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水留長
有人在輕輕嚀唱,陟彼高岡
穿舊巷,過迴廊
衣袖零落月白露光,江水流淌,綿延萬里,不知向何方
阿沁走了整整一年,她帶著阿沁最後的願望,行屍走肉在山水間流連飄蕩
她帶著帷帽,透著輕紗看著滾滾江水東逝,波濤澎湃,這裡一如一年前的的闌珊璀璨
——
洗蒼江邊他曾為她高聲朗潤祈願
安陽城內,萬盞燈起,山來水北,執花靜候,只等一人來取,她們等到心上人之後就會放一盞花燈入那洗蒼江中,許下今生今世共白頭的心愿
此去經年,
他的聲音猶在耳邊
「娘子可知道我許了什麼願?」
她當時不屑一顧表示不在意,他卻一點都沒有被掃興
「為夫許了三個願望,一願國泰民安,二願娘子康健,三願白首偕老不相離,在下願做池魚淵,在上願比鷓鴣天」
他對自己放手那夜,低聲也在枕邊輕嘆期盼;
「一願娘子康健,二願暖陽長相伴,三願如同青鳥,歲歲不相念,從此山高水遠,朝朝暮暮再不牽連……」
她很喜歡安陽,這裡的美好讓她心安,一如小時候對每一份美好的執著感情
小魚在門外輕敲,問她說:
「清姐姐,要出來用晚飯嗎?」
她收回視線悠悠轉身去開門
是的,她不在是武純熙了,她現在化名黎清,清清水的清,一如清透的沁人心扉。
先生從那日把她從火海里救出來后就消失不見,她活下去的一年裡唯一支撐她走下來的不僅僅是小魚,還有就是找到先生,找到許多許多答案
小魚在她醒過來時告訴她那日在荒涼豖發生的事情,她並不是被劉暮救下來的,而是先生,而那時候先生就是蘇錦官,她不知道那時孩子是如何離去,小魚說先生早已診斷出她身中奇毒,暗中不停在為她清除,最後不知為何沒能保住,
還有,陳籽由沒有殺她,當時在那荒涼豖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丞相!
籽由將昏迷的她交給先生,並對先生說了一句「命不由人」后坦然離開,直面死亡
小魚還說,劉暮在送走她的前一夜裡,先生在他那裡呆了整整三個時辰,小魚說曾偷偷看到皇帝給她的書信在先生那裡,
先生走時除了給小魚留下那句
「讓她好好活著,告訴她,武家還有親人尚且人間」
其他再也沒有,便悄然消失
一切都像是被籠罩著迷霧一般讓她不得清醒,她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先生想讓她活下去編造的謊言,可先生說過!
他不會騙自己的,永遠不會!
於是她還是選擇相信,她找了他整整一年,至今毫無頭緒。
她冥冥之中有預感,他會出現,還有,她的哥哥應該沒有死!
當小魚告訴她先生的話時,她就已經應證了自己從前的猜想,那時哥哥是武家落滿后回的京都,他應該在路上就知道事情的,不會貿然送死,他更應該來找自己,可是沒有,就像人間蒸發一般,哥哥武藝超群,不會那麼輕易死去!
所以她要先找到先生,然後問清楚他這一切到底真相如何,也好讓她放下始終不安的心
如今她每每想起自己的任務,就猶如一隻被困的獸,無措疲憊
她在這片朗朗大地上兜兜轉轉整整一年,見過了許多風景,看過了很多平凡,她的心境也隨著時間有了一絲沉澱,還好尚且有期盼和追尋的理由存在人間,她才能頑強掙在世上。
~~
小魚帶著她下樓,坐在客棧的一樓用晚飯,幾樣小菜配著一碗白米飯
看著很有食慾,她卻不願多吃,心事重重
明天便是阿沁離開的一年祭日,她得今夜趕路回去!去看望她。外面烏雲密布,路上恐怕會下雪。
阿沁跟著自己度過十六七年的歲月,前半生的安詳和幸福即使再美好,卻被后四年的殘破通通打碎,阿沁為自己操碎了心,嘔心瀝血,到死都要護著她陪著她,她虧欠的人太多了!
武純熙,你何德何能呢?
……
一樓的客棧來往人不多,好在安靜,少了擾亂,她向來喜靜,再不是兒時的歡脫和喜鬧
輕紗籠罩,她也不在意麵容上的駭人傷疤,平淡伸出纖纖玉指挑起水紗置於帽上,小魚夾了一大筷子的清水雞絲放到她碗里,彎著眼睛讓她多吃些。
安陽這個地方北連京都,南臨廣陵,只一間隔斷京都,再南一條洗蒼江與那廣陵隔江對望,廣陵自古便是商貿之地,水路交通最為便利,利於大貨物來往,因此安陽遍布廣陵商賈,這客棧大部分也是由廣陵人所設,相傳安陽既是浪漫煙花之地也是消息最為靈通的地方,商賈俠士,流氓強盜在這裡都會如門前的洗蒼江一般滔滔不絕
樓里還算雅緻,她和小魚身上的盤纏也用的差不多,只能住上這較為普通的客棧。
碗里的雞絲剛剛用了一口,門外就傳來一聲巨大的撞擊聲,只見門框發出咯吱咯吱的躁動,腳步聲震得地上的灰塵飛揚,大風由著外面刮進來
耳邊是粗糙渾濁的大喊聲
「小二呢,給小爺上酒,要好酒!」
頓時樓內零星坐著的人皆瞬間安靜下來
小二被這陣仗嚇得從裡面忙竄出來低頭哈腰去迎賀
這人五大三粗,一身的橫肉,滿面也是凶神惡煞,讓人不禁膽怯
身後更是跟著五六個漢子,皆穿著粗布渾身似乎沾染了血水,面露凶色,一看便能猜出他們不是善類
小魚偷偷朝進門的一群人瞄了一眼,嚇得立馬回頭不去看,這一路上兜兜轉轉,雖說一路行俠仗義不少,可清姐姐說了,一切都要量力而行,所以從來不敢招惹無故是非,惹來禍端。
黎清將碗里的最後一口雞絲送進嘴裡,低頭輕輕咀嚼兩下,不去看那兒,也沒被一行人的驚動打擾,那幾個武夫被小二領到了靠樓梯口較為隱匿的桌子前。
小二心裡也誹謗,怕這群瘟神影響生意,讓他們待在角落裡快些吃了離開,根本也不指望他們會給盤纏。
那武夫跟了過去一看,見狀哪能滿意,角落裡採光不好,但還湊合跟其他桌子沒什麼不同,可其他桌子大部分都空著的。
這一看便惱火了
為首的武夫抄起手中的大刀,「鐺」的一聲,桌子腿應聲而裂木板四分五裂得躺在地上
屋內的客人又都被嚇了一跳,紛紛往這邊好奇查看,小二嚇得兩腿直哆嗦,戰戰兢兢的伸手求饒,那明晃晃的大刀架在脖子上可不是開玩笑
慌促下正好撇見外面窗戶旁正起身的兩人,忙半跪著身子求饒
「各,各位爺,不,不滿意,小,小小的給你們安排到靠窗的雅座可好,那個,那裡寬敞明亮定讓爺,爺們滿意。」
小二吞吞吐吐,結巴指著黎清起身的位置,牽強得笑著奉承。
那壯漢看了一眼小二指的那邊這才還算滿意哼了一聲說
「這還差不多,還不快給爺鋪墊子,迎接爺!」
壯漢一身粗俗氣卻講究得很,讓人聽了發笑,老鼠吃香蕉,倒是會裝像!
此時,誰也不知道客棧的二樓包廂裡面,正坐著一席淡紫色的修長身影,桌上的雲泥茶杯中裝著的是上好的龍井,青翠欲滴
他修長的手指捏過茶杯緩至唇邊,薄唇雖未動卻透著一股邪魅的氣味,高聳的鼻樑,待看到那雙琥珀一般的丹鳳眼,彷彿能吸人般透射人心,這人間的男子怕是尚且找不出第二個比他還要妖艷的了
樓下的一舉一動全都在他敏銳的耳邊洞察掌控
喉結微微翻動,絲絲茶香入喉
待樓下傳來打鬥聲
他才緩緩勾唇,綻放邪魅如鬼魅的滲人笑容,杯盞落下,紫紗同霧翻飛,他翻身而下
小魚和那為首的壯漢纏鬥在一起,他雖然雄壯,但好在小魚靈活多變,幾招幾式間,壯漢笨重抓不住她,也不能奈她何,破口大罵
清菀站在一旁沒有動手,剛剛她本想安穩離開,卻沒想與那壯漢擦肩而過時,帷帽被那壯漢突然色眯眯得伸手來掀,掉落一旁。
她本能反應出手去接,那人不依不饒反倒伸手來摸她的腰,她靈巧躲開,卻讓他人更加猖狂得寸進尺間
這才招惹上了人,真是禍從天降。
父親從小就親自教她防身的招式,以前養在深宮派不上用場,也荒廢許久,這一年和小魚每日一同勤學苦練,還有平日里路見不平,量力之後行俠仗義的磨鍊都讓她武藝精盡了不少,
「武家之後從來都不是好欺負的!」
這句話爹爹生前時常教導
她左右躲閃,越過後面幾個襲來的人,刀光映著她的臉閃身而過
她努力穩下腳步,有幾縷髮絲斷於空中
散開的墨發擋住半張臉,披散在後面被風吹的飄揚
那壯漢露出狡黠的壞笑,露出一口大黃牙,面容更是醜惡無比,朝身後跟小魚打鬥的人大喊
「沒想到,這娘們竟長得這般絕色,大哥,快來,今日有福嘍!」
話音剛落,就猛撲上來,三人同時而上,後面有有人包圍
黎清看著心下一慌,心想這下完了,小魚也分身乏術,眼看著她要落難,卻逃脫不開,錯亂之間
正好也給了對手可乘之機,小魚被一腳踢開,撞到門邊
「噗嗤」一聲,小魚胸口翻湧,內臟被四分五裂一般,一口鮮血應聲噴出來
「清姐姐!」
小魚眼睜睜看著一群人朝她攻去,卻無能為力暈死過去
絕望感再一次席捲全身,黎清手指間的冰涼感逐漸席捲全身,僅僅幾瞬,她能預感到死亡和恐懼的冰
她微微眯了眼,正要出手死拼
腳下卻陡然一輕
待一股清澈的樟腦香傳來,她才恍然方醒
一雙有力的大手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四周的景緻在轉動
風吹的她頭髮散開,右臉上的紅色傷疤也袒露而出
她看到一把長彎刀在那幾個壯漢的脖子上飛過,血液頓時從脖子上流出來,幾人紛紛倒落
死狀慘烈
後面一看,見人武功好深乃非等閑,幾個立馬嚇得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