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誠意-2

第46章 誠意-2

「哈哈哈哈,葉先生,再次見到您,真是太高興了!實在沒想到,葉先生親自屈尊而來,真是在下的榮幸啊!」

當幾人隨葉志濤登上更快靠近過來的荷蘭新式蓋倫船后,第一個笑語盈盈著迎面走來的,居然正是當初曾在偷襲廈門港前拜會過鄭府的那位荷蘭使者——

朗必即里哥。

其一見到葉志濤,便表現出的熱情態度,與那日拜訪鄭府時彷彿如出一轍,幾乎讓人不敢相信,雙方曾在不久前交戰,此刻也正處於緊張的敵對狀態,反倒更像是多年不見的親密夥伴一般。

「有幸再次見到朗必即里哥閣下,依然精神抖擻、滿面春風,也實乃葉某之幸。」

葉志濤隨即走上前去,一邊答道,一邊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禮。身後相隨的鄭福松、甘輝、程大勇三人見狀,也隨著拱手行禮。

朗必即里哥餘光一掃,似乎對跟在後面的三人也有些興趣,尤其是三人中站在最前面的鄭福松,非但多看了數眼,甚至還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不知是因為當初曾在安平與當時扮作侍衛的鄭福松打過照面、因此總感到有幾分眼熟,還是對其講究的穿著有些在意,但朗必即里哥此時似乎還完全想不到,在葉志濤身後跟著的這個年輕人,居然正是鄭家的大公子——鄭福松!

在迅速打量過幾人後,朗必即里哥依然還是將注意力集中在了葉志濤的身上,張開了雙臂道:

「哈哈哈哈,我記得你們有句話,叫做入鄉隨俗!既然葉先生屈尊來到我們荷蘭人的船上,還是行我們的禮好了!」

說著,便不由分說地張開雙臂,熱情地抱了過來。

聞言,葉志濤臉色微微一變,但臉上的笑容猶在,也並未拒絕,兩人隨即簡單地擁抱了一下。

不過,其餘幾人聽到此言,都隱隱聽出了一絲弦外之音,頓時感到有些不忿。此乃大明東南海疆,而非荷蘭之地,豈可用「入鄉隨俗」的說法?

只不過,想到登船前葉志濤的囑託,幾人也只得暫時忍氣吞聲,以助葉志濤的驕兵之計達成。

而葉志濤那剛剛一閃而過的臉色微變,顯然也是敏銳地聽出了其中的不妥之處。但面對朗必即里哥這個「中國通」自此刻起、便打算從話里佔據主動權和優勢的舉動,並未當場指出這個錯誤。葉志濤似乎也很清楚,即便此時糾正,對方最多也不過以漢話不好、所以「不慎」用錯,便可搪塞過去。

相擁之後,朗必即里哥隨即熱絡地命手下端上幾碗清水,以解幾人的舟船勞頓之苦,也藉此展示出自己的待客之道,儼然一副此地主人的姿態,而後,又引領著幾人在甲板上遊覽,開始自豪地介紹起這艘威力強大的蓋倫船,同時不動聲色地下令艦船向料羅灣返航。

隨著荷蘭人的戰船調頭返航,葉志濤帶來的那幾艘小船也緊跟在其後,另一艘劉香的海盜船則不聲不響地監視在旁,如同押解一般。

而在甲板上,只見朗必即里哥正與葉志濤並肩走在最前面,進一步的寒暄、以及對戰船的簡單介紹后,朗必即里哥忽然問道:

「葉先生,雖說已有多日不見,不過那日鄭府的交談,在下依然記憶猶新。鄭芝龍閣下那日拒絕了我們一等再等的好意,實在是遺憾。我想,之後發生的一些不幸,也是你我二人都不願意看到的。」

朗必即里哥此話表面上雖在表達惋惜之情,但是語氣之中,卻又頗有幾分居高臨下的自得味道。而在話語之中,講到「不幸」二字時,朗必即里哥更是特意讀重了一些,並且還意味深長地瞅了眼曾被荷蘭艦隊在那日當晚偷襲的廈門港方向。

想及那次荷蘭人的趁夜偷襲,走在後面的程大勇不禁恨得有些牙痒痒,拳頭忍不住攥了起來,卻也並未發作。

而葉志濤對於這種暗含的挑釁,卻也只是掃了一眼廈門港的方向,捋了下鬍子,淡淡答道:

「戰火蔓延、生靈塗炭,確是不幸與遺憾。我們的先賢自古便有一句話:『夫兵者,不祥之器,聖人不得已而為之』若非不得已,無論是東家還是葉某,甚至是朝廷,恐怕都不希望大家只能以刀兵相見。」

隨即,葉志濤卻又話鋒一轉道:

「閣下說到遺憾與不幸,在下更是深有同感。這麼多戰船聚集在此,想必,也耽誤了貴國近期在倭國、琉球等地的不少生意吧?這多出少進的每日耗費,總歸不是一筆小數目。」

「哈哈,這都是為了今後我們可以攜手做更大的生意嘛。若能與鄭家和你們朝廷達成合作,花多少錢也值啊!」

對於葉志濤稍稍提及的這些戰爭損失,不知是刻意假裝、還是真的並不心疼,朗必即里哥說得似乎輕描淡寫,隨後,又接著問道:

「對了,葉先生,我這幾日來還在擔心,我們上次送去的那隻蓋倫船模型以及一片心意,並沒有因為之前的小小摩擦,而被鄭芝龍閣下在一怒之下、不幸毀掉吧?」

葉志濤笑著答道:「閣下放心。自那日送走閣下后,模型直到如今,始終保存完好,東家本是愛船之人,故而常對其愛不釋手,又怎會忍心毀掉如此精美之物,以及貴國遠道而來的一番美意呢?」

葉志濤話音剛落,朗必即里哥有意無意地摩挲著恰好處於身邊的一尊紅夷大炮,狡黠一笑,眯著眼睛繼續問道:

「想必,也研究了不少日子,看看能否有對我蓋倫船的剋制之法吧?!」

這回,葉志濤只是笑容不語,並未再接話。

朗必即里哥隨即又將手掌從那門大炮上抬離,按照大明禮節拱了拱手道:

「哎呀,是在下唐突。還請葉兄見諒!鄭芝龍閣下對我們的蓋倫船模型既愛不釋手,把玩了這麼些日子,看來是真的喜歡,這實乃我等之榮幸。」

「東家對其確實視若珍寶。」葉志濤點點頭,繼續輕描淡寫地說道:「甚至還曾感慨,若是有朝一日能弄到條真實大小的蓋倫船,便更好了!」

朗必即里哥笑了笑,只當沒聽出這話里的另一層意思,而是順著說道:

「哈哈,這有何難?請葉先生且隨我一起去見普特曼斯總督,待之前咱們那日並未談妥的那件事情談成之後,我定求我們總督大人,請他務必送給鄭芝龍閣下一艘貨真價實的蓋倫船!」

葉志濤微微一笑,似乎也知其是在說大話,即便請求了,那總督也自然不可能將此等重要的戰船拱手相送,但依舊也順著其說道:

「如此,便先謝過閣下好意了。若能止息兵戈,也實在是了卻了葉某的一樁心愿。此番前來,葉某正為雙方議和,與之後的開商貿易之事。這不,還略備了些薄禮,不僅有大批的糧食,甚至還有一些火藥,聊表寸心。」

聞聽葉志濤提及了帶來地糧食與火藥,朗必即里哥先是一愣,而後面色間不由得閃過一絲異樣的表情,隨即忍不住俯身在船舷旁,打量起了後面所跟著的那幾艘滿載的小船,同時感慨道:

「原來,那些船上裝的是糧食啊。真是有勞葉先生費心了。」

「想必,貴方也正缺這些吧。為表誠意,葉某便與東家商議,直接送來了足夠的口糧。」

葉志濤悠悠地說著,看起來正在不斷釋放著善意,同時也試探著對方是否正缺糧的困境。不過,老練的朗必即里哥似乎也明白葉志濤的試探之意,表情間再沒有任何的提示,只是立即轉而說道:

「不過,我是真的沒有想到,居然船上還有運來的火藥。葉先生,您想得真是太周到了。畢竟,咱們現在還……啊,哈哈……」

說到最後,朗必即里哥不禁尷尬地笑了笑,葉志濤則問心無愧一般,坦然道:

「不如此,又何以見我等無意交戰、一心議和之誠意啊?」

「這個……」

朗必即里哥皺了皺眉頭,像是有些為難,斟酌了下措辭后,猶豫著說道:

「能為我們送來火藥,的確也是貴方的一份誠意。只是,火藥實在特殊,難免會有人起疑,甚至,懷疑您此行的目的……攜帶火藥,萬一到了料羅灣,靠近我旗艦后突然炸了起來的話,後果怕是不堪設想啊……」

朗必即里哥想了想,轉而對著旁邊的手下用荷蘭話吩咐了句什麼,隨後便見幾個荷蘭士卒迅速放下一艘小船,匆匆划向了後面緊跟著的那幾艘運糧小船。

與此同時,朗必即里哥開始解釋道:

「為了以防萬一,我恐怕必須命人仔細檢查一番。確認並無引火之物后,方可放心帶其駛入料羅灣。葉先生,還請海涵。」

一邊說著,朗必即里哥一邊緊緊地盯著葉志濤的表情變化,似乎也想試著讀出其送火藥的用意何在。

誰知,葉志濤甚至沒去回頭看那幾艘帶來的小船,只是大度地說道:

「無妨。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嘛。還是例行檢查一番,彼此都能放心得好。」

見到葉志濤這個樣子,朗必即里哥多少放鬆了一些,但依然不敢掉以輕心。

坊間一向傳聞鄭芝龍心狠手辣、而又詭計多端,況且雙方如今尚未達成議和,理論上仍是敵人,自然要有所防範。

不過,在派去的荷蘭士卒一番仔細的搜索之後,無論是船工、還是船艙內,都未有引火之物或其他任何可疑的物件。

見此,朗必即里哥立即帶著幾分歉意說道:

「葉先生,果然是誠意而來,是我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若有誤會之處,還請葉先生不要見怪。」

「無礙。閣下放心了便好。」

葉志濤看上去對於搜查之事依然毫不在意,顯得十分坦蕩,而其此刻,也正負手瞭望起前面開始陸續出現的那些戰船,同時,也不斷左右打量著料羅灣周圍的島嶼情況,甚至看著這些布防得當的戰船,忍不住由衷感慨道:

「這場景,與我鄭家船隊相比,也是不遑多讓啊。你我雙方若繼續相互交兵,各有折損,實在是太可惜了。」

話音落後,這回,輪到朗必即里哥笑而不語了。而在其笑容中,更多了幾分隱隱的輕蔑。似乎覺得憑藉著自己的這些新式蓋倫船,根本沒必要把鄭家船隊放在眼裡。

而後,朗必即里哥又和旁邊的手下用荷蘭話吩咐了句什麼,那手下立即在桅杆上開始迅速升起一面特殊的小旗,而朗必即里哥本人也開始搓著手,像是為之後與總督的會面開始做起了準備,並且很快想到了什麼,開口主動提醒道:

「對了,葉先生,有件事,在下還是應該在您和我們總督大人見面前,提前和您說一下。普特曼斯總督大人,他這幾天的脾氣可能不太好。到時說話如果有不客氣的地方,還請您多多擔待。」

朗必即里哥此話,似乎暗示著面見那位總督時,幾人可能出現的兇險。言畢,朗必即里哥隨即觀察著葉志濤的表情,似乎並無變化,但是其餘鄭福松等三人,則不免表情微變,既有些不悅,似乎也有些加劇了緊張的情緒。

朗必即里哥輕輕一笑,又趕忙補充道:

「這個,主要是普特曼斯總督大人,憤怒於此前鄭芝龍閣下對我方一片好心的拒絕,以及昨日前來的使者,根本沒有表示出足夠的誠意。其實,只要讓總督大人感覺到貴方的誠意,就一切都好談了。當然,我也會在旁邊幫您多說好話的。別看我們這次駛來的是戰船,其實船艙里還裝了很多的好玩意兒,都是貴國可能感興趣的物件。只要事情談成,諸位有喜歡的,我挑幾件最精美的,送給各位。」

葉志濤此時已轉過身,和身後的鄭福松三人使了個不易察覺的眼色,而後又和朗必即里哥說道:

「哈哈,葉某也盼著一切順利談成。到時,可就真的恭敬不如從命了。」

「那是自然,諸位前來,總不能空手而歸吧。」

朗必即里哥眉頭一挑,聽到葉志濤似乎對自己所提的精美物件頗感興趣,於是緊跟著問道:

「不知葉先生您喜歡什麼呢?」

「葉某平時就喜歡看戲。說起來,昨晚還在鄭家宅子裡面有幸聽了一場戲,至今餘音繞梁,回味無窮。那戲,講的是我們中土的商人談判的故事,為了能討得更多利益,往往會兩人齊上,就和唱戲一般,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不知道咱們這兒——」

一邊說著,葉志濤故意拖了一個長音,又意味深長地暗示般看了鄭福松等人一眼,才繼續說道:

「有沒有這樣的精彩好戲看啊?」

「哈哈哈哈,葉先生,您真幽默。」

看到朗必即里哥有些尷尬地打著哈哈,再結合剛剛葉志濤投來的幾個暗示眼神,鄭福松幾人立即反應了過來,明知葉志濤昨晚哪裡有空去看戲。大戰在即,鄭家府里也根本沒有戲班子來演過。因此幾人很快便明白過來,葉師爺話里的所指——

如果說此刻熱情洋溢的朗必即里哥是在「唱紅臉」的話,過會兒面見的那個普特曼斯總督,大概要「唱白臉」了。但是,其目的都是為了爭取到荷蘭一方的更大利益,即便對方擺出怒容,也根本沒有必要因此而緊張害怕!反而會導致露出了馬腳。

而這,也是對方一再試探的目的所在。

想明白這點后,原本還顯得有些緊張的鄭福松三人迅速鎮定下來,做好了迎接正式與那位總督會面的準備。

而隨著朗必即里哥和葉志濤的談話,幾人所乘的這艘蓋倫船,也已漸漸穿過大量的戰船布防圈,駛入了荷蘭與劉香戰船密布的料羅灣海域的中心地帶。

接下來,便該跟著朗必即里哥登上位於大小戰船最中央的偌大荷蘭旗艦,面見這支荷蘭艦隊的統帥——普特曼斯。

而此時,一如闖入廈門、炮轟港內的那晚,普特曼斯正站在旗艦的船頭,捧著一杯血紅色的葡萄酒,一邊輕輕搖晃著其中的酒液,一邊靜靜打量著朗必即里哥所在的來船桅杆上、那代表著鄭家使者已到的特別信號旗,而後,只見其停下了酒杯的晃動,並將最後的小半杯酒一飲而盡。

隨著普特曼斯將酒杯緩緩放下,既像是猶在回味著舌尖上的甘甜餘味,又似乎,是對即將到來的時刻等候許久,按奈不住地開始期待著,那早已令其垂涎三尺、由未來的滾滾財富所匯聚而成的「饕餮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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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荷大海戰-決勝料羅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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