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園邂逅

(四)公園邂逅

走出警察局已經是夜黑了,在裏面坐了將近4個小時,被施捨一小杯白開水,我告訴他們我手機被騙了,僅僅是「我的手機被騙了」這七個孤獨無力的字眼,他們叫我先走,說過幾天再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我終於可以放心了,我不用在擔心任何東西,世界上的任何一件東西都不屬於我,它們應該從我的手心裏和心裏解脫掉。

昏黃的街燈,它讓我忽然想起自己家裏的燈,同樣的顏色,冷漠而迷惘,萎靡又墮落。在我家客廳的天花板上懸吊了10多年的鋼製吊燈在上個星期被媽媽用它的黑色長筒絲襪纏住了它斷掉的一臂,它變得像個小丑一樣可笑。曾經它是我親自從跳蚤市場上買的二手貨,現在它已經變得不太像我當初見到它的摸樣。我想,在堅硬的東西也經不起時間的考驗,包括思想。

閃爍的霓虹燈,牽着女人遊逛的男人們,店子裏擺設的各種飾品和食物,昏暗的一角里伸出的滿是污垢的手......一切的一切都不屬於我。而我又屬於誰?我屬於我的媽媽楊秀,一個血液里都流動着搖滾金屬物質的女人?她或許根本就討厭這樣的所屬關係,她熱愛自由,熱愛放縱,熱愛在各種酒精里需找任何一個虛榮的機會。我不能沒有她,就算她再怎麼打罵我,我也必須死皮賴臉地跟着她。我無法獨立,我的大腦讓我的整個人生徹底頹廢了,完蛋了。沒有她,我不知道我能夠勝任什麼樣的事情。我想,從黑暗裏伸出的雙手后是蓬頭垢面、衣裳破爛的我。

自從2個月前在某個電子加工紡工作的第一天,我被微小的電子產品襲擊了眼球,頭昏腦脹,彈眼露珠。很多人都被我奇怪的反應嚇個半死,沒有一個人願意送我進醫院,我只知道我躺在冰冷的地板磚上,被淚眼婆娑的自己親手推進了太平間。

我不敢回家,媽媽正手拿着掃把坐在沙發上等着我,電視里播放着極度血腥的恐怖片。在她脾氣最為暴躁的時候她會把自己想像成一個魔鬼。

我漫無目的地走着,在一個小公園的長椅前停下,忍着飢餓睡了一晚。我因飢餓而醒來,驚詫,在大約一年後,使勁揉揉眼睛,我也許還沒醒來。管它呢,夢着就夢着吧!

他穿着一件純白T-shirt,配搭一條褐色的帆布短褲,一頭濃密的黑色短髮,高高地站在我的面前,一抹勻不開的疑惑在他的臉上沉醉起來。這個清晨有一抹明媚純凈的陽光貼在我的心上,在安寧的公園裏。

「嘿,早上好!」他輕揚起嘴角向打了個招呼,一剎那間公園所有的花香以他微笑時嘴角彎起的形態遊走在舒適柔軟的空氣里,我聞得到,那是一種幸福的感傷。

「你也是!」我木訥地回應他。

「你喜歡露營嗎?」

「什麼?」

「為什麼在公園睡了一個晚上,你不覺得這裏的蚊蟲很多嗎?」

他見我沉悶不語,便走過來坐在我得身旁,那一小塊包融住我的他的身影隨着他一同坐在我得身旁。我被強烈的日光照個通透,清清楚楚看到手臂上和腿上密密麻麻凸起的紅點和心裏密密麻麻的自卑。就算我睡在家裏這些紅點也會出現,在牆壁的孔隙里隨便就能找出一對正在交歡的蟲蟻,它們毫無節制地在我的皮膚上生育繁殖,家裏的床單地板書桌上沾滿了那些蟲蟻的唾液和子宮破裂后溢出的羊水。

餘光里的他,乾淨而純透,反覆皮膚里攝入了最鮮嫩的陽光,彷彿在他的生命字典里不存在「死亡」、「悲憤」、「不幸」、「絕望」等一系列與黑夜有關的詞語。

他伸出食手輕柔地颳了一下我佈滿紅點的手臂,噓了口氣,問:「這痛嗎?我感覺是。」

我搖搖頭,把他的大手從我的手臂上推開,起身就要走。他一把抓住我的頭頂,像操控一個小孩似的把我推到附近的一個醫院。整個過程我被一種鋼硬男人力量牽扯著,又被自己的自尊和原則背叛。徹底的,我失敗了,服順一個陌生的帶有莫名其妙動機的男人。或者說,我太需要陽光了。

還在離這家醫院100多米處我就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道和口臭,我的心臟開始跳動,愈來愈快,身子也開始發抖。他抓着我的胳膊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異常,奇怪道:「你很害怕進醫院嗎?為什麼發抖?不是告訴你了,只是買點葯嗎。」

我支支吾吾央求他:「還是別去醫院了,只是被小蟲咬的,沒多大問題,在藥店買點葯就行了。」

他面無表情,他手抓着我的力度還是那種合適到我逃不掉又不會感覺疼痛的力度,只有一點小小的幸福的壓力。

醫院大廳里,站在前台後的猴護士眯起眼對着大門外,隱約看到一對人似的東西朝這裏過來,連忙帶起眼鏡,才發現是王子和青蛙。猴護士用手肘猛地撞了一下坐在身旁打盹的胖護士,胖護士立刻睜開眼,心神錯位的樣子,起身邊迅速整理好帽子衣服邊問:「是主任還是院長來了?」

猴護士翻了翻白眼朝門外的兩個人努努嘴,「你自己沒長眼珠子啊。」

胖護士心咯噔了一下,面色猩紅的急忙跑去衛生間。3分鐘后回到了站台後面,矯揉出一股自然的媚態,細著聲問猴護士:「請問,那個男人去哪兒了?」

猴護士面色由紅轉紫,陰冷地盯着胖護士塗了血紅色口紅的厚嘴唇和黑紫色眼影,諷刺說:「你去了太平間嗎?那個男人早過去了,他問我藥房在哪兒。還有,你可以多出點錢買點高檔一點的香水嗎?最近我頭暈的厲害。」

胖護士把大衣中間的一顆扣子也扣上,尖叫道:「你沒發覺我變瘦了嗎?」

猴護士低頭看看胖護士被撐得滿滿的大衣,唉聲嘆氣道:「你不僅瘦了,而且連眼睛也小多了,難道你沒看到那為帥哥身後的女人嗎?」說罷,手撐在額頭上,無奈而又失望搖搖腦袋。

胖護士不由分說地跑去藥房,正巧看見他站在藥房窗口前替我買葯,我也正巧看見她。胖護士手插進大衣口袋,一本正經地走過來,破天荒地畢恭畢敬向我問了聲好。我手拽着衣角稍點點頭,囁嚅著:「他只是幫助我,替我買點葯。」

胖護士恍然大悟,笑說:「買葯?買葯啊!利培酮片那麼快就用完了嗎?」說到「利培酮片」幾個字時胖護士故意揚長聲線。那聲線長滿尖銳的毛刺,緊緊勒住我的喉管,痛癢得我說不出話。

他清清楚楚聽到那四個怪胎一樣的字,便要求醫生拿一些利培酮片。售葯員疑惑不解,問道:「你不是要治療蚊蟲咬傷的藥膏嗎?怎麼又要精神治療藥物?」

「精神治療藥物」——一聲巨雷從我的頭頂破裂開,滿世界的碎片。每個碎片在自我的快速旋轉,鋒利的邊角在空氣里割出一個個血紅的傷口,如同胖護士塗滿劣質口紅的嘴,一張一縮,一張一縮,切出雜碎的陰邪語言。每個碎片圍着我快速旋轉,我被吸了進去,離他和陽光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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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監獄里的女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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