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十五及終其五 過去,然後告別

插曲十五及終其五 過去,然後告別

禪海,她如一個熟睡的孩子,在漆黑的午夜中安然沉默。絲裙般的烏雲掠過,泄露其下遮擋的一抹月光,魅惑而危險。

午夜,陰氣最重的時段,陰險狡詐於子丑中蠢動。現實與陰界相連的一刻,徘徊在世間久久不散的陰魂怨念將成為門,連通它們所在的奇異世界——

世間有光明,光明所照之處必有影子,影子中催生邪念。

世間有黑暗,黑暗所覆之處必有光輝,從中誕生斬裂罪惡之人。

惡鬼,蠢動於黑暗之中,以人之邪念為憑依,以其血肉為食的邪道魔怪,我們這麼稱呼它們。

而以斬裂這蠢動罪惡為使命,我們,即為以魔魂之名存在的處刑人。

「砰!」的一聲巨響打斷了纏綿的弦音,突如其來的一陣爆炸讓全身赤裸的蛇女不得不鬆開緊緊摟抱著的男人翻滾到一旁,完全沒有弄清楚狀況的她急忙用爪子從地上狼狽地爬起,瞪得銅鈴般大的一雙蛇眼透過濕漉漉的散發瞪著從牆壁缺口中緩緩靠近的黑影,簡直就如晚鐘敲響而至的死神——

「找到你了……惡鬼。」

「嘖……!魔魂嗎,這次來得還挺快!」蛇女猙獰的面容就如即將捕食的野獸,黏液順著她的毒牙一滴滴落到地板上。

「可惡……該死的,大人明明答應我這一帶已經搞定了的——」

然而下一秒,黑影突然徑直朝自己沖了過來,一下子便已來到她的面前,伴隨飄起的黑衣,肚腹處傳來一下重擊就讓她後仰得快要暈死過去,甚至感官在一瞬間失靈,回過神時自己已經在空中直直下墜——

而大樓里,將蛇女擊落的黑衣青年卻沒有急著追擊,而是轉過了身去,想要察看剛才被蛇女放開的那個男子,鞘中的劍卻突然發話了:

「……沒用的,煌龍。這個男人已經被吸幹了。」

「……」

男人的面容扭曲得不自然,被永遠地定格在了飄飄欲仙的那一刻。少年走上前去,蹲下身子,蓋上了這具空殼的眼皮——

然後,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見。

鏡頭轉回到蛇女這邊,狼狽地從磚礫中爬起的她卻收起了兇狠之態,將蛇身幻化為一雙豐滿而濕潤的長腿:她已經從剛才一瞬間的失態中冷靜下來,心中有重新有了成竹在胸的把握。是啊……她最清楚該如何對付這些年輕氣盛的男人了,更何況這不過是那個只懂得跪地痛哭的小毛孩!面對著眼前再次從黑暗中出現的影子,她露出嫵媚的微笑,對這個男人的心理創傷再明白不過的她,此刻正毫無保留地在他面前賣弄著豐滿誘惑的身體:

「啊~沒想到你主動來找我了……真是的,真是個——」

鎖鏈斷裂,無鋒出鞘。

「不懂風情的——啊?」

話聲未落,刀光已現行一閃,蛇女僵硬在原地,她無力地望著少年的身影一瞬間從她身邊穿過,然後她的腰部以下便再無知覺。

漆黑的鮮血噴出,很快又被洶湧的金色火焰所吞沒,那雙沾滿粘液的腿現出了原形,如樹榦般粗壯的蛇身在火焰中激烈地掙扎著,逐漸失去反抗的力氣,化為煙塵消散在空氣中。疑問變為了尖叫,只剩下上半身的蛇女,在水泥地上歇斯底里地撲騰著。不可能,她的身體是不可能這麼脆弱的,至少怎麼可能被區區一刀——對,只要她有所準備,只要她現出蛇身,魔魂的武器根本不可能輕易傷害到她!是她輕敵了,是她輕敵了——

少年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就如宣告死亡的鐘聲——「呃啊啊啊啊——!!」罔顧指甲斷裂,蛇女瘋狂地往前爬行,摳出一道又一道黑色的痕迹。但是她再也爬不動了,少年從身後一把揪住了她的頭髮:

「無論要你下幾次地獄都不夠……」

「咳——呵呵,你中計了!!」蛇女大吼著,突然回過頭來吐出一腔烈火,卻被少年早有準備側身躲開了。火焰擊中了周圍的綠化帶,滔天的烈火頓時籠罩了兩者周圍。

「——不可能……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明明才不久……明明不久前你只是個乳臭味乾的幼崽!!」

「……是啊,但是,這份怒火已經燃燒了十餘年。」

即便自己,唯一記得的只剩在那險惡幻境中修鍊而來的殺戮技藝。

「真是……熟悉的場景啊,和那個晚上……簡直一模一樣。」望著周邊的烈火將夜空都映亮,諾暝天閉上了眼睛。

再見了,駿豪大哥,區宏,立行,還有隊長。

再見了,在那幻境中愛過我的人。

再見了,爸爸媽媽。

再見了,我。

在此,這一刀,我已寄託上所有人的遺念。然後,同樣在此,我將捨棄仇恨的怒火,成為魔魂:我的劍,將不再只為自己,而為斬裂世間罪惡而揮。

「惡鬼。」諾暝天睜開眼睛,將手中的無鋒舉起,指向面前的怪物,那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你的罪惡,由我來斬斷!」

「——!喂,救我——快來救我!!」

就在諾暝天即將上前處決蛇女的前一刻,大地突然開始震動,本能讓諾暝天一下往後跳去——只見他原來所站的地面突然開裂,有什麼東西從地底下拱了出來:一隻健碩的惡鬼,留著鋒利的獠牙,諾暝天對這個模樣再熟悉不過了。

隊長……我來送你一程了。

諾暝天往後一步,注意到爬動著想要逃跑的蛇女,剛想上前把她了結,那隻惡鬼卻已現行一步將蛇女僅存的上半身吞入口中——「什——你在幹什麼,你想造反嗎啊啊啊啊——!!」然後利牙落下,一陣咀嚼骨肉的聲音吞噬了蛇女最後所發出的慘叫。

「……那隻惡鬼的氣息消失了,煌龍。」

「……同類相食嗎。」

然後,他將手中的劍指向天空,無鋒在倒映著凄厲的火光。

「……魔魂·煌龍。」

現在,就在這裡。

他畫下金色的莫比烏斯環,然後望著它融入自己的身體,一瞬間他被溫暖的光芒所包圍,然後,金色的鎧甲便已披於此身。金色的龍騎士在烈火中仰首,威嚴的低吼令四周的炙熱都無膽靠近。

「很快會有人過來吧,畢竟弄出了這麼大的動靜……那就速戰速決吧。」

話音剛落,他便高高躍起,正好跳到了惡鬼的正前方,然後,一刀埋入了它的腦門。

「吱啊啊啊啊——!!」惡鬼刺耳地慘叫著,一下子墜落到地上。諾暝天沒有給它喘息的機會,一咬牙將劍拔出,然後凌空一躍,一劍刺入惡鬼背上的突起,然後,一刀劃破,金色的火焰下噴涌而出的黑色鮮血,就如傾瀉而出的痛苦與怨念,毫不留情地灑落到金色的煌龍甲上,然後,轉眼間就被蒸發得無影無蹤。

他已經決定,將它們全部承受。

龍騎士,站立於惡魔的背上,沐浴在黑色的雨中。

……

「嗶卟嗶卟——」隨著尖銳的鳴笛聲響起,警車、救護車以及消防車很快便來到了現場。火勢很快便得到了控制,除了周圍建築的幾處破損,所幸這場半夜突發的大火併沒有造成任何的傷亡——除了在附近大樓里發現的一具乾屍,這下子又有得刑偵組忙的了。

諾暝天此刻正坐在遠處的大樓邊緣,靜靜地望著那映亮黑暗的紅色逐漸消退下去,禪海,至少在今夜終於再度回歸安寧了。

「雖然是第一次……但我還是很驚訝啊煌龍,你居然能下手得這麼果斷。」

「……他們告訴我,一但踏上這條路,自己的生死就隨時隨地都是未知數了。」諾暝天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他覺得有點累了,他不想再去多想些什麼。

「也就是說……這樣下去,我遲早有一天是會死的,對吧?」

「……」

「不用騙我,無鋒。我已經想好了……至少,我現在的命是我自己的,也就不用去考慮那麼多了……是吧?」

諾暝天抬起頭來,與月亮對視著,緩緩舒出一口氣。

「所以……不會有什麼人因為我死去而傷心了。沒有比這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也因此,少年從此避開了愛,但並非由於憎恨——他畏懼著,畏懼這條生死未卜的命得到愛,因為真的到了那個時候,他或許就不會能那麼堅定,為了斬裂這世間的罪惡而獻上自己的一切了。

但是,他卻依然渴望著,渴望著,自己能夠親手打破這個死局,去告訴投擲命運之骰的神,他作為魔魂,也有著得到愛的資格——

啊,但是事到如今已經多說無益。

他終究……也只是個人啊。

但是,也正因為是人。

他所已經決定了的,必須要完成之事——

……

一陣眩暈,諾暝天猛地回過了神來。剛才的那一下,他似乎沉浸在過去中了。看來監督者或多或少擊中了他的頭部吧……映在眼前的現實,是大樓已經坍塌,監督者的靈魂也已經安息了。

然後……之後?

「為什麼……為什麼你每次都不顧自己——」

「啊……」

預知者,撕下了布衣的一角為他包裹著斷掉的左手,她哽咽著,似乎是在責備,又似乎是在內疚。痛楚讓他一激靈地清醒過來,不遠處,警衛隊與惡鬼的廝殺聲還在此起彼伏。

「……瑟亞。」

「——啊……?怎麼了暝天,為什麼突然這麼叫我……」

果然……也是夢啊。

沒有什麼之後。

他與她互表愛意,到頭來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妄想。是啊,他早該意識到的:

因為他無法欺騙她,而他,不可能只保護她一個人。

因為他是魔魂啊。

搞什麼啊……到頭來我的思春期妄想也太精彩了吧,真有你的暝天,居然能幻想出這麼逼真的假象,我果然真的像蘭說的是悶騷型的嗎……

不,不全是假的。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對不起,我連到底怎樣才稱得上是愛都不清楚,但是我想見你,想保護你,不想讓你傷心,想讓你留在身邊……這些都是確切無疑的。

所以,我不能讓你傷心。

「對不起……只是我突然想這麼叫罷了,我覺得,瑟亞其實也很好聽,文琪……總覺得像是另一個人之類的……對吧?」

「誒……?你突然,在說什麼啊……」瑟亞無意識地湊近自己,但這一次,他沒有將她擁入懷裡,而是刻意與她保持著距離。

不啊……我一定是喜歡上她了吧,我這個該挨千刀的花心大蘿蔔……我真的喜歡上她了。

……正因如此。

「……可是,其他的預知者可能也都叫瑟亞,這樣會搞混的耶……」

「沒關係啦,我估計我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認識其他的瑟亞的。」

「……暝天?」

然後,諾暝天站了起來,望了望自己的缺失的左手,突然爽朗地笑了起來:

「嘛,右手還可以戰鬥,面對歐陽皈的話足夠了——倒不如說只用一隻左手就避免了變成惡鬼,我說不定是賺大了。」

「暝天——」瑟亞連忙也站了起來,她似乎想說什麼,但很快就被諾暝天搪塞了過去。

「說起來,你不是在童關那邊的嗎?怎麼突然就回到童關了?」

「啊……是,華老先生很快就把我治好了,真的,我本來也以為自己要不行了呢……然後,有一個女孩帶著巨大的像是使魔的東西要來禪海,我就拜託他們把我也一起帶來了。我覺得……我一定能夠幫上你的忙,不然我就無以回報救命之恩了。」

很好,你要是說我沒有預知夢我是不信的。諾暝天無奈地搖了搖頭,心想接下來王座是不是也差不多該登場了——

「啊,暝天少爺——是暝天少爺!」

……我回頭得好好檢查一下自己是不是無意中得到了什麼離譜的超能力。諾暝天望著王座從意料之內的方向急匆匆地跑來,然後,上演了和他的白日夢裡大差不差的一段劇情。只是最後,當確認了王座平安無事之後,他依舊感到非常安心。

是啊,不知不覺地,他早就把他當做是自己的親人了。

「王座,她就拜託你了。帶她去安全的地方。」諾暝天告訴王座,而後者望著他,目光變得晶瑩,他似乎讀懂了他所要表達的意思。

「……然後,等到一切都結束了,讓她住在多拉貢家吧,她已經無處可歸了——這樣子,蘭也會覺得稍微熱鬧一點吧。」

「暝天少爺……」老人的聲音顫抖著,他幾乎要跪下來央求他。「暝天少爺,您要去哪裡?我可還要向老爺的在天之靈交代的啊……!」

「我……不會去哪裡。」

他笑了。

「我很快就回來,等到歐陽皈被徹底打倒之後。」

我不會後悔。

因為,是為了守護你們,我所愛之人生活的這個世界。

「拜託了,王座。」諾暝天說著,朝王座鞠了一躬。「這是我任性的請求。」

「……我知道了,暝天少爺。」抬起頭忍住淚水,老人終於吐出一口氣,然後朝他年輕而任性的家主深深地行了管家禮。

「只要是您的吩咐,暝天少爺。無論何時,我都會像支持老爺一樣支持您。」

「謝謝你,王座。那麼她就拜託了——」

「——暝天!」

然而,本應很順利的囑託卻被少女打斷了。

「瑟亞——」他條件反射般地閉上了眼睛,在地牢里那一巴掌的滋味可讓他永生難忘,他有預感自己擅自為她做決定估計是要免不了又遭受一次火辣辣的痛了。

但是,她卻徑直地朝他沖了過來,然後,在即將撞上他的時候停下了。她似乎想要繼續往前,但手卻只能僵在中途。

「……就算我說我想和你一起去,你也不會答應的吧。」

「……是的。」

「——那麼!你一定要平安回來!你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對吧!」少女擠出喉嚨里的話語,努力不讓自己的哽咽聲表現出來。

「……你能保證嗎?你能和我約好,無論如何,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誒……?!」

「告訴我……瑟亞,你能,答應我嗎?無論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我答應你!……可是,可是——」

「那麼,我也和你約好了,我一定會活下來的。」

他抬起頭,微笑著對她如此說道。

「誒?什麼……」

「……我之前,也和白澄空做過這樣的約定。是啊……但是,最後卻是那樣的結果,某種程度上就是我失約了吧——可是這一次啊,我一定,一定會遵守約定的。」

「——」瑟亞突然一下子撲了過來,諾暝天連忙想要扶住她,然而她並不是想要摔倒——她笨拙地將自己的小指,和他右手的小指勾在了一起。

「拉鉤了……這下子,暝天你就騙不了我了。」

「……嗯,是啊,這下子我非得信守諾言不可了。」

然後,他們再次分開,兩對眼睛交會的一秒鐘,卻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不遠處的轟鳴聲打破了這份引人沉醉的沉默。諾暝天一下子回過神來,從大衣里掏出幾張符咒塞到瑟亞的手中。「拜託了王座,現在立馬帶著她離開!」「啊——收到,暝天少爺!我王座就算是拼上這條老命,也一定會保護好瑟亞小姐的!」王座似乎才回過神來,但很快就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瑟亞小姐,請到這邊來!」說著,王座就抓住瑟亞的手把她拉走了。

「暝天——!」

但是轟鳴聲中她沒有聽清少年回答了什麼。只見他轉過身去,不消幾秒便消失了身影,即便如此她也一直在尋找著他的去向。

「喂……你這個,一直不顧自己安危的笨蛋……」

她咬著嘴唇,最終咽下一口唾沫,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我們,約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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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與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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