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待宰

放棄了抵抗，也便等於放棄了生存。

這令夏曉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清兵入關的場景，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那些往事歷歷在目，就是因為愚昧的國人天真的以為，強盜會不在乎他們那條卑微的狗命；卻不想，正是因為不在乎，所以才會屠宰！

再也容不得夏曉昌多作解釋，他被老范帶著兩個水手五花大綁了起來，像一頭待宰的羔羊一樣，丟到了船舷邊。儘管黃鶯鶯哭著求父親不要這樣，但是卻無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倒是老范好意地提著醒：「大小姐，你還是去把自己扮成一個男孩子，在臉上多弄些鍋底灰，那些海盜見到漂亮的女孩子，只怕不會放過的！」

這一語倒是令黃平如夢方醒，連忙拖著自己的女兒回了內艙，只是出來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並不見黃鶯鶯的身影，想來，他是將自己的女兒藏了起來。

小獵犬號大搖大擺地靠上了懸挂著白旗的太平號，接舷板順利地搭上了太平號的船舷，兩條船並肩靠在了一起。

海盜們一個個都像是飢餓的狼，紛紛踩著只有一尺寬的接舷板，快速地通過，舉著槍，舉著彎刀衝上了太平號。他們跑過那麼窄小的搭板之時，如履平地，五米長的距離，竟然沒有一個人失去平衡掉進海里。

夏曉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被捆成了一個粽子，此時，他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也只能聽天由命。

他的心裡在暗罵著，這個老天真得是太不公平了，為什麼非要自己穿越到這個地方來，可憐自己空懷著一腔的夢想，看來都將煙消雲散了。

他同時還有一種期待，也許這就是一場無法醒轉的夢，如果自己真得被這些海盜一刀砍死，說不定夢就醒了，他又會回到他原來的世界里，繼續做他的工程師。

想到這些，他反而坦然了起來，甚至於盼著那些海盜趕緊過來捅他一刀，連垂死掙扎的痛都不在乎了。

轉瞬之間，幾十個海盜已經衝上了太平號的甲板，這些海盜裝扮並不像夏曉昌在電影中看到的那樣兇猛，相反，很多的人看上去臉上還帶著些菜色，肯定是長時間在大海上漂泊，缺乏營養所致，而且大部分的人都是破衣爛衫，有的人連褲子破的都露著屁股。

這哪裡是海盜，分明是一群要飯的叫花子呀！

連黃平和老馮也沒有想到，他們面對的這群海盜是這個樣子，所以在他們看到這些一個個瘦骨嶙峋的海盜時，肯定有些後悔了，或許都在想著，如果拼力一搏，也說不定能夠打贏。

只是如今，白旗都已經打出來的，他們就算是後悔也來不及了，沒有戰前動員，想要說太平號上的水手們立刻反抗，這又談何容易？大家都沒有做好心理的準備，都被怯懦蒙蔽了理智。

衝上船來的海盜中，一個為首的傢伙，長得與眾不同，足有一米九的樣子，身體也壯碩得如同一頭犍牛，這身體跟其他的海盜們相比，足足有兩個人的體量了。

他戴著一頂破爛的三角帽，露出淡紅色的頭髮，臉上的鬍子也十分得濃密，將他的整張臉都包裹在毛茸茸的紅毛中，彷彿是一個煮熟的毛雞蛋，那毛髮又臟又亂，看著，便令人覺得有些噁心。

他身穿著一件半袖的黑色棉布緊身衣，披著一個破爛的袍子，那袍子也不知道洗了多少次，已然是發著白的顏色，腳上是一雙棕色高筒牛皮靴，腰上別著一把燧髮式手槍，只是此時，這把槍看上去完全像一個擺設，因為在他的手裡，拿著一把大馬士革刀。

夏曉昌被扔在船舷的角落裡，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傢伙，心裡想著，難道他就是小獵犬號的船長基德嗎？

這個傢伙舉著手裡的刀，大聲呼喝著，周圍的嘍啰們也跟著發出許多的怪叫，令人聽不懂他們在喊些什麼，不一會兒，這些海盜便將船上甲板上的人包圍了起來。

老馮走出人眾，臉上堆出一副奴才一樣的笑容來，對著高個子低頭哈腰，他不知道這些以西洋人為主的海盜們，能不能聽得懂他的話，但他還是說著：「大爺，我們願意交出船上所有的財物，請放我們一條生路！」

呼喝的人漸漸平息下來，高個子頭目如同座山雕一樣，俯視著卑微的船老大，也不知道他聽不聽得懂老馮的話。他打量了老馮一番，向後揮了揮手，咕嘟了一句，連夏曉昌也沒有聽懂他說得是什麼。

不一會兒，從後面的海盜人群里，走出來了一位穿著破爛的東方面孔的傢伙，這傢伙賊眉鼠眼，瘦得像一個猴子。

夏曉昌想，這個像猴子一樣的傢伙，一定是個華人。這些海盜也是來自四面八方，也許哪國的人都有。

果然，這位瘦猴子一樣的傢伙來到了高個子頭目面前，一臉得巴結，用著並不熟練的什麼話跟高個子頭目說著什麼。

夏曉昌當年讀博的時候，可是留學過歐洲的，在法國、德國和英國都呆過，除了懂英、法、德語之外，還懂一些義大利語和西班牙語。他分明聽得出來，這個猴子說的正是西班牙語，只是他的發音吐字，又與他所認識的西班牙語不同，想來，三百八十年前的西語，跟三百八十年的西語還是有區別的。

原來，這位高個子頭目是個西班牙人。

高個子不知道跟瘦猴子說了些什麼，這位瘦猴子馬上孤假虎威地來到老馮的面前，用一口帶著潮汕方言的大明官話問著老馮：「你是這條船的主人嗎？」

老馮愣了愣，轉身看向黃平。

黃平只得站將出來，自我介紹著：「我是這條船的船東！」

「你是船東？」瘦猴子冷笑一聲，道：「你知道你們剛才幹了些什麼嗎？」

這一聲訓問，立時令太平號上所有的船員們都冷汗淋漓起來。

老馮連忙湊到了瘦猴子的面前，他是一個很會見風使舵的人，陪著笑，懇求著：「老鄉，你是潮州人吧？我也是！」

瘦猴子怔了一下，轉頭打量著他，微微點了點頭，面色也有些和緩，顯然，他還是認可了老馮的攀結。只不過，他在這群海盜里身份低微，這一次被高個子頭目叫出來，只是因為他懂華語。

「不要跟我套近乎！」瘦猴子警告著老馮，同時又道：「剛才，你們竟然發射炮彈，打斷了我們的船桅，基德船長很生氣，他要把你們這條船上所有的人殺掉，然後把你們的船放火燒掉！」

一聽此言，太平號上的船員們更是驚恐起來，有的人已經在瑟瑟發抖了。

老馮趕忙向他懇求著：「老鄉，如今只有你能幫我們了，煩勞您跟基德船長說說好話，放我們一條生路，這條船上所有的財物，我們都可以奉上！」他說著，又特意壓低了聲音，只讓瘦猴子一個人聽到：「我們在廣州還有些財產，如果老兄能夠讓我們活下來，到時候東家一定會厚禮相謝！」

老馮的話已然讓瘦猴子動了心，他沒有回答，轉身又笑著向高個子頭目說著什麼。

高個子一邊聽著，一邊不停地點著頭，又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瘦猴子這才轉身命令著黃平和老馮：「只要你們老實地把所有的財寶都交出來，我們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不過，你們把我們的船桅打斷了，這是要有個說法的！」

黃平和老馮在開始聽說他們會放一條生路的時候，臉上還露出了一份喜悅，及至又聽到他們要討開炮斷桅說法，不由得又苦上面容。

老馮連忙道：「剛才向你們開炮的並不是我們船上的人，他已經被我們捆了，在那裡！」他說著，用手指著船舷邊夏曉昌的方向。

眾人都轉身齊齊地看向了夏曉昌。

「那只是一個孩子呀？」瘦猴子很不滿意，也許他覺得這是老馮和黃平找的一個替死鬼。

「就是他！」老馮肯定地道：「他不是我們船上的人，他是風暴之後，被我們從海里救上來的，我們原本是想要向你們投降，但是他卻私自開了一炮。」

「是呀！是呀！」邊上太平號上的水手們也齊聲附和著，此時恨不能要將夏曉昌再塞回到風暴中去，沒有救過他一樣。

瘦猴子一雙精明的眼睛直視著黃平，他並沒有看到這位船東開口。

黃平向夏曉昌投去了深深地一瞥，正與夏曉昌雙目相對，他的臉上露出痛苦而愧疚的表情來，不敢再與之相對，轉過了頭，向著瘦猴子點了點頭。

瘦猴子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向高個子頭目解釋著，他也希望能夠用這個被捆住的肇事者，來換取全船人的性命。

高個子一邊聽著瘦猴子的解釋，一邊看向了夏曉昌，他的臉上竟然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來，彷彿是看到了什麼詭異的事。

他丟下了瘦猴子，緩緩地走向夏曉昌，很快便來到了面前，想了想，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手中的大馬士革刀，輪將起來，狠狠地砍向了夏曉昌的頭。

夏曉昌緊閉著眼睛，心頭砰砰亂跳著，卻還在默默地禱告著：「砍吧！快些砍吧！我可不想再留在這個混亂的時代，還是快回到我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