有子,院中積雪深厚,步伐緩慢至極,腳下的雪「咯吱咯吱」響。待女子終至院外,額間已有薄汗,邁步朝樹林深處而去,一小堆一小堆的雪沉積在無葉的樹枝上,似欲壓彎枝幹。

往東行,無心谷唯一的小溪上已結上薄薄的冰層,沿溪而上至木屋所在。走至木屋前,側身往右再行數步,一座被雪覆蓋的墓映入眼帘,女子緩緩靠近,於墓前停下。

幕前石碑,刻有四字——夫弘昊墓。

女子凝視石碑許久,伸出左手撫過石碑上的字,徹骨的寒涼透過石碑傳入手心。女子柔聲道:「弘昊,清清來看你了。我與師傅說了,你沒死,師傅偏要造這座墓。你得回來,毀了這不該有的墓。」聲音漸低,眉宇間儘是憂愁,清清心知此為自欺,仍忍不住這般說。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陣輕嘆,清清緩移過身,望向老者。

「就知道你這丫頭在此!為師已備好馬車於石林外,今日起你便去『藍溪村』養身。」燕飛嚴肅道。

清清秀眉輕皺,不解道:「師傅,清清在無心谷也可養身,為何去那打擾?」

燕飛聞之,失笑道:「無心谷只有大夫,可沒產婆。」

被師傅這麼一說,清清頓覺不好意思,輕點了下頭,算是應下。

披上銀裝的石林,可謂是這谷中一道獨特的景緻。師徒二人一前一後入陣,石林緩緩移動,現出一條小道。出石林,可見一輛馬車停於谷口,清清伸手掀車簾,車內放有一個四方小箱。滿懷疑惑地上了馬車,輕揭開箱,藥材味入鼻。

燕飛側坐於外,驅趕著馬兒慢步行於雪地。聞木箱闔上發出的聲響,溫和道:「那些葯,有你用得著的時候。」

「師傅不留在這麼?」清清問道。

「這幾個月為師有事要辦,便不去藍溪村。」

雪路難行,至藍溪村已是一個時辰后。村口早有人等候,只是漫天的雪花遮住了視線,瞧不清晰。師徒二人下車,走至村口,這才瞧清等候的人——正是阿阮與三位中年男子。

「阿阮,你怎在此?不是與你爹說過,我會親自前來。」燕飛笑道。

阿阮撓了撓頭,笑答:「燕老先生,客氣。我們村子里的人早說過,若是您二位來此,我們定會早在此等候。」

說話間,另外三位中年男子主動將車內的木箱搬出,似早知要搬往何處,先往村子里行去。阿阮與燕飛走在前頭,清清沉默地跟在其後。

憶起她和弘昊偶來此取食材的景象,每次林爺爺見著他們,定要笑言一番。這村子里的人是不知他們成親之事,然而今日見村子里的人,對她已婦人身份出現,竟一點驚訝之色也無,可是師傅說了什麼?

深夜。

本是漆黑的冬夜,因披上一件雪衣,使得整個村子泛起微弱的光。闔上小窗,清清轉身坐於床榻,五步外擺有一火盆,火盆里的火燃得正旺。

燕飛掀開灰色布簾,走至清清身前,道:「清清,師傅留你於此,並非只是你生子之日無人照顧。身為人母,可不是你想得那麼簡單,這裡的婦人會教你須知之事。」

「清清明白。」

火盆里的火,燃燼。天色已亮,村口一輛馬車駛離。清清凝視著漸遠的車尾,待山道上空無影,方轉身進入村子。今日起,清清得在藍溪村待上五月,到腹中孩兒出生。

***

冰雪融去,春回大地,又是一片春意盎然。

「林嬸,你幫我瞧瞧這小衣,不知合不合孩子的身?」嬌柔婉轉的清聲飄入院。

院中一位婦人正在晾衣,聞言側身順聲而望,嘴角上揚,忙跑向小院口站著的秀美女子。

女子見之,忙勸:「林嬸,你慢點。」

林嬸停下步子,輕喘氣道:「清清,不是說了么?有事你就讓小茵來叫,這要是摔著可怎生是好?」

清清淡笑道:「不會的,林嬸,你幫我看看,這大小可合適?」伸手將一小衣至林嬸眼前。

「定合適,孩子還未出生,你也不用急於這會。」林嬸細瞧,笑答。

清清手撫小衣,柔聲道:「打擾林嬸了。」話音剛落,腹處竟疼地厲害,臉色瞬間蒼白,手撫上隆起的小腹,輕喘氣。

林嬸忙伸手扶住她,望清清身下似有血跡,訝道:「是要生了。」見清清咬唇,抬眸望四周,小茵正往這來,立刻叫道:「小茵,小茵。」

小茵聽到叫喚,快步而來,疑惑地望向娘。

「小茵,快去請易婆婆來,說清清姐姐要生了。」林嬸急道,邊說邊扶清清往屋裡走。

小茵應了聲,一溜煙似的跑了。再回時,身後跟著一位老婆婆,見老婆婆走得慢,小茵催道:「易婆婆,您快點,清清姐姐等不及了。」

屋子裡,清清緊咬牙關,冷汗布滿額頭,雙手緊揪著身下的鋪蓋。腹部的疼痛難忍,血緩緩順腿流下。林嬸已端上一盆熱水入屋,身後跟著易婆婆,清清忍得難受,輕哼出聲。易婆婆忙掀起清清裙邊,望其身下。林嬸則在旁為清清拭汗,安撫清清。

「清清,用力。」易婆婆一聲聲道。

清清聞言,自是聽從,可怎也不見孩子滑出母體。

「這都過一個時辰了,孩子怎還未出生?」林嬸擔憂道。

易婆婆神情極為不好,輕聲道:「孩子再不出來,怕是會難產。這丫頭體弱,許會一屍兩命。」

習過武功的清清,自是將其語聽入耳中,猛得搖頭,大叫一聲:「弘昊。」沙啞地聲音散去,清清半眯著眼,這一叫,自是用盡了全力。突覺身下疼痛達到極限,似有什麼脫離體內。失去意識前,聽得易婆婆喜語,亦伴隨一陣陣孩啼。

「孩子出來了,是個男孩!是個男孩!」

同一日,巴蜀成都,簡樸而不失典雅的小宅。一人急步而行,推門入主寢,神情極為喜悅。繞過一道山水景緻的屏風,雙目望向床榻,只見淡黃色的綃紗床帳間,一人正喘氣,茫然地望著四周。

「主上,你終於醒了。」此人正是那位安總管。

被喚主上的男子回過神,掀開床帳,望安總管許久。緩道:「你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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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清風(大唐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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