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追捕的日子

第一章 被追捕的日子

「日前,警方仍在全力追捕嫌犯諾暝天·多拉貢,儘力還各位市民一個平安……」

「平安葯業,值得信賴!接下來請收看天氣預報……」

「怕上火,就喝吉老王!接下來是突發新聞……」

百貨大樓上掛著的大顯示屏今天依然一如既往地工作著,讓禪海一如既往地沉浸在一派祥和當中。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馬路上排成長龍的車隊,幾架不厭其煩的電動車插著空隙東繞西繞,就像正在捉迷藏的孩子。今天的霧把陽光濾得很碎,很柔和,彷彿天上下了暖乎乎的棉花——但是濕氣確實悶得人直叫苦,街上以往中氣十足的小販也擔了小板凳坐著,有氣無力地放出被蒸化了的吆喝聲:

「糖葫蘆誒——!酸酸甜甜的糖葫蘆誒——!」

總而言之,明面上一切都很和平。

諾暝天就坐在大屏幕後的隔空暗室里,百無聊賴地嚼著從垃圾桶翻來的過期三明治。這個地方可以很好地觀察到下面,能讓他苦悶的心情有所好轉。這些天來他總是居無定所,尤其是前個晚上,他好不容易拜託了一隊追捕自己的警察,現在他當然是找個隱蔽處兒按兵不動最好,既節省了體能,又降低了被發現的風險。

雖然這麼說……他還是想儘快改變這樣的現狀。行動要更加註意,意味著要及時處理惡鬼事件更加困難了,更罔論失去了哨戒所的援助,現在的自己只能靠微弱的直覺去感受惡鬼的氣可能自那個方向飄來。說得倒簡單,但首先還是得先把誣陷自己的幕後黑手找到啊——

七點鐘方向……很重的陰氣。現在明明還是白天。

某個人的執念,恐怕無意間為惡鬼打開了門。

「……無鋒。」

「嗯,煌龍,你感覺得沒錯。」

他一下起身,三下五除二把手裡的食物送進肚子,然後提起魔劍消失在原地。

……

杜老成喜歡做木偶,那種用來戲畫表演的。他還喜歡帶著自己精心雕刻出來的木「孩子」,孫猴子、關公,在老石頭巷子的一角做演戲人:既是演戲人,又是說書人,他手上的木偶在他抑揚頓挫的聲音之下,上演著一出又一出婦孺皆知的經典戲碼。他年輕時,最記得就是一群流著鼻涕的小屁孩,在每個陽光和煦的下午,都會圍在村裡那顆很老的大榕樹旁,而老杜就在他們的中間,一人兩手四個木偶,噼噼啪啪嘻嘻哈哈。他很享受這樣的日子,即便少有收入,但他從父親那裡傳下來的技藝由他再現了出來,並被眾多人所喜愛著。

然而,時代在變遷,街都在變,又何況人呢?越來越多的人從巷子里搬走了,於是同樣是一個陽光和煦的下午,同樣是在那棵大榕樹旁,坐著的就只剩自顧自地在演木偶戲的杜老成。從太陽當著頭到太陽落山,那個擺弄著手裡木偶的影子被拉得越來越長,彷彿也成了一棵樹。少數幾個還住在巷子里的鄰人,騎著嗡嗡作響的摩托經過時,老杜就會投來無比期待的眼神,嚇得他們都不敢逗留。他們說,老杜這怕是著魔了,怕不是那些木偶上了身!流言蜚語最後總是不自覺會飛進當事人的耳朵。每每老杜聽到,都只是低下頭輕嘆口氣:

「唉……這下對不住祖宗咯……」

老杜得維生,就得把雕出來的木偶拿出去賣,但是現在混口飯吃也難啊,稀罕這玩意兒的人可不多,更罔論巷子里已經沒幾個人了。小杜常年在外,好不容易過年回家一趟,老杜便叫著要他幫忙把他的木偶拿到外面去賣。可是這小崽子二話不說就比出了五根手指,差不多一車,滿打滿算五十。杜老成就氣得直拍桌子,說你他娘的給老子賣廢品呢,小杜氣一上來就吼道,就是賣廢品,這老傢伙成天干這些有的沒的,自己還得供著養著!於是就摔門而出,再也沒有回來。

於是杜老成還在像往日一樣,一個人守在那顆老榕樹下,天有不測……這棵樹像是要枯死了咧!他覺著一切都像一場夢,好像是真的,又只能好像是真的,有一次他終於忍不住倚著樹抽泣起來,突然耳邊又響起了自行車的響鈴。他以為是小杜回來了,但小杜不是開摩托車的嗎?他抬起頭,一下子驚住了:一排,兩排,光著腚的大小屁孩,整齊地排排坐著,拍著手在叫他演戲。他喜出望外,於是一下來了勁,溫酒斬華雄、三打白骨精,他講得脖子直冒青筋,一下子整個人都墜進了棉花一般,不知是不是像賈寶玉一樣夢遊了。故事講完了,戲也演完了,他聽到歡笑和掌聲,一下子受寵若驚,眼眶一下子濕潤起來。

是啊……其他人怎麼會懂呢,這才是,這才是你夢想里的光景啊……

「嗯,嗯……」

不知道哪裡傳來了一個聲音,隨著風飄進他的耳朵里。他往後一靠,像孩子一樣傻傻地笑著。

那麼,一直這樣就好了……啊,還得讓更多人也了解到這種美妙呢,你說對不對?那些沒有眼光的人……得給他們一個教訓才行……

「嗯,嗯……」

話的後半句他聽不清,他只是舒適地半躺著,聽著喝彩聲,聽著孩子嬉笑打鬧的聲音,慢慢地,安然入睡。

——從老榕樹里湧出的黑氣,順著他的七竅無一遺漏地灌了進去。

「咔!」的一下,老榕樹的枝丫突然折斷,落葉撒了整座院子。

太陽落山,天空成了橙紫相染的畫布。

乘著摩托車的上班族一如既往地經過老榕樹,驚覺這位守望了巷子不知多久的老人露出一副枯死的頹態,一下子起了個哆嗦。樹下,深紫色的陰影里,老杜還坐在那裡,手裡空空如也。怎麼的,老傢伙今天不演戲了嗎?上班族剛這麼想著,只見老杜突然抬起頭,朝著他露出期待的眼神——那是一副與以往都不同的驚悚模樣,兩顆眼珠子瞪得又大又圓。上班族一下子牙齒打戰,回過頭來準備發動引擎,一隻手卻突然按住了他握把的手,老杜居然就站在他的旁邊,帶著那副誇張又僵硬的神情。

就猶如真正的木偶一樣。

「哇啊啊——!!」上班族往後一摔倒在地上,老杜卻又突然湊上前,不……那個真的是那個和和氣氣的老杜嗎!?只見「老杜」的手提起他的下巴,掛著彆扭的微笑開口了:

「喂,來看我的木偶戲吧……?」

「啊啊啊——滾開,滾開!」

被拒絕得如此徹底,「老杜」的笑容似乎在一瞬間崩裂,但下一秒便又被重新擠出來:

「嘻嘻嘻嘻,真是遺憾吶——」

他的嘴突然如蛤蟆開口般張大,上班族還來不及慘叫,整個人就被吸了進去,拒絕了幾下后,吐出一個小巧的木偶,面容頗具這位可憐人的神韻。

「真是遺憾吶……真是好棒吶,不來看的意思就是,你想要協助我的演出吧?嘻嘻,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吶……」

……

入夜。諾暝天悄然落在一間樓房的屋檐上。他沉默著打量四周:這個地方黑燈瞎火、鴉雀無聲,反而給人一種莫名的寒意,對諾暝天這種對氣息敏感的人尤甚。寒意直入骨髓……陰氣很重,惡鬼說不定就在附近。

唯一一件好事可能就是……這個地方不用太擔心被人發現。

「喂……來看我的木偶戲吧?」

一陣聲音隨著風刺激著他的耳膜。在下面——他的眼睛很快就鎖定了下方,一個弓著背的老人將一個年輕人逼進了牆角,那個年輕人似乎嚇到聲都出不來了。

「是那傢伙沒錯,煌龍。惡鬼的氣傳過來了。」

「……明白。」

他一躍而起,劍鞘長端在外,一下落在兩人中間。霎時間,兩人似乎都愣住了。

「……喂,快逃。」

「啊——啊啊啊——!」

身後的聲音很快遠去了。真省事……然而老人反應過來后似乎想要追過去,被諾暝天舉起劍鞘攔住了:

「……真是掃興,觀眾走了——怎麼,你也要來看我的木偶戲嗎?嘻嘻——」老人微笑著,突然表情崩裂,一爪朝諾暝天的頭扎去——

「——魔魂——!!!!」

「……找到你了,惡鬼。」

諾暝天側過頭去一抓,正好掐住了對方的手腕,然後手上一個扭轉,腳上同時一掃,對方便被摔在地上。這是諾暝天才看清對方的模樣:溝壑縱橫的臉上是快要吐出來的一對眼珠,除此之外,最具標誌性的是他手上有四具木偶,模樣栩栩如生。只消一會兒老人便反應了過來,一個翻身後直朝諾暝天的腹部撞去,但依舊被側身躲開。說時遲那時快,諾暝天掏出一張驅魔咒,看準對方的後頸貼了上去——

「呃!?呃啊啊啊——」

一陣劇痛令惡鬼墜地。在火焰與痛苦的咆哮中,人類的肉體迸裂,露出藏在其下的可憎面容:

漆黑的身體與猙獰的面容……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是一般惡鬼的模樣。

「——你的罪惡,由我來終結。」

無鋒指天,諾暝天畫下金色的莫比烏斯環,而後兩者相融,金色的龍騎士屹立在原地,腳下張開巨大的光環。「吼……」騎士發出龍的低吼,提起劍朝惡鬼緩緩走去。而後者此時似乎十分混亂,時而打量著四周,時而把視線落在煌龍手中的劍上,最後終於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尖叫著朝煌龍撲了過去——

然後在快要接近到他時被一刀兩斷。

金色的火焰吞噬著漆黑的殘骸,噹噹幾聲脆響,被斬斷的木偶也落在地上,一時間沒了生氣——就好似他們原本的樣子。這具操控著它們的軀體,已不再屬於原本那個可以在演戲中賦予它們生命的人。於是,它們也似乎同這具軀體原本的主人一樣,終於得到了解脫。

「惡鬼的氣已經消失……辛苦了,煌龍。」

「……我果然還是,來遲了……原本,他們可以沒事的——」

所以……某種程度上,我是不是也間接害死了那些人——

「但你已經儘力了,煌龍。所以,沒有必要勉強自己。」

「……謝謝,無鋒。」

他深吸一口氣,剛準備離開,突然整個人愣在原地。

「——煌龍。」

「……啊。那是……什麼東西?」

諾暝天的神情嚴肅起來,望向了瞭望台公園的方向——那裡正是哨戒所的所在。

但是只持續了一瞬間,那股奇怪的感覺便消失了——或者更準確一點,是感覺不到了。

是錯覺嗎?

「……煌龍,要去一趟哨戒所嗎?」

「……不,可能是陷阱。嘛,畢竟我現在可是『在逃嫌犯』啊,自投羅網什麼的豈不是顯得太蠢了——」

雖然這麼自嘲著,但諾暝天卻發現自己心底異樣的感覺久久難以消去。

……

哨戒所。

「為什麼……明明我從來沒有下達過這樣的指令——!」瑟亞兩手握拳狠狠砸在自己的大腿上,「為什麼……明明都是魔魂,卻要互相殘殺——」

「……魂之聖堂的命令吧。」一旁的奧布薩斯搖了搖頭,無奈地嘆了口氣。「沒辦法的,瑟亞。聖堂的命令是最優先的,我們畢竟只是下屬機構而已。」

「可是,可是——!」瑟亞激動起來,長久以來的壓抑讓她終於忍耐不住爆發了。「明明都只是一口咬定不是嗎……根本就沒有證據!我們不是為了保護人類而努力的嗎!現在卻……在把劍指向自己的同伴……」瑟亞低下頭去,奧布薩斯望著她,眼神十分複雜。她不希望這個女孩被那些庸俗的人情世故所玷污,卻又為她的天真感到痛心。她又何嘗不是對魂之聖堂的草率決定不滿——至少對方現在都還沒法拿出證據——然而相比瑟亞她更加幸運,是的,因為她更成熟,她早就知道這一套的背後是什麼意思了。

如果我們要留下煌龍的話……就相當於是忤逆了聖堂的某些大人物吧。

該死的……明明,自己以前都不會認同這些——

……騙子。明明現在的自己也沒法認同。只是……終於選擇了接受。

自從追捕煌龍的指令頒布下去,已經不知過了多久。茜兒依舊常常早出晚歸,現在剛好不在哨戒所里。瑟亞稍微平靜下來一點,偷偷地瞥向奧布薩斯,後者此刻正眉頭緊皺,好像正在沉思。瑟亞一下子反應過來,肯定是因為自己剛才的任性,給奧布薩斯帶來苦惱了。她的心很亂,夾雜著煩躁與懊惱,最後她還是準備先向奧布薩斯道歉,於是準備開口——

「哐!」的一聲,哨戒所通往外界的門被強制打開了。瑟亞嚇了一跳,只見來者披著黑色斗篷,斗篷的兜帽下是一片漆黑,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不等她反應過來,只見黑衣人便朝她沖了過來——

不是魔魂也不是惡鬼,是反魔魂的氣息!

「嗚——」瑟亞還來不及反應,就被飛速迫近的黑衣人掐住脖子單手拎了起來,不能呼吸了——還沒等她緩過來,就又被狠狠摔到一旁。

「咳,啊……」

「瑟亞——!」

「嗚……奧布薩斯,不要過來……!」

只見奧布薩斯握起拳頭就朝那個反魔魂沖了過去。然而,作為探知者的身體實在過於虛弱,以至於她的步伐十分笨拙,被對方輕輕側身便躲了過去。從揚起的披風下,瑟亞窺見了反魔魂腰間的利刃——

魔劍·饕餮。

不,不要……

奧布薩斯——!!

「哐——砰!!」

只聽一聲脆響,一把劍被彈飛,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那個反魔魂都被震懾住了。

「吼……」

金銀交錯的龍騎士,舉著布滿裂痕的劍,正站在他的身前。

命運,轉動。

「什——」眼前的一切顯然超出了那個反魔魂的理解,他無法接受,明明自己布下的局如此縝密,他甚至算好了那個諾暝天·多拉貢和其他大大小小的魔魂都遠離此地的時機,然而,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到底是——

「把你的命還給上帝吧……空軀殼——!!」

「什——」

後者連忙後撤將劍收回,然而下一刻金銀的龍騎士便已展開一雙巨大的翅膀——漆黑之翼,而後直朝他衝撞而來,硬生生將他撞出了哨戒所。反魔魂連忙畫下莫比烏斯環召喚出魂衣以自保,然而金銀騎士已然後撤一步,身上湧出的黑暗匯聚在劍上,與燃燒起的青色火焰一混合,便化為了無比耀眼的金色——

「什——唔——!!」

難以置信,下一刻金銀騎士便已穿過了他的身軀,唯留一道金色的刀痕,深深烙印在那漆黑的鎧甲上,在黑夜中顯得無比耀眼。

「唔,呃——怎麼會,我的鎧甲,居然會被擊碎——」反魔魂踉蹌著後退兩步,而金銀騎士似乎沒有要搭理他的念頭。

一道恐懼突然由心生。他明白,眼前的這個人是現在的自己所無法觸及的存在。

「居然利用黑暗的力量……你這混蛋,難道也是反魔魂嗎!!……不,既然如此,我們為何不聯手呢!?你一定也對那些只會發號施令的傢伙厭煩了吧!?與我一同你就能——」

「砰!」的一聲,只見金銀騎士將劍嵌進了地里,一聲巨響打斷了反魔魂的發言。

「……我認得你的氣息,歐陽皈。不,歐陽皈的空殼。只要你不再靠近這裡,我便不會再對你出手。」

「嘖……!!」感覺自己被小看了,反魔魂咬著牙,但內心已經慌得失了分寸,他的本質和計劃都被知曉了!?怎麼可能——不,他試圖感受對方傳來的氣,然而卻一無所獲。

居然可以將自己的氣息壓抑到這個地步——居然是御用魔魂嗎!!那個花瓶似的魂之聖堂居然會派出御用魔魂到這裡來!?

「滾。」

然而,對方沒有留給自己交涉的餘地。

「嘖……給我記住,魂之聖堂的走狗!!」

反魔魂已經亂了陣腳,狼狽地乘著黑暗逃離了。在確認對方的氣息已經消失之後,金銀騎士鬆了口氣,一瞬間氣質好像有點變化。他轉過身便準備離開,突然感到背後有一股氣息在急速靠近——

「……好咧煌龍,這下真自投羅網了。」

「……沒事,起碼先確認了一下不是嗎。」

「——」

金銀騎士猛地轉身,只見一個黑衣少年正站在他的身後,手裡還握著一把黑色劍鞘的劍,劍鞘被鎖鏈所封印著。

無鋒——

「糟了,煌龍,被發現了——!」

「——我知道。」

只見少年立馬轉身準備撤離,如果讓他動起來自己就不能保證能追到他了——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於是金銀騎士目送著諾暝天的背影遠去。

不過,自己的氣息居然在這麼遠的地方就吸引到了自己,該說是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嗎。

說起來……以前的我有那麼厲害嗎?

在感受到身後哨戒所的方向有動靜傳來時,他也立即離開了此地。他不能留下過多的痕迹,是啊,否則,或許未來的走向就不在自己的預料之內了。所以他哪怕連鎧甲都不能脫下……即使這樣會失去再見一次想見的人的機會。

他必須抓緊時間去做下一件事……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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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與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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