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刻骨銘心
「那時，我剛從北大歷史系畢業，響應國家號召前往西藏實習。我跟隨解放軍的車隊走過山南，到過林芝，在名勝古迹徘徊，在雪山聖湖朝拜。西藏的一切對我來說是那樣新奇，西藏的民眾樸實厚道，西藏的文化風情濃郁而熱烈，西藏的姑娘讓我動心。
「梅朵就是我那時候認識的，我們在佛前許願終生不離不棄。然而，世事難料，我回北京不久，社會就變了，我父母全都被關起來，我自己的工作也沒了着落，天之驕子一夜之間成了『黑五類』分子。我不想因為自己的身份連累梅朵，就與她斷絕了來往。北京呆不下去，我去了貴州，在一個偏遠的山村一呆就是十幾年。在那裏，我遇上同樣被下放的康馨，兩個同病相憐的人結合組成了家庭。後來，落實政策，我們本可以回北京，但是因為長期在西南居住，已經習慣那裏的生活，於是我們選擇定居容城。其實，在我內心深處還有一個小秘密，那就是容城是離拉薩最近的城市。我期許有一天能回拉薩去，見一見心中的梅朵，不管良緣孽緣，總得有個交待。
「我對不起梅朵。梅朵懷了我的孩子，我卻拋棄了她。不管當時有什麼理由，我都是一個不負責人的，一個負心漢，一個良心應該受譴責的人。在不知道梅朵下落的時候，我還可以違心地告訴自己情有可願、事出有因，但是當梅朵的消息再次出現的時候，我就不能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我可以欺騙別人，卻無法欺騙自己的心。外界的反映對我來說無關緊要，內心的鞭撻比肉體的痛苦更甚十倍。我必須要來西藏，要看看梅朵，要把過去的事實告訴她，請求她的原諒。即使她不原諒，我也必須要認錯，不，不是認錯，而認罪。我有罪，罪不輕，這罪不可恕，這罪誅心。」
「爺爺，沒你想像的那麼嚴重。梅朵奶奶這一生過得挺平靜的。」黃宛丘說，「等你身體好些了，我們陪你去曲龍鎮見奶奶。」
「不用去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黃堯擺了擺手說。
「為什麼？」
「我突然不想見她了。見了又能怎麼樣，即使她原諒了我，我的良心就能安寧嗎？不，還是無法安寧。道歉有什麼用？謝罪又有什麼用？我傷害了她，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背叛了她，幾十年過去，她已經接受命運的一切安排，如今，我再去打擾她，於心何忍？我去看她，與其說是自我救贖，不如說是我用自己的安心換他人的不安。這樣的事，我不能再做了。」
「爺爺，這又是何必呢？已經到阿里，只差這點路，怎麼能放棄呢？」宛丘說，「以前您放棄，遺憾了大半輩子，如果今天再放棄，你這一輩子都得遺憾下去。」
「你不用勸我，我已經決定了，不再與她見面。」黃堯挪了挪身子，從枕頭下面摸出那串白色的佛珠，「宛丘，你去曲龍，把這串佛珠還給你奶奶。」
「咦，這佛珠怎麼又跑你的手裏去了？」
「是你馮叔從古玩市場淘來的。也是緣分啊。」
「哦……」宛丘拿着佛珠若有所思，「我把佛珠還給奶奶，跟她說啥呢？」
「不用多說什麼。」黃堯長長嘆了一口氣，「事已致此，悔之晚矣。如有來生，再償欠債吧。」
黃宛丘將那串佛珠戴在胸前。她知道，爺爺雖然年紀大了，但是性情中人的脾氣並沒有改，他說走就走從容進藏，也能說不去就不去，毫不動搖。
「去吧，你們去吧。我在這兒等你們的消息。」黃堯微微閉上眼睛。
「老師，梅朵奶奶可能堅持不了多久，您還是去看她一眼吧。」吳欽說，「她這一輩子挺可憐的。」
黃堯沒有說話，他眼淚滑落臉頰：「我是沒臉去見她啊！我對不起她啊！」黃堯拍打着自己的膝蓋，悲痛地哭了起來。
「爺爺，你別難過。不去就不去吧，我們會把佛珠還給奶奶的。」宛丘說，「如果奶奶能來這裏看你，那你見不見她呢？」
黃堯睜開眼睛，說：「你們不要勸她，更不要打擾她，讓她安安靜靜的生活，就是對她最大的尊重和愛戴。」
「嗯，明白了。」宛丘拿出紙巾幫黃堯擦了擦眼睛，她對吳欽說，「欽哥哥，你代我把這串佛珠送給奶奶去吧，我在這裏照顧爺爺。」
吳欽沒有接那串佛珠，說：「我去不合適，你是爺爺的親孫女，你可以代表爺爺，我不行。」
黃堯說：「宛丘，你倆都去。我在這裏沒問題，有雲鶴在這兒陪我。」
吳欽說：「老師，古格秘符我按你說的思路破解了，秘密就在達巴古城，可是我去晚了，已經有人先我一步把那藏寶圖拿走了。我們推斷，古格的寶藏應該在馬泉山萬佛洞，但還需要有密鑰才能找到入口，而密鑰極有可能藏在這串佛珠里。這個時候，把佛珠送還給梅朵奶奶，會不會對她老人家不利啊？」
黃堯說：「還是你有心。這確實是個問題。不過，對於梅朵和我來說，再多的財富不重要。如果真有一大筆財富的話，也應該屬於國家的。我把佛珠還給梅朵，就是讓她去做決定，寶藏到底該給誰。她是唯一的繼承人。如果我把這串佛珠交給政府，或許能保住寶藏，可那樣做，等於是我拿了梅朵的財富去當好人。」
吳欽明白老師的良苦用心，他說：「我現在對於尋找寶藏沒有興趣。我想陪您回容城。」
「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人。」黃堯說，「我原想利用這次機會，助你在語言文字領域放一顆衛星，為你以後的學術之路打下基礎。現在看來，我們的想法都太狹隘了。只有她，梅朵，她才是心懷萬壑的人。去吧，你們趕快去吧。協助梅朵完成夙願，如果她想把秘密帶入另一個世界，那你們就尊重她。如果她想讓古格寶藏重見天日，你們就幫助她。」
明知無法說服黃堯，吳欽和黃宛丘起身告辭，馬不停蹄地趕回曲龍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