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下】

第十三章【下】

()梅書達挑起眉頭,將婉玉從上到下打量幾遍,不可置通道:「你是我姐姐蓮英?」婉玉含淚點了點頭,道:「你身上戴的荷包就是我給你繡的,因你今年要應試秋闈,為圖吉利,我還在荷包裡頭綉了『前程似錦』四個字。。」看著梅書達驚愕的神色,頓了頓又道:「或許你不信我,但我說一件事,你保准就信了……我原先不是瘸子,小時候剛會走路的那陣兒,爹的愛妾懷了身孕便想除掉哥哥,趁人不備把花架子推倒了,哥哥雖拽了我一把,可花架子倒下來還是砸了我的腿,從此便不能走路。爹查明真相,動了雷霆之怒,將小妾的胎打了遠遠打發走,更立下規矩,凡梅家男丁,除非妻子不能生養,均過三十歲方可納妾。因此事是家醜,對外人言便說是我天生腿殘罷了。這樁事情一直是個極大的隱秘,只有咱們爹娘兄弟並兩三個梅府的老奴知道而已。」

梅書達聽罷只覺心神激蕩,似有一腔熱血直衝上頭頂。婉玉所言分毫不差,正是梅府中一樁陳年秘事,他亦是去年與楊家訂親之後,梅海泉將他叫入書房訓話方才得知此事。梅書達再想起自己與婉玉素不相識,而見第一面婉玉便曉得自己是梅家的二爺,甚至知曉荷包中所綉何字,且一舉一動、神態語氣與梅蓮英別無二致,由此推斷,面前之人竟可能真的是梅蓮英了!但梅書達只覺驚駭荒謬,將信將疑道:「若你真是我姐姐,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莫非你是鬼,附身到柳家五姑娘身上了?」

婉玉哽咽道:「說來話長,我……我實在是被姦夫淫婦所害,險些與你們陰陽兩隔……」便將自己如何被推下荷塘借屍還魂的事情說了,又粗粗講了這些時日的見聞,最後道:「你若不信,可去看柯穎思頭上戴的燈籠金釵,那釵環原本是我及笄時娘親送的首飾,我死後,楊昊之將釵送了那淫婦。釵里嵌的玉上有一個古篆的『梅』字,是爹爹親手所書,而後讓匠人們雕琢上去的。你一看便能分辨出來。」

梅書達聽得怒髮衝冠,額上青筋直冒,一拳搗在洞內石桌上,心中狠狠道:「我就說楊昊之那王八蛋不是什麼好東西!若這人真是我姐姐借屍還魂回來的,那對姦夫淫婦便是死一萬次也不足惜!」口中對婉玉道:「我這就回去跟爹講明實情,等他查明真相,若是你所言不虛,那對賤人咱們慢慢收拾便是!」想想又不解恨,發狠道:「不光那對賤人,我看連柯家楊家也要一併封了!竟敢欺負到咱們梅家頭上,真真兒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婉玉道:「我已想好一個絕佳的好計策,可證明我不曾騙你一字一句。」低聲將自己日思夜想謀劃出的計策娓娓道來。梅書達本就有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頑童性子,聽罷頓覺驚險有趣,道:「妙極了!有些事情你不便做的,我幫你便是。」而後又與婉玉商議了幾句,方才從洞中出來往前頭去了。

梅書達並未回內院看戲,他略一沉吟,暗道:「借屍還魂,這檔子事兒只在戲文中見過,未免太荒誕不經了,可她看著確實像我的姐姐此事不可冒然,我還需親自驗明方可行動。」想著便在心中拿捏了一番,轉到招待男賓的外院,只見前頭亦搭了戲台,絲竹鐃鈸之聲鏗鏘不絕,台上群魔亂舞,熱鬧非常。梅書達先見過了楊崢,寒暄一番,放眼一看,只見楊昊之正跟幾個賓客吃茶,便走上前拱手笑道:「姐夫,我還在四處尋你,原來你在此處。」

楊昊之忙站起來道:「梅兄弟來了,快請坐。。」說完命人給梅書達端茶。

梅書達連說不必,親熱的攬著楊昊之的肩膀,將他帶到一處角落,笑道:「此處清凈,咱們兄弟敘敘舊。不知姐夫這段時日過得如何?姐姐過去那陣子,姐夫大病了一場,家母一直惦記著。如今我瞧著,氣色可是好多了。」

楊昊之素來知曉梅書達平日里的行徑,自是不敢開罪這小霸王,點頭道:「勞煩岳母大人記掛,確是好些了,也有勞你惦記。」又長嘆一聲,惆悵道:「唉,蓮英這一走,真叫人……」

梅書達亦跟著嘆了一聲道:「誰說不是?姐姐舍下咱們可真叫坑人了。」說罷故作神秘,將手搭在楊昊之肩膀上,壓下頭低聲道:「姐夫,你說怪不怪,這段日子我跟我娘竟連番夢見姐姐,夢見她在水裡撲騰,還嗚嗚哭著說她是被你和一個淫婦推下河溺死的,要我們給她報仇雪恨!」

說到最後一句,梅書達已是咬牙切齒,雙目如電,直向楊昊之瞪來。

楊昊之做賊心虛,渾身登時一激靈,再聽梅書達語氣森然,目光駭人,唬得魂魄立時飛了一半。手一抖,拿在手裡的青花瓷碗竟「啪」一聲掉落在地,再觀臉面,已慘白無一絲血色,目光驚疑不定道:「這……這……」汗珠子順著額頭便滾了下來。

梅書達一見此景心中雪亮,對婉玉的所說之言已信了分,見眾人紛紛向他二人看來,便哈哈一笑,拍拍楊昊之的肩膀道:「我跟姐夫逗著玩呢,姐夫怎麼這般不禁嚇唬。」又看著地上的碎片道:「這叫歲歲平安,剛才那一聲響得甚脆,乃是吉兆也!」

楊府的下人忙上前收拾,梅書達連連拍著楊昊之的肩膀,面上笑嘻嘻的。楊昊之一邊用袖子擦著頭上的汗,口中一邊道:「梅兄弟,這玩笑可開不得。蓮英……蓮英卻是自己滑進水裡的,她身邊的丫鬟婆子伺候不周也都盡數懲戒了……若說蓮英是我所害被推入河裡溺死的,那我便是去找根繩子勒死自己,只怕也難得清白了!」說罷只覺後背發涼,又試探道:「你……你當真做了這個夢?蓮英……蓮英她……」

梅書達手中捧著茶,臉上笑意盎然道:「我素知姐夫跟姐姐伉儷情深,剛才不過是跟姐夫逗一逗罷了,讓姐夫受驚了,你看我年紀小,便饒了我罷。」又說了些許賠不是的話兒。楊昊之驚魂出竅,心跳如雷,手藏在袖子里仍微有些抖,久久不能回神。但想起梅蓮英已死無對證,這事一了百了,似乎又無甚可怕之處;又想起梅書達素是個可惡的,跟他搗蛋也不足為奇,便將心神微微的穩了一穩,可心中仍七上八下,便將掃墨喚來,取了一百兩銀子交給他道:「你去附近的寺廟,找和尚給梅氏做法事超度她西去,請功力最精湛的高僧誦經,不計較花錢。快去罷!」掃墨見錢銀豐厚,知自己又可昧下一筆小財,心中暗暗高興,忙不迭的拿了銀子去了。

梅書達又跟旁人說笑了幾句,而後找了個清凈之處,要來文房四寶,刷刷點點寫了一封信,使人將自己的貼身小廝觀棋叫來,將信交過去道:「你回去將這信親手交給我爹。再從家把鄭祥帶來,若他不再,便挑個辦事牢靠的練家子,悄悄的來。。」觀棋見梅書達神色嚴肅,知此事鄭重,應了一聲便立即領命去了。梅書達裝作無事狀,起身朝內院慢慢溜達回去。

且說婉玉見了梅書達之後,一邊低著頭拭淚一邊往前走,忽見假山後頭出現個人影,抬頭一瞧,卻是楊晟之站在那裡。婉玉一驚,忙用帕子將淚擦了,卻聽楊晟之道:「妹妹怎麼好端端的哭了?」

婉玉強笑道:「剛才有小蟲飛進眼睛揉的,不妨事。」又輕咳一聲道:「晟哥哥怎麼不去看戲,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楊晟之垂下眼皮道:「我是過來尋你的……我聽竹風回報,說孫志浩已到了,要在府裡頭用了午飯方才回去。」

婉玉道:「有勞你了……在他離府之前,能不能讓我私下裡與他見上一見?」

楊晟之想了片刻道:「今日府裡頭人多事雜,想來也不會有人注意。回頭我尋個地方悄悄引你們見一見便是了。」又皺起眉頭道:「你見他一面管什麼用?那腌臢的混貨怎可能乖乖聽勸?」

婉玉道:「我自有法子讓他回心轉意。」暗想:「晟哥兒此番幫我亦是冒了險,原先我在楊家對他未有多照顧,如今反倒他三番五次的幫我大忙,可見他心性淳厚了。」心中不由多添了三分感激,深深福了一福道:「晟哥哥,我欠你一個大人情,若是今後你有什麼事,需用得上我相幫的,我定然義不容辭。」

楊晟之含笑道:「妹妹這麼說便是生分了。」而後忽又想起什麼,從袖中取出一塊帕子,遞上前道:「妹妹看看,這是不是你的東西?」

婉玉接過來一瞧,正是自己先前在書院里丟的那塊胭脂梅的帕子,奇道:「這帕子早就丟了,我原以為再找不到,難道是晟哥哥撿去了?」

楊晟之道:「倒不是我,是瑞兄弟撿去了。那天我去找瑞兄弟借書,走到他屋門跟前便聽見他跟妍妹妹鬧彆扭。妍妹妹說他私揣了你的帕子,定有不才之事。瑞兄弟分辯說是自己撿的。我剛想走的功夫,便看見有塊帕子從窗戶里扔出來,瑞兄弟要出來撿,妍妹妹又不讓。我見了便悄悄的撿來物歸原主了。」

婉玉恍然大悟,笑道:「真是謝謝你了,看來我又欠你一大人情。這帕子確是我丟了的,但傳揚出去,只怕是以訛傳訛,愈發難聽起來了。我回去便將這帕子燒了,一了百了,也落得乾淨。」

楊晟之亦點了點頭,四目相對,二人均是一笑。正此時,忽聽背後有人道:「我說怎麼到處都找不到三哥哥的影兒,原來是在這裡躲清閑!老太太剛才還喚你,說你辛苦了,要好好賞你,你卻不再,跑到這麼幽靜的地方做什麼?」

婉玉和楊晟之齊齊側過頭去,只見楊蕙菊搖著扇子走上前來,背後還跟著姝玉和紫萱。姝玉瞧瞧婉玉,又看看楊晟之,頃刻間雙目中竟淚光點點,頗有幽怨之意。婉玉暗自頭疼,又見楊蕙菊挑了眉毛道:「原來婉妹妹也在,你們倆躲在這兒說什麼悄悄話兒呢?」

原來近些時日,楊蕙菊和姝玉均發覺楊晟之跟婉玉走得近了,而楊晟之卻益發遠著姝玉,姝玉難過,難免日日都哭上一場。楊蕙菊原本心中便看不起婉玉,與婉玉交往不過面子上往來而已。

楊蕙菊從小便按名門閨秀方式教養,琴棋書畫暫且不論,更以紡績井臼為要,熟知《女四書》、《列女傳》、《賢媛集》,更親手抄寫《女誡》以做省身之用。她見婉玉霸道粗俗,心中便多有不喜,又聽聞她竟為了柯瑞投湖,這更犯了女子的大忌,對婉玉便更加瞧不上了。看姝玉哭得傷心便好言,又冷笑道:「我原看婉玉那小丫頭是個庶出又不受待見的,心裡頭才可憐她,每每都比待旁人多對她好上幾分,誰想到竟是個狐媚魘道的。怪道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她娘便是個靠臉蛋勾引爺們兒的下賤戲子,生出的閨女能有幾分品格?三哥哥也是個糊塗人兒,竟放著珍珠不要,反倒拿個魚眼珠子當寶!」故而菊、姝二人便在心中記恨上了婉玉,今日又偏巧看見這一樁事,楊蕙菊一心想為姝玉出頭,便走上前來。

楊晟之臉上斂了笑意,淡淡道:「我跟婉妹恰好碰見便說幾句話罷了。」又見姝玉美目含淚,朝他看了一眼,心下嘆了一口氣。

婉玉道:「我抱珍哥兒回去睡覺,回來時才碰見的晟哥哥,哪兒是說什麼悄悄話。」

楊蕙菊用扇子掩著口笑道:「回老太太的院子直接走抄手游廊便是了,妹妹好雅興,還特特的繞圈子來了此處,竟還跟三哥哥偶遇上了。」

婉玉裝作聽不懂楊蕙菊話中有話,道:「剛才唱《蟠桃會》,雁雲班的小蘭雲身段真是絕了,咱們回去接著看戲罷。」

楊晟之點了點頭,抬腿便要走,只聽楊蕙菊道:「先等一等!」說完便走到婉玉跟前,這一次眉目間已帶了怒色,道:「我看姝妹妹是個嚴守禮制的大家閨秀,便知道柳家的家教也是極嚴的,倒是婉妹妹,私自跑出來在園子里幽靜之所跟男子相見,若傳揚出去,連帶著我們楊家也跟著沒臉,柳府里就是這麼教你規矩的?」

婉玉還未開口,便聽楊晟之淡淡道:「柳家怎麼教人家規矩跟你又有什麼干係?倒是妹妹於理不該,婉妹妹是咱們府上的客人,又是親戚,不過跟我偶然在園子里碰見說了兩三句話,行的端,做得正,你怎麼質問起來了?這說出去,反倒顯得是咱們楊家沒有規矩了!」

楊蕙菊素沒想到平日里悶葫蘆般的三哥竟會開口維護柳家的五丫頭,且句句占理,直接給她沒臉。姝玉聽了心裡愈發難過,將身子半轉了過去。婉玉見狀忙打圓場道:「就這麼丁點子小事,菊姐姐也是為我好,這事兒是我不該,咱們回去看戲罷,出來久了,老太太也要使人出來問了。」

楊蕙菊聽婉玉如此說,便看了楊晟之一眼,含著絲冷笑對婉玉道:「婉妹妹,莫怪我多說了幾句,你既在我們楊家,便要顧及我們楊家的身份體面才是。最初瑞哥兒那檔子事兒就先不提了,可前幾日每每有流言蜚語說你跟我大哥存了些曖昧,我大哥如今是個鰥夫,你又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這傳揚出去兩邊都是沒臉;如今你又跟我三哥孤男寡女的在這園子裡頭說話,這虧得是讓我們看見,若是讓旁人瞧見了又不知要有多少流言。我們女孩兒,還是要正正經經的,免得壞了規矩,也偏了性情,讓人家笑話了去!」

這一席說教奚落直將婉玉說得哭笑不得,她原就覺得楊蕙菊是個小孩子,自不肯跟她一般見識,唯有點著頭應了。楊晟之卻頗覺刺耳,剛**開口,便聽紫萱道:「喲!怎麼鬧笑話了?婉妹妹跟昊哥哥見面,我每次都在旁邊呢,若要這麼說,豈不是連我也給你們楊家抹黑沒臉了?哼,你們楊家又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比尋常人家多幾個錢罷了,柳家可是正經的官宦人家,還是出了一位娘娘的!」紫萱素來心直口快,且這些與婉玉相處融洽,已有了幾分親昵之情,聽楊蕙菊咄咄逼人,自然站出來替婉玉說話。

婉玉拽了紫萱一把,對眾人道:「我和萱姐姐先回去了。」

楊蕙菊聽了紫萱的話怒意更勝,道:「我們楊家再不濟事也知道什麼叫規矩,什麼叫禮制!素沒有過在閨閣里的女孩兒不知廉恥,跟男人傳出不才之事出來!」說著又對婉玉冷笑道:「婉玉,我勸你也收斂幾分罷!姝妹妹和妍妹妹都還未嫁人呢,你若壞了柳家的名聲,叫你的姐姐們如何自處?」

楊晟之聽她說得越來越不像,緊鎖了眉頭道:「夠了!今兒個老太太的生日,你在這兒對親戚無禮,是存心找不痛快么?婉妹好涵養,不跟你計較,你卻拿捏起來,還扯出什麼『廉恥』來了!如是讓人聽見你適才說的那番話,這才丟楊家的臉面!還不快些給婉妹妹和萱妹妹陪個不是。」

楊蕙菊心高氣傲,又一心想給姝玉出頭,怎可能服軟,冷冷道:「三哥哥若是存心偏袒她便直說好了,何必拿老太太壓我?我看待老太太生辰過了,也趁早都消停了避嫌,免得帶壞了楊家的門風!」

楊蕙菊話音剛落,便聽有人冷笑道:「什麼門風不門風?廉恥不廉恥?我素沒聽過有大家小姐是這般說話的,也素沒見過大家小姐有這樣高的氣焰的,真是好威風!我娘真是好糊塗,當日沒看清人,便給我訂了這樣一門親事!」說著梅書達從假山後轉了出來。

楊蕙菊一見登時便呆住了,身上的氣勢立刻斂了一半。梅書達扭過頭對婉玉和顏悅色道:「太陽毒辣,別再外頭站太久了,回去看戲罷。」說完看了楊蕙菊一眼,便率先轉身背著手去了。

楊蕙菊心往下一沉,梅書達臨走看她那一眼,目光中竟然全是憎惡!她只覺滿腹委屈,心中叫道:「達哥兒!我這般做儘是為了楊家的體面和前途,你怎能不分青紅皂白,不問前因後果!」她看著梅書達的背影只覺得整個眼前都黑了一黑——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想兩章連著發的,不過沒碼完,看大家又急著看底下的,就先更一章上來

剩下那章,我啥時候寫完啥時候更哈,明天是沒啥戲了,下禮拜肯定更

每章例行的奇文共賞環節

今年駢文體的高考作文,太牛B了,我有好多字都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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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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