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發芽的願望

我垂下眼勉強笑了笑，坐在床沿：「我說這兩天怎麼老打噴嚏，原來是小展兒想我了。」

陌展眨眨眼，兩眼彎彎地閃著亮點，聲音疲倦中有些沙啞：「所以小姐才來看我的嗎？」

「恩，」我點點頭，輕輕喘了口氣，「怎麼生病了，是不是那天凍著了？」陌展的精神尚好，蒼白的小臉始終帶著笑，可門外陌宸的樣子讓我非常不安，手握著陌展放在外面的小手，她的手心熾熱柔軟，無力地垂放在我手心。

陌展搖搖頭沒有多說，視線轉向門邊，「小姐，哥哥是不是在外面？」

「恩，要我叫他嗎？」我點點頭，問道。

「不用了，我想跟小姐說說話。」陌展的手在我手中動了動，忽然道，「小姐，你受傷了嗎？」

我愣了愣，看了看被紗布纏著的手，又摸了摸額頭的紗布，心下一跳仔細地看著陌展，「恩，前兩天不小心弄傷了。」

「小姐怎麼這麼大意，元靈姐姐該著急了。」陌展皺起眉，墨黑的眼睛看向我，手指輕輕在我掌心動了動。

手輕輕在陌展面前晃了晃，我咬緊唇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烏黑的眼眸一動不動還是那般看著我，「展兒你的眼……」

「小姐發現了？」陌展頓了下，長長的睫毛閃了閃，聲音小小道，「我只是看不太清東西，一點點一點點而已。小姐千萬不要告訴哥哥，他知道會難過的。其實沒什麼，我沒有完全看不見，只是有一點點模糊，不打緊的。」

「恩……」我忍住鼻腔的酸意，深吸了口氣平緩道：「好，我不說，那展兒要告訴我什麼時候看不清了？」

「記不清了，以前只是偶爾會這樣，身體不舒服后就一直這樣了。」陌展彎起唇，寬慰我道，「只是一點點，而且我躺在床上也用不了眼睛，剛好可以休息。只是連累了哥哥天天出去採藥，前天還困在了山中，一夜都沒能回來。」

「哥哥沒回來，展兒害怕嗎？」我抬手捋了捋她的頭髮，心頭髮著燙，怕是她的哥哥早已知道她的狀況，那天回來他的狼狽她看不到，他卻看穿了她的隱瞞。

「害怕，我怕哥哥在山上出了事沒人知道，」陌展咽咽嗓子，似乎想到什麼眼圈變得紅紅地，「我起不來沒辦法出去找，所以喊了一晚上，希望有人聽到去幫我找找哥哥。還好，哥哥一早就回來了，聽到哥哥聲音，我就不害怕了。」

想起陌宸蜷在凹洞發抖的身影，我忍不住撇開眼，「小姐，我想求你一件事。」陌展的手指輕輕勾住我的手背，她半垂下眼小小地喘了口氣，慢慢道：「今天來家裡的大夫說我活不了幾天了，哥哥以為我睡著了，其實……我都聽到了。小姐，我現在開開心心沒覺得痛苦，走了后肯定也是去了娘親去的地方，所以……我一點都不害怕。但留下哥哥一個人，哥哥肯定會很難過很難過……」陌展的眼角忽地湧出一股股晶瑩不斷地滑進發跡，無聲充滿不舍，「我的哥哥是天下最好的哥哥，世上沒有比他對我更好的人，展兒很想照顧他一生一世，很想幫他拿回他的頭髮，很想陪著他出嫁，可娘親卻要帶我走了……」

陌展費力地抬起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包交到我手上，「這是娘親走前偷偷塞給我的，她說這是給哥哥備下的嫁妝，男子出嫁若是沒了嫁妝，以後會被人瞧不起。可現在，我也等不到哥哥出嫁了。小姐，我能不能請你先幫我藏好這個，等哥哥出嫁時再給他。」陌展手指留戀地搓動著布包，唇角彎了彎，「娘親還說，若是她不藏好，哥哥會為了她把這個賣了，我也不想哥哥又為了我把這個賣了。小姐，你再幫我這次，好嗎？」

手中的布包殘留著暖暖的體溫，眼前模糊一片，垂下頭我抹了抹臉，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小姐，我把念大夫帶來了。」元靈輕聲在我耳邊道。

「恩。」我沒回頭，放好陌展的手，道：「你說的我都答應，不過現在你要聽我的，什麼都不要想，只聽念大夫的話，好嗎？」

陌展眨眨眼，潤過淚水的眼眸清新如皓空的朗月，「小姐說的話我都答應。」

收好了手裡的布包我讓開身，念塵連忙走上前就診。元靈站在一邊，額角掛滿了汗，我拉著她走到一旁，「她哥哥呢？」

「我們來時，他正在廚房煎藥。」元靈擔心地看著我，「念大夫說，他其實來看過陌展……陌展的病是天疾，生下來就帶著的……醫不好。」

屋內安靜無聲，我站在床尾，看著念塵巡診的過程有種恍然隔世的木然。念塵起身時看了我一眼，如同第一次站在這裡的一樣。我抗拒似地撇開頭，看到端著葯湯進門的陌宸，熱燙的霧氣隔開了他的臉，空氣中散開濃烈的苦腥味，他小心翼翼地端著碗慢慢走到床邊，狹長的眼眸湧起一抹笑，似是無事發生般地輕鬆道：「展兒，該吃藥了。」

「哥哥，今天放甘草了嗎？」陌展也無事般地展開笑顏，抽抽鼻子開心道，「聞著好像沒了那股苦味。」

念塵一言不發地站到一邊，陌宸身形頓了下，端著碗的手晃晃蕩盪地打著顫。深吸了一口氣我擦了擦眼，上前接過碗，抬眼時觸到他充滿血絲的眼眸，他看了我一會兒才慢慢鬆開手：「小展兒，今天我來喂你好嗎？」

「小姐端給我就行了，哥哥熬的葯我一口就能喝完。」陌展半是驕傲半是歡喜，「今天能有這麼多人來看展兒，展兒真的很開心。」

「哥哥哥哥，我今天能出去玩嗎？」陌展喝完葯興緻勃勃地開口問道。

「展兒在家悶了嗎？」陌宸坐到了床邊，窩了窩被角柔聲道。

「我想哥哥陪我一起去看湖邊那顆老柳樹，」陌展抿抿唇，又對我道：「小姐，那棵樹是我娘親小時候栽下的，比哥哥比我比小姐都要大，小姐一定要去看一看。」

陌宸沉默了片刻，抬起眼望著念塵，念塵皺起眉，而後輕輕點了點頭。我抿緊唇，看著陌宸細心無比地幫陌展一件一件套好衣服，「展兒，小時候都是哥哥背你出去玩，今天哥哥再背你一次好不好？」

「好，」陌展笑眯了眼，乖順無力地伏在陌宸的後背，「早就想哥哥背了。」

老柳樹經過一場雪后只剩下乾枯的樹榦，冷凄凄地立在湖邊。「小姐，老柳樹發芽了嗎？」陌展似是無力抬起頭，半斂的眼眸困頓地眨了眨，「娘親說，老柳樹發芽的時候，許的願就能實現。」

「展兒有什麼願望嗎？」陌宸輕輕側過頭，臉頰貼著陌展的頭頂，氳黑的眸中充滿了依戀不舍。

「展兒想背著哥哥出嫁，像哥哥背著展兒一樣……」陌展抬起頭，費力地抬起手碰了碰陌宸的頭髮，在他耳邊道，「哥哥不要再剪頭髮了，展兒心好疼，疼地睡不著……」

展兒離開的時候唇角上揚著弧度，圈在陌宸脖頸間的手十指相扣沒有鬆開，仿若睡著了般安詳恬靜。念塵朝我搖頭時我還發著愣，似乎一切來得太快感受不到真實。陌宸停下身，黑不見底的眸子固執地凝視著老柳樹，一看便是一夜，日頭升起，老柳樹沒有發芽展兒沒有再睜開眼，陌宸背著展兒搖搖晃晃地走了回去，狹長的眼眸充滿了血絲，乾澀地沒有半點濕潤。

元靈扶住我，輕聲道：「小姐，我們回去。」那天的日頭特別地好，我卻感到周身冰冷，心中凄然：大悲無淚，若不是痛到麻木，怎麼會流不出一點眼淚。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