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怎落了個相遇

第一章 怎落了個相遇

「親姑奶奶!可算奴婢求您,好歹隨奴婢回去罷——誒,誒,三娘子!」

她究竟是不愛搭理人,提起一片裙裾,蹚著露水從石橋上過去。

三月中,天氣怡人,柔風吹潤。正是甘棠湖畔煙柳長得熱鬧,微風吹起,滿城飛絮。

她又抱怨:「花姑真真是個惹人厭的!怎會教荷花單單開在夏天?如今這時令哪哪不夠襯它?」女兒家的細聲細氣,分明是無理取鬧的話兒,卻叫人聽得心頭一陣酥麻。

小韭亦步亦趨地跟着,不敢接茬兒,一迭聲的「六娘子」,半點兒作用沒有。

好歹同是屋裏憋死八百回的人,嘴上雖囔得厲害,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四下亂轉,巴不得把這一溜的春光帶走才好。

「沒眼見力兒的!」她停了下來,懊惱地扯了襖子,「好不容易出的門。」卻又似想到什麼,眼睛亮了亮,抬高了幾分聲音:「去!給我賃條船來!」

小韭下意識接過繡花襖,才反應過來,人早貓兒似的跑沒影了。

「哎喲喂!車馬勞累的,瞧瞧給咱家爺爺苦成什麼樣了!」「這餅子幹得澀口,那能是我們爺吃的東西嗎!」

「爺,爺,您要歇歇嗎?可別累著。」

「前頭的慢些,莫顛著了我家爺爺。」

「咳咳咳……」汪燁正翹著腿嘰里呱啦地訓著車夫,端得十足的架子。

卻聽簾傳來一陣低咳,曉得是爺爺在喚自己,忙躥起身。馬車上本就不安穩,他這一折騰,險些一個踉蹌摔下去。

回頭狠狠啐了車夫一口,又堆起笑轉身打上車簾,探出半個腦袋:「爺,有何吩咐,是渴了,餓了?還是疲了,倦了?奴婢這便給您張羅去……」

車裏端坐着個錦衣少年,面色不甚好。

汪燁暗暗想:大發了!爺爺黃金堆砌的出身,到底招架不住車馬勞頓。他嘴巴子快,扯著嗓門兒喊:「停!停!停!爺爺要歇歇腳。」

他迎上去扶那位爺,哪想撲了個空,不知所措地拎着雙手。那少年躲開他后,兀自起身,貓著腰向外走。

汪燁也不知哪哪出了岔子竟招得自家爺爺不悅,輕輕給自己倆嘴巴子,忙上前又替他挑開帘子。

遞了水壺又傳上了早兒剩下的半個餅子,汪燁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望着斯斯文文休憩的那位爺,期期艾艾道:「奴婢早早便說了,這車馬辛勞的,怕您是耐不住,您偏不聽,瞧瞧,瞧瞧,若是累壞了您嘞,奴婢這腦袋可得去斷頭台上尋……」說着他沖西北方這麼一指,又抬手在頷下比了比。

「汪燁。」少年輕聲呵住他,微不可見地蹙蹙眉,放下餅子,慢悠悠地訓道:「百禍口中出,你首集要哪兒去我尚管不著,只曉得你若是再要話多,便白瞎了你這三寸不爛之舌。」說着,他抽了抽水壺袋子,沖着汪燁的臉輕輕賞了幾個耳刮子,轉身又把人晾一旁。

在他跟前侍候的時間不長,汪燁還摸索清這主兒的脾性,被唬得一怔一怔。索性這位爺爺下手輕,幾袋子過來竟也是沒的感覺,比起宮裏貴人來,那哪哪算是打人。

一路南下,沒的歇息,腦子裏的事兒都生了草,這會子恰夠他喘喘氣兒,剃乾淨那些有的沒的,往後的路坦蕩也好,荊棘密佈也好,都得他自己走完。

來時汪燁聒躁得很,總道是南方傍水而生,怎怎的精緻,鬧着要拉他好生去外頭逛逛瞧瞧。

他呢,尋思著先前來過南方,房是房,屋是屋,仔細不能生出花來。真真沒啥值得驚怪的,便是不予搭理,如今好容易下車活絡活絡筋骨,卻撞來滿目旖旎。

驚蟄后的南方,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雨過天晴,空氣中的灰塵都叫雨星子打入泥巴里,打開口一吸都略略夾着一絲絲甜酸的味道。

最該是頭頂掛着的翠碧,總疑心要滴出水來,最好再下上兩三天,落個滿地泥濘,那人趕不得路,只得停下來,聽雨賞花,也是雅緻。

「還有幾日路程?」眼前花事鬧,先前的煩心事跑沒了影,少年眉目間也打開了些。

卻半晌沒個搭理的信兒,轉頭便是汪燁耷拉着張大臉,瞎比劃。他氣得發笑,「您怎的了?」

他卻還是比劃。

「得,得,得,我瞧您哪,到底是不願賞臉——前些日子聽說人的舌頭割了浸酒,最是大補,您這沒的用處,不如給了我,好叫我嘗嘗滋味不是?」呸!什麼大補,什麼浸酒,不過是說來唬人的!卸了他哪哪都好——橫豎那主要的地兒早沒了,就屬舌頭要命。

他忙求饒:「我的親爺爺,這可不是鬧着好玩的!」起先聽人說,闔宮上下,准屬這位爺爺經事沉穩,捻拿妥帖,怎的也沒說是這麼個經得鬧騰的,看來往後這旁人的話胡信不得。

他又打起精神勁兒,「咱這是到了江南道。」他頓了頓,眼珠子轉了幾圈,才慢斯慢悠地開口:「入了江州城,離上山費不得幾日功夫,打開始乾爹便吩咐過,踩着江南的地兒,爺爺便算是虛頭全尾的安全了,還特地囑咐奴婢,這江州城山好水好,可以小歇上些時日,待您耍膩了,再上山也是不遲的。」我也好偷閑安生幾日。

一長溜話兒一撩出來,只等這祖宗一句話,他遂可以進城蒙頭大睡一陣,他不住竊喜。

誰曉得他家爺爺愛活折騰,不過半盞茶水的時間,又蹙著眉問道:「早些進山,成不成?」

汪燁好歹沒一口茶水噴出來:「可不能啊!爺!」他又堆堆鼻子堆堆眼,好一陣,究竟是給出個答覆:「進山前奴婢得同山上人通通氣兒不是?人情世故哪有那麼容易對付。再者您真得好好休休身子,待緩過勁兒來了,再上路,也不至於乏累。統共耽擱不了幾天的!」曉得這是推辭,也明白這些個做下人的難處,他略略頷首表示知曉,便也闔上了嘴。

一時間,竟是難得的清凈。清風過境,叫人精神頭陡然一振。

「你快些!」她挽娟紗繡花琵琶袖,伸手要去夠塘邊的殘荷,卻還是差上好大一截,既恨婢子控船笨拙,又怨荷花生的遠了。

小韭心擂到了嗓子眼兒,也不敢胡說什麼,又向岸邊靠了幾分,諾諾道:「三娘子,您,還是奴婢來吧,這……這,您要是跌下去了,可怎麼了得?」

她深鎖綉眉,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幽怨地瞪了她一眼,「凈說些不中……」

「三,三娘子!」起先聽聞水裏有東西鬧騰,只道是春來野鴨戲水,幾人皆沒上心,待聲里摻和進了姑娘哭哭啼啼的喊叫聲,那邊汪燁慌忙來報:「爺爺,有,有人落水了。」

那少年還是個熱心腸,豎地直了起身,定睛瞧清了前頭塘里的情況,急急吩咐道:「還戳在這做什麼!速速給我救人去啊!」

汪燁一聽,霎時白了臉,眉眼都堆一塊兒了,好半晌才抽抽噎噎道:「不,不頂用,奴婢,奴婢不會水!」他又突然直了腰,「要不,要不,奴婢去把孫任喚過來,他就在前頭探路,他好歹是南方人……」

爺爺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似是極不滿他的畏畏縮縮,顧自脫了大氅。

汪燁果然要攔他:「爺爺,使不得,千萬使不得,乍暖還寒時候,最是容易作病,您怎麼還往水裏扎!」

幾日後,雨歇風定,天空一碧如洗,姜禛精神好些了。因見午後的陽光極好,遂差了小韭喚人搬桌椅到院子裏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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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東南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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