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銷去・中(番外)

香銷去・中(番外)

()王家的暗衛很厲害,門客里也不乏高手,而最出眾的卻是只對王家千金一人效忠的、曾被江湖人稱為「過海神鴉」的這個男人。

他年輕時去過許多地方,西北荒涼蕭殺的戈壁與沙漠,南海上瘴氣瀰漫的孤島,中原繁華的街市上他曾背着劍獨自走過,也曾在船上度過與暴雨巨浪為伴的夜晚。

如同一隻無腳的黑鳥,他的青春全部用在了漂泊上,等到他終於有了些作為也想要安定下來的時候,偏又遇到了舉國的動亂。

他在這動亂中受到了挫折,於是本就不喜多言的性格變得更深更沉,未到而立便有了花甲的眼神與氣息。

而折了翼的鷹會變得更強壯,他雖然缺少了當初刺殺皇帝時的銳氣,武藝上卻有了大突破。

至少足夠幫她處理好一些枱面下的事。

少女的身形與心態在短短的幾個月的時間裏發生了變化,如今的她已經不再是少女,而是真正的少婦了。她學會了小心措辭笑着與人周旋,學會了情緒不表露在臉上,也學會了表演各種各樣的情緒。

她這是第一次有了孩子,在妊娠期間小產是很正常的事,所有有心思的人都會選在這時候動手,她需要無懈可擊,不僅如此,她還要反擊。有時她要在明知裏面有毒的情況將食物吃下去,因為她需要借自己的病痛消滅一些敵人。

每天與人斗心鬥力很累,妊娠也給身體造成很大的負擔,她咬牙挺著不讓自己倒下,因為她的身體里孕育的是她的愛情。

一直沒能送給別人的、完完整整的一顆心,她小心翼翼地捧著,準備全部獻給這個將要出生的小生命。

而那個本該在她身邊一起守護的孩子的父親依舊很久也見不到一面。

來的比較多的,反而是另一位命妃——湘淑妃。

湘淑妃很美,美得近妖,她總是眯著細長的狐媚眼睛,眉角略向下耷,嘴角卻往上翹。她每一次邁步都像無依的柳枝隨風輕擺,又像即將起舞一般,扭擺出款款的柔情。她的聲音比鶯鳥更嬌美,尾音捏得細長,甜得膩人,勾得人心尖兒都跟着顫。

那樣的眉眼,那樣的風情,就算是再親切地與她姐妹相稱,也只讓人想起毒花毒蛇來。

再者這湘淑妃也確實不是面相噁心相善的主兒,那是一條真真正正的毒物,後宮傾軋間最會玩手段的就是這麼一位。

湘家在京中地位也是不弱,只不過湘妃的爹在皇上即位的那場大動亂中被人害死,失了大家長,湘家的勢頭便遠不及王家足。在這皇宮大院裏,兩個女人坐在一起談笑,背後都是兩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家族的爭鬥。

她們坐在這裏對着對方笑,背地裏兩家的暗衛就在對方家裏拚命偷取信息,她們心知肚明。

王雪芙討厭這樣,她不喜歡爭鬥,但是無可奈何。

終於,在無盡的等待中,在日復一日的對峙中,孩子出生了。

生產很痛苦,王雪芙的骨架小,生起來就更是困難。

痛,劇痛,痛到對疼痛的認知都麻木了,她只覺得身體的感知與意識斷開了,**正被一點點撕開,靈魂在黑暗裏,也在慢慢散落。

死大概都比這要輕鬆些。

但是她不能死,不但不能死,她還要保持清醒,那是比不死更可怕的折磨。

所以當嬰兒的啼聲隱約通過她嗡聲不斷的耳朵被她所感知到的時候,她忍不住哭了出來——甚至哭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只是靜靜流着淚,儘力地側頭去看她的孩子。

就算到了這個時候皇帝也沒有來看一眼,男人嘆了一口氣,從屋頂上偷偷地往屋裏看。

——皺巴巴的通紅的小臉,丑得像個怪物。

可他就是覺得可愛。除了他的小姐,這世界上再沒有什麼比這沒毛的蝙蝠一樣的小怪物可愛的了。

「孩子像小姐……」

等人都退走後,他看着小孩醜醜的睡臉,平生頭一回笑得這麼傻。

王雪芙聽了無力地笑了兩聲。她現在說話都覺得累。

她側頭看放在她邊上的孩子,眼神中滿是憐愛。那該是睡著了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小小的手指動了動,張了一下嘴。

「看着就覺得會是個懂事的孩子。」男人又笑,去看另一人時,卻見她已經睡著了。

他溫柔地望着依偎著睡着的兩人,然後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那位年輕的帝王依舊沒出現。

他在位尚短,有許多事都要忙,且最近他剛遇到襲擊,明丞相更因以身護天子而殉國,他根本沒功夫到後宮里去走動。

皇帝沒有賜名,皇子的名字自然不是別人敢給取的,王雪芙倒不介意,她最近又恢復了些少女時的明朗心情,每天都極好看的笑着,逗弄她的「寶寶」。

寶寶像她,有一雙和她幾乎一樣的墨黑的眸子;寶寶很白,比她還白些,她常笑嘻嘻地捏着他白嫩嫩的臉蛋說羨慕;寶寶很乖,他從不哭鬧,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在不多的醒著的時間裏,他不是被他的母親捏來抱去的玩著,就是盯着他的母親發獃。

寶寶與別的孩子有點不同,他似乎已經懂事一樣,總能對人作出反應:對他說話的時候他會靜靜地望着對方,捏他的臉蛋捏得久了他會撅嘴,最有意思的是喂他吃奶和換尿布的時候他會臉紅。

好可愛。

可愛過頭了。

可愛得讓人好想咬一口~

王雪芙每天都在發掘着她的寶寶不同的可愛之處,她覺得現在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她愛着這個小生命,同時也能感覺到他也愛着她。一切都與她之前想像的一樣,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與幸福。這種幸福讓她暫時忘記了那些爾虞我詐,且最近大概是因為孩子不得寵,她的身邊甚是太平。

不過就好像是要把她一生的幸福都一次用光、或者正相反的是上天不讓她太幸福,她的夫君、那位年輕的帝王終於想起了他後宮中多出來的這麼個小人兒,並踏入了他久未光顧的牆院中。

他難得對她笑得那般柔和,大部分時候,他都只是冷淡地挑着嘴角,以至於如今看他這樣笑都彷彿是一種恩賜,王雪芙忍不住偷偷的臉紅,將眼神從這薄情卻神明般俊美的男人臉上移開,下意識地去看自己的寶寶。

——她一直乖巧不認生的寶寶正皺着小臉,緊緊抓着奶娘的手不讓他的父皇把他抱到懷裏。

她有些詫異,正這一會功夫,年輕的帝王已經被這小嬰兒的抵抗激起了興趣,強行把他從奶娘懷裏扯了出來。

「啊——!卟噗……」

發音器官還沒有發育完全的寶寶一面發出奇怪的叫聲一面使勁掙扎著,最後小短腿一縮,往前猛的一送,踹在了他父皇的胸膛上。

「……」

所有人都傻愣愣地看着那一小截白玉似的小短腿,它仍抵在那金色的盤龍刺繡上,看樣子似乎還想再來一下。

被踹的人低低的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得王雪芙心寒。

「陛下——他還是個孩子……」

「放心,朕不會和一個小孩子計較。」

他笑着說出與他之後將對這孩子做的事完全不相符的話,在王雪芙仍懷着驚恐的眼神里,低頭去看懷中的他的骨肉。

小小的孩子似乎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此時倒是乖了下來,不過回望着他的那對墨黑眼珠里卻帶着倔強與不滿。

尹傾鴻覺得新奇的笑了起來,伸手去戳他的水豆腐似的臉蛋兒,安靜下來的寶寶又不滿地扭動起來,無奈人小力薄,最後張開嘴將那擾人的手指一口咬住——不過他還沒有牙,這舉動只能說是含、或者吮。

「呵呵。」當今的天子眯起眼笑了兩聲,「真好玩。」

所有人只能陪笑,王雪芙覺得自己背上冒出了一層冷汗。

「朕記得王卿曾提過,愛妃在閨中時的小名叫鷺兒?這孩子就叫鷺翎好了。這是你為朕誕下的羽毛,朕會珍惜。」

他難得對她說些甜蜜的話,她咬牙忍住心中的慌亂,抬頭時盡量對他笑得得體大方。

「臣妾代子鷺翎謝皇上賜名之恩。」

尹傾鴻笑着點點頭。

「朕喜歡這孩子,這孩子就送到華慶宮來,朕要親自撫養他成人。」

事有蹊蹺,王雪芙不傻,她察覺得到。但她無能為力,她只能看着如今叫尹鷺翎的寶寶被人抱走,使勁地扭自己的手指。

等皇帝走遠,男人從隱蔽的地方走了出來。

「小姐……」

「為什麼會把寶寶帶走呢……你說,皇上是不是知道父親兄長他們暗地裏想做的事了?」

王家從前朝起就與皇家打交道,家底雄厚,不管是在朝廷上還是民間一些組織都有着錯綜複雜的關係,尹家打天下時也用到了這些關係。而如今天下平順,這樣的大家族自然是遭忌諱的。先帝便對王家多有打壓,當朝的皇帝也是對他們不冷不熱、暗地裏使些無傷大雅的絆子。

王家這幾代當家也不是什麼至忠至誠的人物,心中咽不下這口氣,背地裏便也有些動作。

王雪芙一直知道,不過她不管這些,且也管不了。她也想得開,大不了到最後落個滿門抄斬,全家一個不落,多她一個不多。

但是如今不行,她的寶寶在皇上的眼裏,也是王家的人。

男人嘆氣。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恐怕京中所有人的想法他都看得清楚?

但他只是說:「你先放寬心,他總不至於害了自己的孩子,且觀察一陣子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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鷺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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