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人間界紀年2020年1月31日
「我回來啦！新年好呀~」，江南春推開公司的門喊道。
「誒呀來啦，新年好。你可真漂亮，快打卡，沒剩幾分鐘了。」閔志屁股都沒離開椅子，從工位上滑出囑咐著江南春。然後又滑了回去繼續登記自己的資料。
江南春趕快邊脫外套邊放包又邊掏手機手忙腳亂地打卡，羊毛卷的頭髮半濕半干正好看，一身中性黑色格子西服套裝加小白鞋，整齊乾淨，劍眉星眸更顯得英氣，妝容精緻，絕對看不出來沒有搶到票站了一路回來，早上剛到公寓放了行李箱沖了澡化了妝趕來上班的。
閔志見她收拾好了便交代道：「剛才督導打語音說，有個咨客我們助理年前留言時給人家留的不妥當，惹人家在諮詢師那兒生氣了。不是我的咨客，可能是你或者超越的，你看下處理下，超越明天才上班。」
江南春：「好的。」開始翻工作記錄，發現咨客是超越負責的，然而當時超越手頭在忙，回到一半讓自己幫忙回的，這責任到底怎麼算，就先聯繫超越說了情況。這時督導正好也發來了截圖，圈出來了咨客認為不妥的地方，是南春回的，但南春心裡知道如果不是超越前面的回的不妥，自己也不用後面給她那樣圓，並且因為是給超越的咨客回消息，南春是每句都和她確認過了才發出去的，她頂多就是個打字的。說不委屈是不可能的，順手幫忙還把自己幫進去了，並且超越是個工作多年猴精的人了，南春見超越那邊是不準備承擔責任了，也明白這種事情分不清個什麼責任，並且對於督導來說，最關心的是處理而不是誰的錯。
於是主動給督導打電話承擔了錯誤，詢問了解決辦法，又開始給咨客打電話道歉，聽到的卻是一遍遍的拒接。用微信一聯繫沒想到對方已經把自己拉黑了。給督導彙報了情況，被告知這樣的話那就先給人家發個簡訊道歉吧，等人家再主動聯繫，也沒其他辦法，語氣里是掩蓋不住的失落。
江南春聽的是既羞愧又恐懼，羞愧於自己惹了這麼大的麻煩，不僅是給督導惹了麻煩，咨客那邊既然做的這麼絕，肯定也惹得人家不高興了吧，本來心理諮詢中心是為咨客提供心理支持服務的，沒想到自己的攻擊性戰鬥力竟然這麼強。也恐懼給自身的職業發展帶來不好的影響，自己不像其他同事，是剛入職的，一切都還在考察期。
一天都在情緒中惶惶不安地度過，倒沒有預料中的那麼困了，叮咚，打開手機微信：「王一博夫人：你的小可愛來啦啦啦啦，今天是不是就開始上班啦，累不累啊，導師也開始逼我寫論文了，一起加油呀！肖戰的老婆絕不認輸！」
看到這兒江南春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閔志見她笑了不似剛才那麼冷，想著心情應該好了點，便主動和她搭話：「這過完年假啊，上班可真不習慣，累死了，晚上有諮詢我還得值班，嗚嗚嗚。」
江南春抬頭見她趴在桌上確實一副要累死了的模樣。
閔志繼續叨叨道：「我們公寓今晚可以洗澡，錯過今晚還得等後天，啊，我怎麼這麼命苦啊。」
「你如果真的那麼累，還要趕回去洗澡的話，我晚上可以替你加班，我還好。」
「真的嗎？南春你人可太好了，怪不得是小天使呢！」閔志一聽立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抱著江南春說到。
「沒有，我最近缺錢，需要加班費。」雖然內心不是這麼想的，但江南春立馬接道。江南春願意幫助人，但並不想讓大家認為她有多麼善良，並不是什麼做好事不留名的高尚雷鋒精神，只是江南春認為如果所有人都認為她極度善良，即使是一個好的評價，如果變成了標籤貼在她的身上，日後也會像枷鎖一樣限制自己的表現，並且既然是標籤，就需要被維護，自己還沒有這麼強大的能力既可以維護好這個標籤也照顧好自己的心情。說到底，江南春並不認為自己有多善良，也就不想承這個名，雖說也知道和別人比確實多點。
「哈哈哈，我最近還好，那就讓給你加吧。」
「嗯。」江南春點頭應到。閔志這邊已經開始收拾東西等下班了。
江南春繼續低頭看她的《心理學與生活》。
送走咨客和諮詢師，督導又把自己叫過去開了會，主要討論了下想讓她接觸諮詢的事情。最後督導問她還有沒有什麼想說的，看著自己的筆記本，江南春猶豫了下，道：沒有。只見筆記本上寫著一條條對於公司的優化管理意見，下方還用重點筆寫上了：這次一定要說！可是平時都不愛發表自己意見，哪怕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確定自己是正確的也張不開嘴違逆別人想法的江南春，遇上了今天惹毛咨客的事情，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指正別人甚至公司了。
江南春微笑著送走督導，在他轉身的瞬間便卸下了笑容，一臉對自己的恨鐵不成鋼。她卻不知道，督導這邊和江南春道完別後，笑容也是立馬凝固在了臉上，表情卻複雜得讓人看不懂，因為他自己也不懂：
人間紀年2020年1月1日
江南春入職已經快一個星期了，但她卻還總是丟東忘西的，這也不能全怪她，自己一直都隨性慣了，不對，這個詞用的太好聽了，她就是馬虎，在生活上向來是找不著的東西就不找了，反正什麼時候自己就會冒出來了；忘了的事情就忘了，說明也不是自己真正想乾的。生活是自己的，隨便自己過，但工作不一樣，做不好那就是要怪她，她這樣的性格本來剛工作肯定是要吃不少苦頭的，偏偏又遇上了助理這個繁瑣的職位，那是肯定要出錯的。什麼資料日期登記錯了，資料不小心發錯人了，上班來了忘登商橋了……犯了錯，一緊張，更容易犯錯了…….以至於休息日在公寓時，聽見手機消息提示聲，都後背發涼，生怕是同事發消息給她說什麼錯了……
但昨天，她犯了個大錯，晚上把總電閘斷開離開公司的時候（督導有個很怪的強迫症：公司晚上必須斷閘），她忘記把魚缸的氧氣切換到電池模式再打開了，早上來的時候，等到她推閘的已經是飄著的魚了。江南春慌了，查看了公司記錄，今天只有她一個人值班，督導09:10有諮詢，也就是說馬上就會過來，怎麼辦，怎麼辦，江南春腦子一片空白，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走到魚缸旁把氧氣切換到電池模式了。
「南春，怎麼了？」督導詢問的聲音在她身後想起。
江南春緊張得手已經微抖了：「宋老師，這魚，不知道為什麼死了。」
「死了？不知道為什麼？」
「嗯，我剛要來把氧氣從電池模式切換回來，發現它死了，你看。」
督導靠近魚箱仔細看了看，不過在她背後的江南春並沒有看到他沒有在看魚，而是盯著氧氣泵的供氧模式：「嗯，咨客馬上就到了，準備諮詢吧。」邊說邊往諮詢室走去。
走到諮詢室門口卻突然回過頭來說道：「把魚處理一下，不要讓咨客看到了。」說完也不看江南春便關上了門。
江南春顫顫巍巍地敲開了諮詢室的門，給督導倒了水，又退了出來，她害怕的全程不敢抬頭看他一眼，所以也沒有發現當督導的眼睛落在她身上時那掩蓋不了的厭惡。
督導是個工作狂，連房子都買在了公司樓上，江南春剛到公司不了解，這位老闆經常在家加班整理資料，學習到半夜，學到興起時還會直接下樓來公司找更多的資料。是的，昨天半夜他也下來了，懶得推閘的他打著手機手電筒找完資料要回去的時候卻感覺公司有點和以往不一樣，想了半天發現是太安靜了，少了什麼聲音呢，魚缸的水流聲！當他發現的時候，公司的小吉祥物已經香消玉殞了，但他原本也沒太放在心上，想著是哪個粗心的小助理忘記送氧了，明天從她工資里扣個錢讓她長個記性就好。
沒想到江南春非但沒有承認，早上來了以後還故意把氧氣切換到了電池模式來告訴他自己沒錯，做出這種事情，為了推卸責任不擇手段撒謊，這樣沒有底線的員工，他不敢留，他也厭惡。還記得剛見江南春時，她冰冷的面相即使長得再好看也並不討喜，專業知識也一問三不知，最後的面試結果卻讓他驚艷，是他面試了這麼多年最滿意的一個，非科班出身，沒有受過專業訓練，但共情能力和學習更正能力卻甩了別人好幾條街，這些也是作為一個專業的心理諮詢師最難培養的部分。然而現在，他只等著江南春過了一個星期試用期后就讓她收拾東西滾蛋了。但後來的事情，卻來得讓人意想不到。
人間紀年2020年1月3日
督導也是個愛玩的人，每年都會帶著員工和老婆一起出來玩一趟，也沒幾個人，花銷也不大，往年都是年前去，因為心理諮詢行業，年前各行各業都開始忙，他們反倒不忙了，索性每年就早放假幾天大家出去團建。今年也早就定好了去W市的行程，在江南春來之前，所以沒她的份。
「什麼？你們要去W市？！」江南春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直接驚得跳了起來。
超越翹著二郎腿喝著咖啡安慰她道：「南春，不是我們不願意帶你一起去，實在是訂票的時候你還沒來，現在臨時訂機票的話，你也知道有多貴。」
「不是因為這個，你們不知道W市最近出現了新型流感嗎？現在去太危險了。」江南春直接衝到了超越面前支著她的桌子說道。
超越沒想到江南春這麼激動，她覺得江南春是因為自己去不了看著她們去眼紅才這樣的：「那不都闢謠了嗎，你少在這兒一驚一乍的。」說罷便擺出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模樣繼續看電腦了。
江南春張口還想說話，這時督導卻從諮詢室走了進來：「怎麼了？聲音那麼大。」
「南春，知道我們要去武漢團建了，自己去不了有點難受，我特別理解她的心情。」江南春還沒來得及接話，超越立馬抬頭回道。
「不是！宋老師，我有事和你說。」
「進來吧。」督導從來沒見江南春這麼慌張過。
諮詢室的門關上了以後，江南春立馬開口道：「宋老師，你們不能去W市！」
「為什麼？」督導看著手裡的資料頭也不抬地問道。
「流感嚴重。」
「官方已經闢謠了，不是真的。」
「不是的，我有朋友在那兒的醫院工作，他們醫院接治過患者，了解的醫生明確表示，是我們以前沒有見過的病毒，並且可以人傳人，現在很危險，真的不能去啊！」
「如果真像你說的這麼嚴重，早就採取措施了。你編慌也要編得像樣點。」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我求求你們，不要去，好不好，我們公司一直都在，我們可以年後再……。」
「夠了！你謊話說夠了沒有，說夠了就出去工作，不要在這浪費時間。」
江南春說到激動處已經要哭了，但督導從始至終都沒有抬眼看過江南春，不過即使看到了，經歷過魚缸的事他應該也不會相信了，他對江南春的厭惡反而更加深了，不僅推卸責任要撒謊，現在發現她甚至見不得別人好，簡直是自私到骨子裡。
見督導的態度這麼抵觸，江南春更是委屈得要哭了出來，強忍了片刻，抬臉道：「好。」嘴上輕飄飄的答道，不過眼裡卻滿是堅毅。
「江南春！你幹了什麼好事？！」超越怒氣衝天地質問響徹了整個公司。
「我把你們的票都給退了。」江南春鎮定自若地回道。自從她來到公司，最基礎的雜活便都丟給了她，例如給督導的會議安排訂票，所以雖說買票的時候她還沒來，但是她知道公司的訂票賬號密碼。
「你說什麼？」督導聽到超越的喊聲也連忙從諮詢室趕了出來。
「宋老師，不好意思，我把你們的票給退了，損失我會承擔的。」
「你現在，就收拾東西離開公司，馬上。」督導指著門一字一句道。
「宋老師，不得讓她打個欠條嗎？」超越立馬接道。
還沒等督導說話，江南春這邊已經開始打欠條了。然後利落地收拾東西離開了。臨走前還向督導和超越舉了個躬，表示這麼多天真的學到了很多，非常感謝他們。
督導直接回諮詢室摔了門，超越摔上了公司門。
後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第二天就官宣坐實了流感的事情，W市也立馬封城，好歹控制住了。
剛看到新聞的督導以為自己在看魔幻小說，反應過來后親自打電話把江南春請了回來。並且當著她的面撕毀了欠條，沒想到，江南春這邊又寫了一張：「這個還是我承擔吧，出了政策，如果是今天退票，便不用承擔退票費了。」
督導看她一臉真誠，不知道怎麼往下接，便打哈哈道：「那我們回頭再說。南春啊，這是我們現在都了解了，還能坐在一起說話，如果還不了解，你工作就沒了，你不怕嗎？」
江南春嘿嘿笑了：「怕，特別怕，我很喜歡這個工作。不過就算現在不了解，你們遲早也會了解啊。退一萬步，就算真的因為這事把工作丟了，也值得。」
「去團建又不帶你去，你卻這麼在意，並且如果不封城，就算我們真的去了，也不一定會感染吧。」
「不帶我去，但是威脅到了你們的安全。確實，從概率上說你們感染的概率不大，但是既然概率不是無限接近於零，並且還挺大，那說明只要流動，就必定有不少人會感染，有人會死亡，不管是不是你們，那都是生命。不能冒這樣的風險。」江南春越說越堅定。
「好，你去工作吧。」望著江南春的背影，督導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做戲撒謊逃避責任的是她，為了別人勇敢站出來的也是她。
到了家門口才收起回憶的思緒，不過督導還是在想江南春，加上這次主動承擔惹毛咨客的責任，江南春到底是怎麼想的，他不是不知道這個咨客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是想看看她們的反應。這個江南春，好像很怕犯錯，為了掩蓋錯誤推脫責任甚至不惜撒謊做戲，但涉及到別人的時候卻這麼勇於擔當，她到底是怎麼想的，想來想去，督導覺得還是要去深入了解下她的原生家庭，想到這兒才終於覺得有點辦法，暫時放下了這些事。
回到江南春這邊，結束后已經將近十點了，關好燈落好鎖，步行朝地鐵口走去。想起到了以後還沒來得及給父母報平安，只是微信上簡短的告知了句到了，下了地鐵便給媽媽打通了電話。
「喂，閨女啊，你媽正洗澡呢，嗯，你忙完了？都收拾好了嗎？上班還習慣不習慣啊？嗯嗯，一定記得照顧好自己啊，身體最主要，其他的上班、學習，量力而行就行了。」
「嗯嗯，知道啦，爸。我媽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啊，我走的時候都沒給我好臉色。」
「害，你媽能對你有啥意見啊，不就是覺得你考研沒考上，這也不怪你，就是沒想到你找了這麼個工作沒達到她的高期待唄，想到你還得為了這工作早早的回去就生氣唄，她……」
「那是我期待高嗎，是我期待高嗎，你看看她找的這個工作，專業不對口不說吧，工資多少啊，呆在大城市夠養活她自己嗎，公司多大啊，有前景沒有啊，哎呀，從小對你管教那麼嚴格都白管了啊，還有那……」媽媽聽到了打電話的聲音立馬擦乾頭髮從浴室沖了出來搶著說道。
「行了行了，你別念叨了，閨女她自己心裡有數，好了吧閨女，還有沒有想說的啊，沒有的話就掛了快洗洗睡吧。」老江也趕快接著說道。
「誒你幹嘛呀，我還沒和閨女說完呢，喂女兒啊，雖說媽媽確實有點想法，但媽媽也不像以前那樣了，現在也都看開了，你喜歡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吧，我支付寶給你轉了錢，你可別捨不得吃啊，房租高沒有關係，媽媽爸爸給你錢，你一定要吃好啊。」媽媽還是忍不住一把奪過了電話。
「嗯，我知道了媽，放心吧，給我爸說也不要讓他操心，我不會虧待自己的，不早了，你們快休息吧，晚安，也給我爸帶個晚安。」江南春哭笑不得的安慰著二老。
「誒，誒，現在還冷，出門一定穿厚點，你掛吧，也早點休息。」媽媽還是不放心的交代著。
掛了電話江南春也走到小區門口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建成的公寓早已破敗不堪，電線亂扯，小紙條貼滿牆，加上最近流行復古風衣服都穿的懷舊，再碰上什麼時候騎個共享單車回來，進門的瞬間江南春簡直會覺得自己從21世紀穿越回了上世紀八十年代。不過江南春倒喜歡這老公寓的採光，喜歡這公寓的紅藍色調。
看著小區門口三五成群追逐打鬧的小朋友，江南春懷念起了兒時流著鼻涕扔沙包的時候，還是那時候好啊。現在的日子，有人關心你累不累，有人安慰你別哭了，有人告訴你要堅強啊，有人提醒你吃飯，有人注意你冷暖，有人寧願自己不花錢給你花，有人把認為好的東西都給你，現在的日子哈，沒有什麼不好。只是很少有人會主動問你開心不開心，傷心不傷心，為什麼哭了呀，為什麼要這樣，你自己想要什麼，即使問了說了，自己也往往是形容不好，對方也是一臉聽不懂的表情，所以沒人懂得你到底在想什麼。大家倒也是真心實意的關心對方，只不過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互相關心吧，設身處地的關心是一個很難掌握的能力，包括自己，好像也沒有這種能力。想到這兒，只是能力使然而已啊，倒也不可悲，也就不想回到過去了，感覺現在的日子啊，也挺好。只不過，過久了，會有些揮之不去的孤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