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魔心

說著便走出門去倒葯，小樓看了整間屋子的構造，是如同那日道士一般的結界。

一想到自己被困在了這兒，她就惱怒無比，見唐三又拿著碗回來，她便是直接站了起來。一把抓住了唐三的手腕。

「唐三，你已成魔，我看在我們同行一場的份上，今日不殺你。」

唐三卻還是那副溫吞的樣子，卻讓小樓惱怒無比。

她乾脆放棄了講道理，抽出了身後的棍棒，直衝到門前揮去，在她全力的一棍下，那結界竟然是破碎了。

屋外是月滿如輝，原來那房中的陽光明媚皆在幻象之中，他們還是沒有逃出這個夜晚。

唐三放下了手中的碗，頗為難過地抽出了在一旁的長劍，劍鋒直指小樓。

「我本不想動手。」

小樓卻是笑了起來，如此猖狂的話語本是自己的專權，如今卻到了唐三的嘴裡，叫人聽著怪異。

「那好啊，動手，我月小樓又怕過誰？」

二人終是刀劍相向，卻不再似那日的練習過手，招招間是致命的全力拚搏。

唐三一個回身，躲過了小樓迎面而來的一棒，手中的長劍一點，卻是被小樓看穿了招式，翻身躲了過去。

兩人戰的激烈，論身手，唐三確實不敵小樓斬妖除魔那麼多年的靈敏，只是——

周身漸漸散發出魔氣，唐三的眼裡赤紅一片。

那本該清冽的長劍被魔氣所籠罩，揮舞間是群魔哀嚎的森羅鬼氣，讓月小樓那本就是在人間隨手拾來的棍棒無法抵擋。

終是受不住那股力量，小樓手中的棍棒飛了出去，直直斷成了兩截。

唐三將劍橫在了小樓面前：

「小樓，沒有那浮法劍，你再好的身手也是打不過我的。」

看著橫在眼前的長劍，小樓只覺心亂如麻，渾身酸苦的痛楚彷彿吸走了她全身的氣力。

周遭漆黑，要說唯一的顏色只有遍地鮮紅。遍地屍骸森森，她依舊不肯相信。

可看著唐三眼眸間那一片血紅，小樓卻是忽然悟了。

一路上叫嚷著都是些不入流的妖魔，打殺不過癮。唐三偶爾笑不語。她只當名頭太亮，神通傳得太廣，加上欺負些小魔小怪手段略狠，這才讓群魔聞聲而懼。

「快誇我帥。」小樓對不動一根手指喝退群魔沾沾自喜。

唐三盈盈笑意的眸子對上小樓，「在我面前，這個字是不存在的。」

她忘了某人多麼的不要臉，暗自啐了一口。「你可有那大魔好看上半分？」

大魔修為越高，容顏越是絕世風華。那時的她印象中唐三就是如此好看，怎會想到魔修身上去？

可是她忘了群魔若有若無的懼怕她根本感受不到，因為他們的眼神潰爛在唐三身上，她忘了一路魔頭少得可憐，根本就是大魔的氣息退散了方圓百里的下等群魔，她忘了死前妖魔的眼神詭異出奇。

因為唐三是魔，這萬般魔氣之下，是罕見的強大。

是啊，自己為何早日沒有發現，那個日日伴在自己身邊，整日不正經調戲自己，卻又如此認真的說著喜歡的人，卻早成了魔。

可那是唐三啊！

她突然抱著頭跪在地上，面目扭曲猙獰得，痛苦萬分。

不一樣了，都不一樣了。

那個一心皈依佛門的禿驢到哪裡去了？那個口口聲聲懸壺濟世的聖僧，滿腦子經書，以為敲敲木魚，數數佛珠，危機就能煙消雲散，最後還是需要她月小樓出馬給他擦屁股的唐三呢？究竟到哪裡去了？

還是眼前這個怪物？

唐三愛乾淨，平日裡衣裳洗得不落灰塵。不久前他的小師妹還故意用墨汁弄髒他身，殷勤替他去洗。而她夢到的屠觀那日，泛白的袖口衣袂上大塊大塊的鮮紅，往日賞心悅目的容貌現在看起來妖魅可憎。

怎會如此？

她仰天大笑，笑聲中卻是滿滿的苦澀。

若是我墮入了魔道該多好，但為何偏偏是你？

「小樓莫怕。」唐三的雙目依舊血紅，但是聲音卻依舊溫柔。

小樓悲憤，「你怎有如此神通，還能平靜地說出這種話？」

我月小樓，不曾怕過天崩地裂，不曾怕過魑魅魍魎。

你要取經，我為你屠盡十方妖魔。你要成佛，我為你跪過滿殿金佛。

如今你卻墮了魔。

是天要折磨我，還是你要玩我？或是說，這不過一場煙雲，不過你在我心中種下的心魔？

小樓用盡全身氣力打掉唐三想要伸過來的手。她只想逃跑，天大地大，全都是他。

青梅已謝，罪孽已結，佛路就此斷絕。

她以為，一切可以重新開始。轉世輪迴之後，一切都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原來他們之間的因，從來不會有結果。

不知道跑了多少里路，唐三應該沒有追來。她罵如來該死，輪迴給了她這麼一副軟弱的皮囊，莫不是叫她也嘗嘗無能為力的苦楚？如來，你也夠狠啊！

周圍夜色荒蕪，鬼哭狼嚎的，根本沒有棲身之處。而她要怎麼恢復法力？視線也漸漸模糊，雙腳發軟，意識快要支撐不住了。本就是極限了，現在要她再往前一步如此艱難。

「如來座前拈一花，你可知是什麼花？」不知道是誰，看不到她周身的傷痛竟還有心情問問題。

「如來老兒的花，我又如何知道……」說完她再撐不住疲憊的身體，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這一覺小樓睡得很飽。沒有從前一做夢就警覺而起，她連夢境的內容都忘得一乾二淨。很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才想起昨日鮮血淋漓的場景。那當然不可能是夢境，事關唐三的每個細節，她都會斟酌是非。那種深淵的絕望就像利刃，把她一顆心千刀萬剮。

「醒了？」之前遇到的那個修士遞過來一碗熱粥，她接過，手腕還有些無力，但是顯然沒有那麼疼痛難忍。還想謝過修士，修士忙忙擺手。小樓打量著棲身的小廟，破敗不堪，周身保暖的稻草一股子霉味，不遠處一堆燃盡的篝火，若有若無傳來焦味。想來老道士有心了，但是化了血的那碗湯突然回想起來，胃中一陣乾嘔，怎麼也吃不下了。

「你早知道他是魔？」

「知道又如何？」

「那你……」

「你知道又如何？」

小樓忽而不語。

「你懷著一顆佛心。」

「閉嘴。」

「他如今修了魔心。」

「閉嘴。」

「不管天上地上人間，你們的糾葛只會是孽緣。」

「煩透了，不要讓我打爛你這老兒的嘴！」小樓大怒，「你不懂。若他不在，我可以讓這六界煙消雲散。你這榆木卻偏偏說我心懷佛心。」

「佛在本，不由象生。」

「你一介道士，當真與我論佛？」小樓冷下臉。

道士不慌不忙，「道可道，非常道。難不成只有佛才可論佛？」

小樓被他的反問噎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小樓不解，當初她想成魔，卻成了佛，唐三最想成佛，卻墮了魔。

難道一切真如這道士所言，因是孽緣，所以無果？

「老頭，你說……」

她獃獃地望著被風吹起的還未消散的灰燼。

「若是註定無緣，我要如何，保他無恙？」

是的，即便他入了魔，她也不忍。

想他這一世本是風流，前世更是眾人捧著的星月，他不該如此，一世成魔，便是生生世世的纏身災禍。他不該有此心魔，千不該萬不該，由佛墮了魔。

他是金蟬子轉世，是天上的謫仙子。凡間的歷練結束，他依舊是普度眾生的佛門弟子。

那時候她也依舊眷戀著他，千般心繫著他。

大概是她跟上天不講道理，於是上天開了一個玩笑。

「愛由心生，恨有因果。花開生兩面，人生佛魔間。」

老道士還在喋喋不休，恍惚間卻沒了身影。

七情六慾，不過森羅妄念。不如退散，不如退散。

修士的忽然出現，點醒了絕望的小樓。

是啊，唐三已經成魔。

憶起當初成魔的阿善，那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小狐狸，當她與唐三拔劍相向之時，自己是如何說的。

「你是魔，我當誅你，道不同不相為謀。」

她不信這修士的什麼慈悲與佛心，更不認這裝神弄鬼的天道，她所修所信的，唯有自己的本心。

她是月小樓，是萬妖之王，而唐三是魔族，是殺了整個青雲觀的惡鬼。

魔當誅殺。

她出門而去，卻見唐三早已候在不遠處，笑吟吟地看著她。

她沒說話，只是隨手拾起一旁的木棒，揮手便向唐三攻去。

幾番打鬥之下，結果還是一般的絕望，唐三的長劍復又橫在了自己面前，叫她動彈不得。

當初她曾拼盡全力駕著這把劍，背著奄奄一息的唐三上山求醫，如今風水輪流轉，此刻竟是自己成了這把劍下囚。

沒了浮法劍，她打不過唐三。

更何況，月小樓是註定打不過唐三的。

當初西行之時，自己的一身本事都在，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卻偏偏敗在了唐三手下，捨棄了那萬妖之王的風光無限，又吞了那五指山下五百年的屈辱與仇恨，窩窩囊囊伴隨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