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異類
再三確認了女兒的確沒事了，李小娟便把女兒送到幼兒園，然後會廠里上班去了。畢竟他們家裡算不得富餘，對於他們來說能多上一天班多賺一天的工錢也是好的。
「昨天盷盷有點感冒了，早上給她檢查了一下量了一下體溫所以耽誤了一點時間。」因為遲到的緣故，李小娟向老師解釋著。
「如果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和老師說，知道嗎？」李小娟俯下身子叮囑了女兒一句，然後朝老師露出了個笑臉。「還得麻煩何老師您多照顧一下了。」
「哪裡，這原本就是職責所在。」何老師笑著牽起了葉盷的小手。「盷盷也很乖啊，也就第一天的時候不太適應而已，這幾天都非常聽話，班上其他比她大的孩子都沒有這麼聽話呢。」
那是葉盷第一天去到幼稚園的事情了。
那一天，不到三歲的葉盷第一天上學，隔著幼稚園大門，看著母親漸行漸遠的聲音，她哭得很厲害。
那一天，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打嗝、哭到聲音嘶啞、哭到老師怎麼哄都沒用。
直至很多年以後，葉盷仍舊記得那天的心情。
被老師拽著，隔著幼稚園的大門，透過大門上鐵柱欄杆的縫隙，看著母親的身影漸行漸遠，她之所以會有那麼悲傷的情緒，只是因為不到三歲的她，以為媽媽不要她了。
也正是因為她那天哭了超長時間的「表現」，給幼稚園的小夥伴們落下了一個愛哭鬼的印象。
特別是那些男生，正處於「女孩子都是告狀精、愛哭鬼」認知，不願意和女孩子玩的男生，更不願意靠近她。
年紀最小+女孩子+愛哭鬼，所以幼稚園裡的小孩子做遊戲一開始都不太喜歡叫上她。直至後來混熟了，再加上許多小孩都是同一個小區、鄰居家的小夥伴，她才慢慢地融入孩子群之中。
在幼稚園門口揮手告別母親，葉盷任由老師牽著她的小手往裡面走。
教室里，小孩子都搬著小板凳圍坐成了一個大圈，聽到走廊上的動靜，齊刷刷地看著從門口進來的何老師和葉盷。
現在這個時間正處於早上統一做遊戲做活動的時間，為了激發一下孩子們的熱情，何老師喜歡將發點心的時間也安排到這個時間。
也正是因為有著點心的誘惑，孩子們才會這麼聽話，老實地待在教室里待在座位上等著老師回來。就連往常最調皮搗蛋的孩子王張彪都老實坐在小凳子上，就差沒在自己臉上寫上乖寶寶三個大字了。
教室不大，但對於這一群小豆丁來說，這點活動空間足以讓他們肆意蹦躂。
孩子們圍坐在一起，最為顯眼的還是中央位置的楚遂。
她一眼就從人群中看到了他。
一夜之間，他好像消瘦了幾分。稚氣未脫的臉上卻寫滿了冷漠。
瘦弱的小男孩，穿著黑色的套裝，輪椅之下空蕩蕩的褲腳隨風微微擺動，分外顯眼。
與其他用期盼目光盯著老師的孩子們不同，楚遂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微微斜眼看向正面的窗戶，那雙盯著窗外融雪的眼睛漆黑。
無論是外表還是行為，他都與這群孩子格格不入。
只是一天的時間，足以讓一個孩子明白非常多的東西，也足以讓一顆希望被接納、滿懷期待、忐忑的心摔得支離破碎。
也許僅僅只是其他孩子的一個眼神、也許只是一些無意的動作，都能讓他宛如驚弓之鳥一般。更別談像是昨天小胖子張彪赤裸裸的歧視話語了。
昨天的他……肯定受傷很深吧……
越是期待，就越是失望……
遺憾的是，昨天的她，根本無法為他做些什麼。
而且，不僅僅是昨天……
不但三歲的小葉盷清楚，自己應該幫助對方，但她又實在是不知道具體該怎麼做。
何老師將楚遂安排在孩子們中間的意圖也非常明顯。
她不過是想要通過參與一些集體活動，讓楚遂重新融入到孩子之間而已。像是楚遂這種有缺陷的孩子一般都非常敏感，何老師怕給他安排到角落的話，到時候孩子會以為就連老師也開始冷落他歧視他。
但事實上，在這種情況之下，無論怎麼安排，都是錯誤的。
一旦他開始從內心認為自己是另類，那麼無論別人的言行或者舉動意味如何，敏感的他都會理解為別人在差別對待。
事實上也是如此，一群孩子中央的位置原本就是最顯眼的位置，再配上楚遂那顯眼的輪椅，自然更加顯眼。
不過何老師也不能再為他做更多的事情了，幼稚園裡另一位老師休產假了，這段時間也沒有人分輕她的工作，何老師每一天都是忙得腳不沾地，特別是這群熊孩子打鬧起來的時候，真是捉得住這個，另一個又跑了。
葉盷搬起寫著自己的小板凳坐到同學們給她讓出來的位置，仰頭看著何老師分發點心。
說是點心，其實不過是普通的蔥香蘇打餅。圓圓的餅乾上沒有任何果醬之類的點綴，連芝麻都沒有，就只有幾個圓圓的洞眼。
但在這一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一個個孩子們捧著老師發到手上的小餅乾視若珍寶。大多數孩子們都捨不得吃，有的捏在手心裡直至發熱發軟才捨得細細啃著，像是倉鼠一樣細細啃著、細細品味。
葉盷當然也分到了一塊蔥香味的蘇打餅。
捧在手心上，那股蔥香撲鼻而來。一口下去，香甜瀰漫在口舌之間。
葉盷家算不上富餘，零食這種奢侈品也就過年過節才比較常見，往常在家裡是吃不到的，也就每天幼稚園的點心時間能夠解解饞，所以此時她吃起來倒是有滋有味的。
小小的餅乾，就算是吃得再小口，也很快啃完。
葉盷舔了舔唇邊的餅乾碎屑，回味著剛才的香甜。
身旁的張彪倒是一開始故意不吃，眼巴巴地看著大家吃完了，這才一副炫耀的模樣，在大家「渴望」的注視之下美滋滋地啃起餅乾來。
小夥伴們都非常享受這一道「點心」，唯獨坐在中央位置的楚遂不同。
他仍舊是垂眼盯著窗外，就像是從未動過一樣，教室里到處瀰漫著的蔥香味絲毫誘惑不了他，分發到手上的那一塊小餅乾也被隨手放到了輪椅扶手邊的置物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