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滅門

1931年春，上海。

一輛汽車從新樂路駛來，經過東正聖母大教堂一直向東來到一處鐵門前。看守鐵門的是一個膚色黝黑的東南亞人，他上前詢問幾句，恭敬的開門請來人進入。汽車順着兩側栽有英桐的小路輕快的行使，片刻后停到一處西班牙式的花園洋樓前。

門口一對大約三十歲左右的男女正在等候，男人一身長袍儒雅挺拔，女人一身水藍錦繡旗袍，端莊美麗。等車上的人下來后兩人趕緊笑着上去迎接。

「二弟。」

「大哥，大嫂。」車上的人跳下來，緊緊抱住男人，又向女人鞠了一躬。

「你大哥還是要親自去碼頭接的，可上面突然打電話……累了吧？」女人笑道。

「嗨，不累，躺了一路，倒是餓了，船上沒怎麼吃飯。大哥有事嗎？」

男人道：「一點小事，早解決了，快進去吃飯，你兩個侄子早餓的在嘀咕了。」

來人驚喜的大笑：「好久不見，小新小瀅該上學了吧？」

三人說說笑笑進屋，裏面是一個圓形小廳，靠牆有一架漆色木梯上樓，上面鋪了暗紅色的地毯。左邊是一個大的客廳，裏面竄出一個藍衣白巾白襪黑鞋的女孩，大約十來歲。後面是踉踉蹌蹌孩跑不穩的小男孩，戴了一頂英倫貝雷帽。

「爸爸，媽媽，小新摔壞了我的八音盒！」女孩拿着一個金色的盒子跟一個小小的人偶，臉色漲的通紅，氣呼呼的對前面的長袍男人道。

後面的男孩咧著還未長全牙的嘴傻笑着：「姐姐……壞……」

長袍男子一臉無奈的抱起男孩，後面的男子才出現在兩個孩子面前。

「快，叫叔叔。」男子向兩個孩子介紹道：「這就是爸爸的弟弟，從日本留學回來的小叔叔。」

小男孩有些害羞，小女孩揚起圓圓的臉看着跟爸爸有着相似眉眼的年輕男子，脆脆的叫道：「叔叔。」

年輕男子摘下帽子，一把抱起她道：「小瀅都長這麼漂亮了？還認得叔叔嗎？」

小女孩搖搖頭。

一旁的女人笑道：「你走的時候她才四歲，七年了，哪裏還記得清楚？快放下她吧，你顛簸了一路，沒的叫她累壞。」

男人也道：「快吃飯，邊吃邊聊。」

年輕男子抱着女孩邊走邊笑道：「小瀅餓壞了吧？」

女孩搖搖頭，拿着手上的盒子垂頭喪氣道：「爸爸剛給我買的……」

年輕男子大笑：「沒關係，吃過飯叔叔帶你去買一個新的。一會兒啊還有禮物，叔叔多送你一些。」

「可別慣着她。」女人將她從年輕男子懷中抱過來放在椅子上，提醒道：「她最粘人，若開了頭日後有你好受的。」又向女孩道：「飯後叫李叔拿去馬凱特修修，萬一還能用呢。」

女孩撇撇嘴：「修過就是舊的，我才不要。」

「你這孩子……」女人有些生氣，看在客人的面子上狠狠瞪了她一眼。女孩想找答應送她新玩具的客人求助，但客人已經和父親在說話了，她只好將玩具放在一邊，拿起勺子大口吃飯。

馬凱特是一家英國人開的樂器店，櫃枱上還擺着一些精美的八音盒，吸引著許多時髦的女人和孩子。簡瀅拉着叔叔走進來，指著上面一個小提琴道：「叔叔，我要這個。」

帶着帽子的男子一怔：「你不是買音樂盒？」

簡瀅抬頭狡黠的笑道：「學校里的梵阿鈴被我弄壞了，媽媽知道一定要打我的。我就想帶爸爸出來偷偷買的，可爸爸顧不上……還好有你在。」

男子終於明白了，嘆氣道：「原來是你嫁禍給弟弟。」

「才不是。」簡瀅瞪着眼睛道：「我就放在桌子邊上，他自己碰下去的。反正媽媽喜歡弟弟，不會說他。」

男子語塞，向裏面的櫃員道：「要那個。」

還沒等男子掏錢，簡瀅就拿出一卷錢遞到高高的櫃枱上。男子大驚：「你怎麼這麼多錢？」

簡瀅將食指放在嘴上，小聲道：「爸爸給的，別告訴媽媽。」

兩人買了小提琴要去存放到簡瀅的教會學校，男子路上卻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簡瀅看着他憂鬱的眼神道：「叔叔，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騙媽媽？」

男子摸摸她的腦袋，笑道：「你想多了，叔叔只是在想自己的事兒……」

「哎？叔叔是從日本回來的嗎？」

「是啊。」

「聽說日本人都長著兩個腦袋，還有尖尖的牙齒，他們咬人嗎？」

男子一怔：「誰說日本人長兩個腦袋，還有尖尖的牙齒？」

簡瀅看着他：「姥姥呀。姥姥說，他們專咬不聽話的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呢！」

男子笑道：「怎麼會？日本人跟咱們長的一模一樣，他們的女孩子跟你長得一樣呢。」

「哦。」簡瀅好像終於明白了什麼：「我就知道姥姥嚇唬人。」

男子沉默片刻，道：「改天叔叔帶你去日本瞧瞧，那裏有很好看的櫻花和大海。」

簡瀅：「我們學校也有櫻花呢，就那棵……」

正好進了校門，簡瀅趕緊將外面的一棵樹指給男子道：「老師經常在樹下教我們拉琴呢。」

到了一座紅樓前，司機停下車。男子帶着簡瀅下車向裏面走去。

金髮碧眼的白俄女老師檢查了梵阿玲，嘆口氣，扶著簡瀅的肩膀用有些僵硬的中文道：「以後不可以拿東西砸同學的頭，清楚嗎？」

簡瀅用力的點點頭。

女老師讓簡瀅試拉了一段，拿走琴道：「回去吧，明天準時要來上課。」

簡瀅告別了老師出來，正好看到叔叔在櫻花樹下沉思，讓小小的花瓣落了一身，而汽車不知停那裏去了。

「叔叔。」簡瀅跑到他身邊。

年輕男子看着一雙黑漆漆眼睛的她，嘴角微微勾起：「你的琴是打同學弄壞的？」

簡瀅一驚，縮著脖子看着他不敢說話。

男子俯身蹲下來抱着她的雙臂道：「為什麼打人？告訴叔叔，叔叔不告訴你爸媽。」

簡瀅捏著自己的衣角，嚅囁道：「他……他老是拿蟲子嚇唬我……但是他最後還咬我一口，你看。」她趕緊扶起袖子給他看還沒有消散的牙印：「我們講和了，誰也不告父母。」

男子笑了：「真是不錯，很厲害呢。」

簡瀅愣了愣，不好意思的垂下頭。

「好了，叔叔帶你去吃好吃的，吃完咱們再回去。」說着一輛陌生的車停過來，男子帶簡瀅上車。簡瀅十分疑惑：「爸爸的車呢？」

「爸爸剛才有急事，叔叔讓司機先回去了。咱們坐這輛。」他將簡瀅抱上去，自己又坐上去。司機一言不發發動車子向校外駛去。

叔叔帶簡瀅吃了王記的糕點，又買了好多玩具才回家。簡瀅已經困的不行，在後座上打盹，直到車停下叔叔叫她下車才懵懵懂懂的醒過來。

「咦？家裏怎麼沒開燈？他們去哪裏了？」叔叔還在和司機說着什麼，簡瀅已經嘀嘀咕咕向台階上走去了。司機離開，叔叔一邊叫她慢點，一邊走上台階。

簡瀅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同時一股什麼味兒讓她捏緊了鼻子，她下意識的去牆上摸開關，卻碰到一個人。

「曾媽，你幹嘛不開燈呢？我爸爸媽媽呢？」她推了推身邊的人，那人卻轟隆一聲倒在地上。簡瀅愣了一兩秒，哇的一聲哭着向外面跑去，卻撞入一個懷抱。

「叔叔……」簡瀅指著後面結結巴巴道：「有鬼……有鬼啊……」

叔叔抱起她大步走入房間「啪嗒」一聲打開燈，隨即大叫一聲靠在牆上，差點將她摔出去。簡瀅一扭頭，驚恐的尖叫起來。與此同時，叔叔猛然將她壓在地上，一陣槍聲在上面響起，將牆壁打的泥土飛濺。

還不等簡瀅反應過來，叔叔一躍而起，將旁邊曾媽的屍體拋向從樓梯上衝下來的人，而後猛撲過去撿了他們掉下來的槍。整個動作敏捷快速，一氣呵成。

「你們是誰？」

「我還要問你呢！」其中一人猛然開槍，將他手臂打傷。兩人同時向他撲來。

叔叔一個飛腳將他們踹開，而後抱起地上的簡瀅就是向外跑，那兩人絲毫沒有猶豫，抬槍便射。叔叔抱着簡瀅躲在牆後方躲過一劫。

「媽媽……我媽媽……」簡瀅哭起來。

叔叔向裏面開了兩槍，抱着她安慰道：「別怕，別怕，叔叔帶你去找媽媽……」

裏面的槍聲再次響起來，似乎就要衝出來。叔叔將簡瀅放在不遠處的柱子后，自己奮力與他們對抗。但寡不敵眾，那兩人還是沖了出來，叔叔從欄桿處一躍而下，那兩人也緊追不捨。

簡瀅捂著嘴蹲在地上，無聲的流淚，突然抬頭對上一雙陰鷙的眼睛。那兩人中的一人不知什麼時候返了回來，正陰惻惻的看着她。簡瀅被嚇得一動不敢動，那人卻伸手來拽她，簡瀅大叫一聲，將手裏不知什麼東西向他扔去，那人一歪頭的空，腦袋就被一把槍指住。

一身狼狽的叔叔冷冷拿槍指着他，伸手讓被嚇壞的簡瀅過來。簡瀅雙腿發軟，好不容易才挪到他身邊，拉着他的衣襟放聲大哭。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叔叔向前面的人道。

那人只冷冷道：「把孩子給我。」

叔叔帶着簡瀅後退一步：「去，找地方藏起來。」

簡瀅不知該藏去哪裏，這時外面響起了汽車和警哨聲，那人一怔，猛然揮手將叔叔的槍打落。他欲向簡瀅撲來，但法警已經趕到向他射擊，他顧不得其他，從欄桿上一躍而下，向後面跑去。

叔叔抱起幾乎已經嚇的暈過去的簡瀅，急聲道：「小瀅？小瀅？」

「媽媽……」簡瀅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