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四大皆空

十萬八千里是一步一步走過，只為護他一人的安全。

而如今，那個溫溫吞吞而滿臉慈悲的和尚不見了，面前站著的只有滿手鮮血的魔。

可自己還是殺不了她，殺不了上輩子那一忘皆空的負心人，也殺不了墜入魔道，如今與自己刀劍相向的唐三。

但她又必須救他。

九九八十一難，多少次生死一刻間，小樓都會揮舞著浮法劍而來，將師傅從妖魔手中救出。哪怕他不情願，哪怕他一時糊塗下與那女妖相戀，醉死在溫柔鄉之時，小樓的劍還是毫不留情地刺下了。

因為她要救他，這是她相伴他那麼多年，銘刻在血液中的使命。

看著唐三沉默的側臉，小樓忽然想起了最初他們相遇的時候，那個禿驢獨身遠道而來，卻滿嘴胡言亂語讓人生氣。

「哎，姑娘你如此一張俏臉，卻被關押在這種地方，也不知是誰幹的，如此這般不懂憐香惜玉。」

「禿驢你少廢話，關我的混蛋正是你日日磕頭的如來老兒，我不是什麼姑娘，我是萬妖之王月小樓，識相就快放我出去！本大爺我饒你不死！」

面對著她如此猖狂的叫囂，那和尚只是滿是無奈與寵溺地笑了。

那時的師傅站在樹下，身後是萬般的晨光照耀，那張安靜的側臉，與如今居高臨下看著她的唐三一模一樣。

這便是一切因緣糾葛的開端。

小樓愣愣地看著鋒芒畢露的劍刃，那清冽間彷彿能看到西行萬里的歲月。

她終是在那一瞬間頓悟了。

金光在小樓的眼眸中流轉，她忽然仰天長笑了起來。

「如來，我鬥了你千年，如今你終是贏了！」

她笑的放肆而盡興，猖狂之下是那踏碎凌霄的豪情與不羈，卻又如同末世間最後的掙扎。

等她徹底笑累了，再也笑不動了，一雙眼中只剩下滿目的蒼涼。

最後看了唐三一眼，她默然地閉上眼，雙手合十。

金光在小樓身上閃現，奪目而耀眼，寬長的袈裟代替了她青雲觀的道服披身而下，她的整個人端坐著，周身是滿滿的佛光普照。

傳聞悟道成佛之時，在佛光的籠罩下，所有的邪惡都會被凈化洗濯。

小樓生來便就帶著慧根，又在西行之中耳濡目染，生出了一顆最乾淨澄澈的慈悲之心，那成佛的潛質全然不輸給轉世的金蟬子。

只是小樓不願，她放不下那紅塵凡心，放不下對師傅的俗世恩情，也放不下自己的不羈與堅持。

所以縱然袈裟披身，於西天之上誦經多年，小樓依舊是萬妖之王，不似萬千佛中的一個。

而此刻，她為了唐三，卻終於放下了那麼多年的執著。

鬥了那麼久，她卻還是妥協了，用自己四大皆空的遺忘，來換唐三不被魔心吞噬的慈悲與清明。

纏繞她多年的感情，便是忘了也罷。

在小樓周身金光的照耀下，唐三身上的暗氣終是抵禦不住地消散開來，看著她淡漠的臉龐，唐三卻是驚恐起來。

拼著周身被灼傷的疼痛，唐三飛快地靠近，一把拎起了小樓的領子，將她從地上拖起來。

「小樓，你看著我的眼睛。」

小樓睜開了眼，眼中卻早已是無悲無喜的淡漠。

唐三被那目光看得幾乎顫抖，歇斯底里地叫喊起來：「你要成佛做什麼？你不是那萬妖之王月小樓么，為何要向那佛低頭！」

小樓的眼神依舊沒有變化，而唐三卻已經是淚流滿面了：

「你成了佛，便要四大皆空，忘了一切。」

「小樓，你要留我一個人在這兒嗎？你不要我了嗎！」

小樓的眼中終是出現了波瀾，這話是如此的熟悉，她日日在那西天之上苦坐時，心中反反覆復問的也是這句話。

師傅，你不要我了嗎？

看著眼前的唐三，猙獰地面孔間，是與她踏上凌霄寶殿拎著玉帝的領子，問出那個問題一般的孤注一擲。

周身的佛光漸漸散去，小樓的眼眸中盛著的，是滿滿的痛苦。

七情六慾纏身之人，註定無法成佛。

看著小樓眼中退去的佛光，唐三終於滿身冷汗地鬆了一口氣。

差一點，差一點她就要忘了他。

自己來這俗世一趟，又違背本心手上遍染鮮血，最後為心魔吞噬，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留她在身邊。

看著小樓滿臉的痛苦，唐三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過她的臉。

「等著我，我馬上回來。」

魔界的屏障升起，將小樓牢牢囚禁包裹在其中。

唐三提著腰間的那把劍，向著一旁的修士走去。

「你不跑嗎？」

那修士只是站在一旁，搖了搖頭。

「我出手救了你，沾染了這世間的因果，自當該有所償還。」

「命中有此一劫，再逃跑也無濟於事。」

唐三看著這冷靜的修士，不覺有些好笑：

「生死有命，哪怕是自己也不例外。」

那修士點了點頭，嘆道：

「是。」

下一刻，唐三長劍出鞘，刺進了老道的心臟。

兜兜轉轉之後，卻依舊終成陌路。

曾經他心懷慈悲，一心向佛，如今卻為了她而墮落成魔。

究竟是她做錯了，當初隨他一同經歷九九八十一難登上西天，看他袈裟披身滿目慈悲，雖然這禿驢從來不正經，但那一身佛光才是他真正該有的樣子。

早知如此，她寧可瀟瀟洒灑的當她的萬妖之王，做那天地間的逍遙行者，這樣，本跋扈的內心不會摻雜這般這麼多的情感，也不會將唐三也拉入這場因果糾纏的輪迴。

小樓緩緩睜開眼睛，大腦對剛剛發生的一切還恍恍惚惚的。

她欲成佛，然後呢？眼前是唐三的側臉，對了，她終於還是墜了佛道，入了俗世的姻緣糾纏。

「小樓……」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畔，她此刻不想看到那張臉，那張永遠對她溫潤笑著，卻從頭至尾欺瞞她至今的臉。

來者一身素袍，手裡端著一碗湯藥，那張俊俏的面容依舊帶著溫柔的微笑。

「……」小樓張了張嘴，想要對唐三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低下了頭「錯了…錯了…」喃喃兩聲。

「小樓，我去采了草藥回來給你，乖乖喝下。」唐三坐到了小樓身邊，將手裡的碗遞向小樓。

「我不喝，你拿走。」小樓扭過頭。

「不行，小樓，乖，喝下，你的身體會好的。」

唐三還是那個唐三，無論小樓怎樣的暴躁和冷漠，都會溫柔以待。

「你聽不懂話嗎？我說不喝！」小樓猛的轉過頭，揮手想要打掉唐三手中的碗，可猝不及防的被唐三抓住，拉進他懷中。

下一刻，嘴被他柔軟的唇瓣堵住，她死死瞪大了眼睛。

一股苦澀的滋味由唐三嘴中慢慢渡入小樓的嘴裡，小樓全身顫抖，說不清是因為氣憤還是痛苦，唇齒間的苦澀和他的味道，都不禁讓她害怕。

「你瘋了嗎！？」小樓狠狠的咬了唐三的嘴，才使得兩個人分開。

怒氣沖沖的看著他，她的眼睛已經發紅，隱約帶著几絲殺氣，是真正動怒了的樣子。

唐三毫不在意的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之中卻是毫無波瀾的平靜。

「小樓，我都是為了你，一切都是為了我們能在一起。」唐三想要努力的表達什麼，可尾音是有氣無力。

「為了我？哈哈哈哈哈哈哈，為了我？」

小樓站起來，俯視著他，突然笑了，「是，為了我，都是因為我月小樓！阿善是，你也是，都是因為我！我罪大惡極！」她聲嘶力竭地吼著。

「你們所有人，都口口聲聲說著為了我，殺人成魔，叫我背這無數的債。」

「不是的！」唐三也站起來，看著滿臉冷漠的月小樓，忽得有些恐慌。

「行，行，行…」小樓走近唐三，冷笑著抬起頭。

那滿臉的默然，叫唐三看著無比的陌生與心慌。

「已經夠了。」小樓手中忽然出現了一把匕首，毫不留情地舉過了頭頂。

就讓一切都塵歸塵，土歸土，自此之後，天道各兩邊。

沒了這俗世的糾纏，師父，你總是願意回去成佛了吧。

「你要做什麼！？把匕首給我！」唐三知曉了她的意思，趕忙上前搶奪她的匕首，然而小樓的手中卻沒有使勁，很容易便奪下了。

唐三一陣愕然，心道不好，卻見小樓迎面撲了過來。

「再也不見吧。」

她撲到他懷裡，那把匕首，正正噹噹的刺中了心臟。

感受著血液不停流出，身體漸漸發冷，人類啊，就是脆弱，大概她就這樣要死了吧。

也好，兜兜轉轉再遇見他，可是這樣的結局她寧可重來。

她想修道，內心佛還在，明明他想修佛，可偏成了魔。

若一切的根源便是她當初對師傅的那點就這樣私心，那麼這恩怨糾葛，不如便忘了吧。

「不…小樓，開玩笑吧？你醒醒！」

唐三懷抱著小樓，滿手的鮮血，他好不容易的找到的她，又為了與她相伴，殺了青雲觀的所有人性命，成了那人人懼怕的大魔。

他本以為這一生，他已經足夠強大，便由他來護著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