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請教-3
順利登岸后，葉志濤先安排手下的船工們將小舟一艘艘地拖上岸來，防止被漲潮時的海浪沖走，又或者被天亮后巡經此處的海盜們發現。然後，又留下船工們在岸邊原地看守，自己則帶着鄭福松三人準備去島上找那位姓唐的師傅請教。
靠岸前，甘輝與程大勇二人便就金門島上是否有海盜駐紮爭論起來。
甘輝回憶當初還在海盜隊伍中時，除了分配自己去浯嶼島外，還有一部分海盜被派往了金門島。畢竟，緊靠料羅灣北面的金門島，戰略價值絕不在浯嶼島之下，甚至還可以接觸此處山丘的高處，直接瞭望廈門港內的艦船或軍隊調動情況，沒有理由不派人到島上放哨。
而程大勇則說金門島上築有小城一座，海盜們頂多劫掠下漁民，對於堅固的城塞根本無可奈何，只能望城興嘆。況且，直到當時去夜襲浯嶼出發前，也未收到金門駐軍的警報，更何況面朝料羅灣的海灘上剛剛也沒看到任何可疑的船隻停靠，由此可以肯定，島上估計沒有什麼海盜。
就在二人上岸之後，依舊爭論不休之時，鄭福松忽然向葉志濤問道：
「葉先生，咱們此番要去拜訪的這位唐師傅，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來到福建后，我還從未聽說過此人。」
可還不待葉志濤作出回答，走在前面的程大勇也聽到了鄭福松的疑問，於是立刻擺脫了與甘輝的爭論，回過頭來，搶著答道：
「要說我師父，那他的本事可是大了去了。只不過他一向為人低調，所以才選在這遠離是非的金門島上，享受個清凈。所以很多人並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大名。」
與程大勇一向不對付的甘輝聽了此人原來是程大勇的師傅，不免嘲諷道：
「切，大丈夫不出來闖一片天地，躲在這麼個陰森森的島上，能有啥本事？」
程大勇隨即狠狠瞪了其一眼，開始如數家珍起來：
「井底之蛙，自然有眼不識泰山！當年他老人家可是朝廷的錦衣衛，年輕時就曾隨軍遠征朝鮮，驅逐數十萬倭軍，和家父都是屢次從死人堆裏面爬出來的生死交情。後來，甚至還蒙冤蹲過詔獄。詔獄，懂嗎？！不是關押偷雞摸狗之輩的縣衙監獄，那是錦衣衛的天牢！若非身份特殊，又或者一般人犯的不是天大的事兒，就是想進也進不去！後來，倭國遣使降伏，蒙當時的聖上特赦，師父他又加官進爵，還作為咱大明冊封使團的成員、去過倭國呢。」
聽得程大勇口氣中滿是自豪，甚至連這位唐師傅曾進過錦衣衛大牢的經歷，也能被他當做其「豐功偉績」的一項，可見程大勇對其還是相當的敬佩。而且，似乎程大勇的父親還曾與這位唐師傅有過非常深厚的交情，三十年前一同上過朝鮮的戰場。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葉志濤在聽罷程大勇一股腦的講述后，忽然也生出了幾分好奇，若有所思地問道：
「原來唐師傅還曾蹲過詔獄。這個葉某也還是第一次聽說。不過唐師傅其人光明磊落，在三十年的朝鮮戰場上又是戰功卓著，當年又怎麼會平白無故被投入天牢呢？」
「這個嘛，師父他……據說當初是以『通倭』之罪被投入詔獄的。」
程大勇忽然氣勢上矮了半分，似乎也終於意識到這件事兒的確算不得光彩，但直爽的性子，還是令其藉著剛才的慣性，依然有些口無遮攔地講了出來。而後面的話，更是令其餘幾人倍加驚訝：
「唉，那回其實……畢竟三十年前的事兒了，具體經過我也不是很清楚，當年先父也始終諱莫如深，雖說師父他絕不可能幹對不起大明的事兒，但我倒覺得，那次的『通倭』之罪，似乎也不完全算師傅他老人家冤枉……」
聽到連對其師父萬分敬重的程大勇居然都如此說，看來當年的確事有蹊蹺，只聽程大勇頓了頓后，終於支支吾吾地說道：
「畢竟……師娘就是東瀛人……況且當時兩人各自所在的陣營還是刀兵相向的敵國……」
幾人聽罷面面相覷，但鄭福松也發現，程大勇此前一直對東海的扶桑以「倭國」相稱，很明顯受福建一帶的民間影響，對隔海相望、曾產生大量倭寇的那個國家並無好感，但唯有這次在提及他這位師娘時，才下意識地換為了「東瀛」的稱呼，竟在下意識里口吻客氣了不少。
由此，鄭福松也忽然想起，當初廈門守備府內，程大勇和自己過招比試時，那最後使出的致命殺招，就極像了東瀛忍者的近身陰狠招數，方寸之間便可迅速置人於死地。聯想彼時在旁的其餘幾名軍官校尉還打趣說這招是不是其師娘教的時，耿直的程大勇居然還私下對自己如實相告，坦言這招其實就是他師娘教的……
如今，再結合程大勇剛剛所言，其師娘當時還是東瀛扶桑之人的話——
鄭福松不禁皺起了眉頭：莫非，這位唐師傅的東瀛夫人……
「靜！」
突然，葉志濤發出的一聲低沉警告，打斷了鄭福松的思緒，也令原本放鬆的幾人猛地停下腳步，瞬間倍加警惕。
眼見作出了噤聲警告的葉志濤，此刻正如臨大敵般，抬手指了指東面的高處。幾人也隨之望去，不禁大驚失色——
只見，東面一座山丘的頂峰上，竟然坐落着一座高高的燈塔，上面正閃起若隱若現的燈火，似乎是有人在上面值守。
而更重要的是，幾人均清楚地記得，方才登岸之時，曾四處張望，那時東面根本並未亮起任何的燈火！甚至眾人在夜幕下都未能發現，在那麼明顯的高處居然還有着這樣一座燈塔。
難道說，是剛剛有人點燃了燈塔上的火光？
最為關鍵的是，那處燈火忽現的燈塔，正好位於金門島的東南角，也就是剛好處在監視九折礁動向的最佳方位上，一旦發現九折礁有不明艦隊闖入，便可第一時間與料羅灣的敵軍戰船進行聯繫與警告。
因此，如果日後要從九折礁發動奇襲，這裏的眼線就必須提前拔除！
思慮片刻后，在葉志濤的帶領下，幾人轉而向著東面的那座燈塔摸去，既然此番前來也有偵查敵情的目的，那就必須要搞清楚那燈塔上的守夜人究竟是敵是友。
在行了近半個時辰的艱難山路后，隨着幾人逐漸靠近燈塔，心中的疑團卻也越來越大了起來。
只見，此時那塔上的燈火依舊是飄忽不定，而在影影灼灼間，幾人還看到，燈塔上似乎還掛着一串圓滾滾的東西，不知究竟為何物。
這一幕，既有些像當初浯嶼島上荷蘭人與海盜們派人駐紮留守的情形，卻又在那串詭異的東西上，透著一絲難以言說的鬼魅之感，甚至令人好奇，這夜裏神秘出現在燈塔上的，究竟是人還是鬼……
由於此時山路也已愈加陡峭且狹窄，山道的寬度幾乎僅能容一人通行，於是幾人又作了調整，由程大勇在前，鄭福松、葉志濤次之，甘輝則在隊尾押后，以備像浯嶼島上時，遭遇到什麼突發變故。
而待抱着疑團繼續前進的四人終於小心翼翼地抵達燈塔下時，走在最前面的程大勇忽然停下腳步，有些突兀地抹了抹臉，感覺像是有某種液體剛剛從燈塔上被風吹了下來，還滴在了程大勇的臉上。
但當其抬起頭、終於率先看清燈塔上的那串東西究竟為何物時，這個沙場上摸爬滾打過的漢子，此時卻驚得一句話說不出來，長大了嘴巴，只能用手指著燈塔上面，示意後面幾人抬頭去看。
後面的葉志濤、鄭福松幾人仰頭望去，藉著照下的月光，這才驚愕地發現：
燈塔上面掛着的，竟赫然是一串血淋淋的腦袋！
可還不待眾人看出更多的細節，走在最後的甘輝只覺得身後隱隱飄來了一陣恬淡的香氣，而緊接着的下一刻，便感到一隻從後面冒出來的手掌已如鬼魅一般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瞬間便再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響。於此同時，甘輝更是臉色慘白地發現，一柄雪亮的匕首，也已悄無聲息地橫在了自己的脖頸前，正緩緩地逼近自己的喉嚨……
而就在這一刻，只聽最前面忽然傳來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
「各位小心，待我先在前探路一番！」
聽聲音，說話的是走在最前面的程大勇。
甘輝心中此時對這位死對頭更是又急又恨，身後這不知是人是鬼的傢伙已經從幾人後面摸上來了，自己的喉嚨眼看就要被割開了，你小子還他娘的去前面探什麼路？！
可眼看前面三人此刻還對來自身後的危險全無防備，臨死之際的甘輝更是感到一陣絕望，自己死後，怕是鄭福松和葉先生也必將慘遭身後之人的毒手了。
而就在甘輝萬念俱灰之時，身後之人一氣呵成的嫻熟動作卻猛然頓了一下后，手中的雪亮匕首也及時橫在其喉嚨前的半寸之處、停滯不前了。
不知為何，這個躲在甘輝身後的傢伙，此時竟然猶豫了起來。而就在此時，前面的程大勇一邊小心翼翼地開始往前摸去，一邊頭也不回地繼續低聲道：
「你們在此稍後，我去去就回。」
這次，甘輝更是詫異地發現，就在程大勇話音落後，身後之人更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同時那橫在自己脖頸前的匕首竟反倒又遠離了一寸。就在甘輝不解之際，一個女人的聲音更是自身後幽幽傳來，居然驚訝地喚了一聲：
「大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