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大婚之日（上）
長德三十一年，兵臨城下，血流成河，皇權更迭，史書重撰。這樣兵荒馬亂的一年裡實在發生了太多太多事情，多到後人想到這一年發生的一切，臉上都會不得不浮現幾分諱莫如深的深意。
以至於年紀小些的問起這一年，年長者皆是一副「你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一年真是白活了」的倨傲神態。
可也就是這樣的一年年末，新帝登基，新封的護城王大婚三日，陛下下旨大赦天下，竟是舉國歡慶的一件大喜事。
無人為先帝守喪，文臣的摺子快要堆滿了安照昀的桌案，可他一概不理，站在潛龍殿門前挑選著去參加護城王大婚的常服。
「明黃太耀眼，玄白二色太晦氣，紅色……又不是朕成親……索性就選這套墨綠色，穿著還舒服些……」安照昀已經挑花了眼，坐下吃茶的功夫與風詠梅指著內監們一件一件舉著的常服說道。
風詠梅抿著嘴笑：「護城王大婚一事，陛下賜了宅邸奴僕誥命，無數奇珍異寶不夠，連常服都要如此精心選來，可真是在意護城王。」
「護城王已經是而立之年，才第一樁婚事，也無子嗣，自然是頭等大事。」安照昀笑著又呷了一大口茶，似乎是渴的厲害，「若再為先帝守孝三年，我怕他想不開……」
風詠梅跟著他笑起來：「陛下願做什麼便做什麼吧，文官那裡，總有我父親堵著。」
「多虧皇后了。」安照昀笑起來，「若非你身懷有孕不便出宮，朕真想帶著你同去，給護城王增幾分貴氣。」
風詠梅也笑起來：「陛下去吧，多替臣妾吃些酒。也要多帶些人，近來金陵城可不大太平。」
「再不太平難道還敢鬧到護城王家裡去？他可是天下第一。」安照昀不禁笑出聲，「好了，朕會多帶些人，皇后早些休息吧。」
護城王府全府皆紅，如同一座燃燒著的府邸，帶著熾烈的喜慶之色。這座新建的府邸之尊貴奢華已經到了每一個路過的人都會發出一句讚歎的地步。
新封護城王，開天闢地一般的全新封誥，一品親王，幾乎是從沒有過的位高權重。眾人紛紛猜測，如今大梁怕是要同前朝一樣，多一位權傾天下的攝政王。
可護城王受封以來，一直閉府未出，似乎在籌備什麼大日子。上個月才透出消息，說是要大婚了。
先帝喪期未過便大婚，這位護城王的權力可見一斑。
於是，他的大婚之日似乎是整個金陵城的一個大日子，以至於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因為過得太過平靜，沒有什麼大事發生，那些無法參與其中的百姓們甚至有些無聊失望起來。
只是對於護城王府而言，這一日還遠沒有到功德圓滿的結束。
「迎親的車架已經去了這麼久！怎麼還沒有接王妃來！再耽誤下來吉時可要錯過了！」
「陛下都到了！新娘子還沒有來！」
「聽說是新娘子的兄弟親自送親，按道理不該啊！」
「聽說輦轎從永安伯府來，早在一個時辰前就過了東街了啊！」
護城王迎親的十里紅妝停在了離王府兩條街的較為偏僻安靜的位置，騎在馬上引領喜轎的少年微微轉過眼來，目光落在大紅色的轎輦簾上，喜慶的赤色似乎有些刺痛他的雙目：「姐姐居然真的信我，要我前來送親。」
「倒也不是信你。」淡淡的聲音，「是因為知道你翻不出什麼風浪。」
「姜家子嗣眾多，姐姐的兄弟也不止我一個，可如今前來送親的，竟只有我這一個，過繼到外祖家的弟弟，姐姐以為，是因為什麼？」騎在馬上對少年眼眸微閉，「失道寡助，姐姐該及時回頭才是。」
轎輦中的人朱唇輕啟，說出的話彷彿一句微不足道的嘆息：「念親，什麼是回頭？」
「至少不要嫁給那個人！是他害死了蘇公子！」少年猛地抬起手，將一直握在手中的長劍出鞘，一劍挑開了大紅喜轎的轎簾。
轎輦之中正坐著的，鳳冠霞帔，赤衣紅唇的，正是姜翊本人。
她髮絲高挽，六頭鳳釵簪在發上，是一副從沒有過的，尊貴無匹的打扮。她一向打扮的清淡，縱然喜愛鵝黃柳綠的鮮艷色彩，也是小女兒情態多些，如今，成熟又矜傲的姿態從妝容里透出來，一時間竟讓姜竟也陡然生了幾分惶恐。
早在之前姜竟來求她，請她從伯府出嫁，由他親自送親，完成母親夙願的時候，她便已經猜到姜竟要做什麼了。
只是現在，她聽見姜竟的聲音，只余微微凝滯的嘆息：「殺了蘇忌的人是我，你不肯恨我，所以恨他，對不對？」她的團扇隨意地拿在手中，並不遮住面孔，赤衣紅唇更是襯的肌膚如雪，白的更為刺眼，「蘇忌的死，與容遲沒有干係。而他的死也改變不了任何東西。」
「蘇忌大哥是個好人！」姜竟眼瞳火熱，似乎頃刻就會滾下熱淚來。
「對你好的，你都認為是個好人，是不是？」姜翊看著他，「那些漠視你，或者從沒對你好過的，就是壞人嗎？」她的手握緊了那團扇，「你覺得我也是個壞人，對吧？」
姜竟握著劍柄的手在顫抖：「可我不會殺你，因為你是我的嫡姐，小時候的事情，你也做不了主。」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可我會殺了容遲，他是個惡人，他害死了蘇大哥……我……」
「他不動你，不是因為他不敢，而僅僅是因為你是我弟弟。」姜翊語氣驟然提高了一些，「若這讓你生了幾分痴心，覺得你能擺布他，傷害他，你就不配做姜林兩家的兒子了。」
姜竟的手，慢慢地垂下來，握著劍柄的手繼續顫抖著：「我的確不會殺長姐，也動不了容遲，可你要我送我自己的長姐嫁給我最恨的那個人，我做不到。」
他抬起手，將那劍刃往自己的脖頸出抹去：「哪有人配得功德圓滿？讓我替姐姐的大婚之日，添些顏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