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少年意氣

第五十七章 少年意氣

暮靄嵌瓊鉤,銀河映九州。或許是短短一日內發生了太多事,丁野堅稱自己疲累,未吃晚飯便早早睡去。

黑服少年休息的房間在凜潭療傷房間的隔壁,上身赤膊的青年從服下雲雪瀾的丹藥后一直保持著閉目調息的狀態,只是青年除了胸口之外其他傷口已經不再滲出黑色粘液。胸膛處五個猙獰的窟窿,流出的黑液中已是大半鮮紅,味道也不似先前那般腥臭刺鼻。

雲雪瀾一直等到青年手臂,肋下與肩膀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生皮肉才稍稍放下心來。在唐姓婦人的再三勸說下,雲雪瀾才坐在凜潭療傷的房間門口扒了幾口飯,敷衍了事。婦人知道少年心焦便拉著自己那位一見到雲雪瀾就覺得心生好感的女兒回了自己屋子,生怕蹲在一旁眨巴著眼睛,痴痴望著俊秀少年的女孩讓她這位未來的主人覺得心煩。

雲雪瀾坐在門口後背靠著並不算高的門檻,手裡擺弄著一枚土黃色印章,乃是前日在山中遇襲時,為首的刺殺之人為了脫身丟下的那方印章。印章是用一塊黃色石料雕琢而成,四四方方,上面並無任何紋飾顯的極為古樸,只有底款兒上刻有一隻額生獨角的巨牛。

雲雪瀾摩梭著印章,冰涼溫潤。少年聽到臨近的腳步聲,抬起頭見到身著一身月白書生袍服的高鴻翔正走向自己。二人年紀相仿,只是身著白袍的少年身上的書卷氣更濃些,看著溫文爾雅,如沐春風。而身穿青衫的雲雪瀾卻更像當空皓月,似舉頭可見又觸手難及。

白袍少年先是行了個禮,卻非同輩人之間的禮節,而是學生之於師長的作揖。雲雪瀾笑著對白衣少年點頭回禮,後者撩起衣袍下擺坐在雲雪瀾身邊。

白衣少年早已得知眼前之人的身份,卻毫無怯場拘謹,他看向雲雪瀾手中把玩的印章,「公子手中的印章可否借我一觀?」語氣更像是兩個相熟很久的朋友討要對方一件新得的物件一般。

雲雪瀾將黃印放在少年的掌中,「你認識這物件?」語氣之隨意也不像今日才結識一般,更不像上位者對屬下的交談。

「認得也不太認得。」白衣少年語氣略微有些遲疑,含糊的應道。

雲雪瀾將視線從少年手中的獨角巨牛之上移至少年臉上,後者與雲雪瀾對視,有些靦腆道:「這印章上所雕刻的應當是兕,可據書上所載,兕當是蒼黑色,可這印卻是黃色的倒是讓我有些不敢確定。」言罷,白衣少年將黃印重新放回雲雪瀾手中。

青衫少年略微有些驚訝,笑道:「我本以為你只讀一些聖賢道理,想不到這類在讀書人眼中只會泯然蒙童的陸離野史你竟也會涉獵。」

「公子何必取笑我。若是讀書只讀道理,豈不是這世上的道理便會越來越少?我自幼便對這些旁類雜書感興趣,可是這類書籍多會被學堂夫子視為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東西,見到便會焚毀,我便只是粗淺知道一些,否則也不會這般躊躇。公子可否為我解惑?」

「你可聽說過上古時的鎮妖法寶?」雲雪瀾詢問少年。

見到少年尷尬搖頭,雲雪瀾微笑道:「你並非修武之人,不清楚這些武者間的秘辛倒也正常。」青衫少年便對白衣少意娓娓道來。

在悠久的歲月之前,人間乃是武道最鼎盛時期,似乎天道並未對武者有任何壓聖,玄武境之上的武者數量堪比當今的離魄境之多。人間之人與天上仙人也算是和諧共處一世。但同一時期,大妖也同樣橫行世間,其妖力之強大可以一敵數名玄武境武者聯手。因而許多早已飛升成為天上仙人的武者不忍昔日故土與同族遭受大妖殘害便紛紛重返人間與人族武者攜手抗敵。

當時大戰持續數年,大妖也多被斬殺殆盡,為數不多的殘留妖族也躲入大荒海外。有一位當時名動一時的人族煉器士,嫉於大妖的通天戰力心生貪念,他在與眾武者聯手前往圍剿最後一批殘存世間的幾頭大妖時,趁大妖重傷,他將其魂魄以特殊神通封印在自己的幾件法寶中。眾人發現收入煉化大妖魂魄的法寶戰力遠勝從前,便紛紛效仿。只是留存世間的已無戰力如此之強的大妖,武者便打起了神獸或是凶獸的主意,只是其威力卻遠遠遜色於內含大妖魂魄的法寶。

這位煉器士心中貪念好似被大妖殘魂所侵,變得愈發膨脹難以收斂,他妄圖憑藉手中幾件法寶一統人間與天上兩處世界。而其他武者,一方面的確忌憚他以手中的法寶為禍蒼生,便聯手誅殺此人。但武者心中卻無一沒有貪慾作祟,都打著小算盤希望自己可以得到這些法寶哪怕只有一件。

各懷鬼胎的武者在誅殺了煉器士后又繼而誅殺得到其法寶的武者,周而復始。其慘烈猶勝昔日浩劫。於是大妖之患已解,世間之爭伐又持續了千百年。

後來三教祖師不忍世人因心中貪念自相殘殺,便聯手以大神通將幾件法寶損毀,這才平息了長達千年的烽煙。

只是一直有傳言,三教祖師擔心損毀幾件寶物后,其中的大妖魂魄便會魂飛魄散,有違各道脈教旨,因而只是將幾件兇器以大神通封印。

有人說,這只是那些心有不甘的武者心存的執念;有人說曾有參與此事的三教弟子親口證實幾件法寶尚存人件的說話,眾說云云。

世間武者能人異士有何其多,又有武者以煉器神通仿造了幾件法寶,只是其威能遠不及昔日的十之一二。

雖然在千萬年的光陰長河流逝中,有諸多關於修武與煉器各脈的傳承早已終斷,但後人依舊可以從一些古籍殘卷的隻言片語中與留存於世的道統傳承中推演出昔日的一些秘辛。當然這種滄海拾遺珠可算見效甚微。

聽完雲雪瀾的講述白衣少年感慨唏噓良久,「武者世界之精彩遠勝於這竹簡書頁間的幾行刻痕,幾筆墨跡。我本以為這世間最複雜的是讀書人的心思和算計,卻不料與修武之人相比,卻不過是蒙童之於學宮鴻儒。」

白衣少年高洪翔輕輕搖頭苦笑,再次看向身旁少年掌心中托著的這枚黃印,「所以公子手中之物當是昔日某樣法寶的仿品?」

雲雪瀾先是點頭,隨即搖頭。「我曾在一處墓葬中翻閱過一些殘卷,墓葬乃是昔日天人之戰時人間武者的一位領袖的坐化之地。據卷上所述,昔年那位煉製了四樣法寶,分別被其命名為囚牛印,內封兕之殘魂;第二件為縛猿鍾,其內乃是朱厭的殘魄;其三為困獅鑒,內有狻猊魂魄;最後一件便是內欽原神魂的封梟扇。而我手上這枚印章應當是囚牛印的仿造之物,只是看其品相與當時施展時的威力,應當是近些年來某位煉器士的手筆。」

雲雪瀾說著將印章再次遞到少年眼前,將底款兒衝上,「其上雕刻的並非兕,而是呲鐵。」

白衣少年仔細端詳許久卻並未覺察出有何不同。

雲雪瀾解釋道:「兕與呲鐵皆為獨角牛身皮毛青黑之獸。只是據傳,古時有武者飼養呲鐵,幫以鐵喂之,其排泄之物堅硬遠剩餘鐵,便被當時之人用以鍛造兵器。而兕則是食人之大妖。鑄造此印之人應當是無法駕馭兕的凶厲之氣或是受到大道壓聖根本無法仿造囚牛印,因而才將底款換成呲鐵。雖然此印與昔年的仿品相比也僅有形似不具神似,但鍛造之人的心智與手段卻不容小覷。」

白衣高洪翔隱約間領會雲雪瀾之意,「公子的意思是要我進入付家后尋到此人?」

青衫雲雪瀾依舊先是點頭隨後搖頭,「有這般煉器手段之人,自然不會是岌岌無名之輩,想必你進入付家后應當不難探聽此人的消息。只是,此人在付家中的地位必定極高,你若無法成為付家幾位未來話事人的心腹,成為付家幕僚核心怕也很難真正接觸此人。」

雲雪瀾轉頭看向白衣少年,後者堅定點頭,目光中皆是少年人的風發意氣。

「且不說你究竟是否可以成功潛伏入付家。單說這一路北上,你孤身一人又非武者,沿途不能有人暗中保護你,也無法動用山莊潛藏在各處的諜子照應你,此去兇險未知,你可知道?」

白衣少年依舊點頭,堅定目光中多了些熾熱之色。

「坤定州可謂付家一手遮天,你到達此地后能否被付家之人注意到不僅憑藉你的本事,更要看老天給不給你這份運氣。付家向來崇武抑文,你身為讀書人在那裡得以出頭之難更要翻倍計較。少則幾年,多則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都未必見得有出頭之日。其中之寂寞苦楚,懷才不得志,乃至鬱鬱而終,你可能承受?」

白衣少年颯然一笑,滿眼儘是少年人與讀書人的風流,「既然前路這般艱難,公子為何又要將重任託付於我?」

雲雪瀾並未回答少年的話,他手撐著地,艱難起身,「你父母已為我雲隱山莊盡忠職守多年,山莊與雲家本就心存虧欠。而你身為長子,本可考取功名,日後未必沒有紫袍加身之日,娶妻生子閑怡弄孫,既可盡人子之孝道,亦可為大夏,為天下百姓盡到一個讀書人的本分。」

白衣少年一躍而起,雙手一揮大袖飄搖,「可以為大夏百姓考取功名的讀書人很多,可以為雲隱山莊身穿紫袍的霞雲衛亦有很多。有幸可為公子籌謀走一遭付家的俠骨雲衛唯我一人,有幸為天下太平而可赴死的當世讀書人,我願作第一人。」

白衣少年兩袖無風自動,皓月皎皎不及白衣飄飄。

雲雪瀾雙手輕輕一抖,袖口滑落露出清瘦皓腕,青衫少年躬身深深作揖,久久未起。身前少年白衣鼓盪,儘是讀書人的意氣與年輕人的浩然氣。他替那些未來將與青衫少年共守天下太平的讀書人,為將來那些從不怕死,卻也本不該死的年輕人受了這一拜。

雲雪瀾起身時,左臂衣袖清風徐來,一道紅色光暈從少年袖口飄出,化作一縷微風鑽入白衣少年鼓盪不止的袖中。

最意氣讀書人,最得意少年郎。

送你一份見面之禮,送你一塊進入付府的敲門磚。

亦是臨別贈禮,這一別,可半甲子,可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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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啟驚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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