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婦的前途

麗娜夫人迅速說道：

「……我以為，王與祭司這是值得祝福的神聖愛情。本來娜美是最適合的，但她是不是能成為出色的祭司，這很難講。」

麗娜夫人冷靜而又無情，然而那說話的聲音，如此溫柔而動人。

克里斯微笑，上前再一次握著麗娜的手，溫柔吻了吻她的手背。他難免都驚奇著，這樣出色的雌鱷魚，在過去的時光里是如何接受六位並不夠出色的丈夫的？

老傑依不知何時，已經退到了金隔門屏風之後，他隔着百合花紋，看着凸出一段的雕神像洞牆，洞牆后，隱約能看到克里斯和麗娜的身影。

老傑依能看到，鱷魚王眼中露出傾倒之色，鱷魚王吻著麗娜的手，眼中帶着微笑，與麗娜夫人竊竊私語。克里斯邀請她一起欣賞著禮物里的幾張木皮貼金花的書櫥，麗娜在克里斯王的示意下，輕輕抽出了一張貝殼抽屜，又看看了克里斯，他點了點頭，麗娜便伸手取出了裏面的幾本巴掌大小的紅皮描金書。

「麗娜夫人，識字嗎？」克里斯問。

「是的。雖然認得不多。」

克里斯果然驚訝了，包括娜美在內鱷魚們都不識字，不認識半獸人的文字，而且，他微笑着：「我想，費娜祭司似乎也不識字。」

麗娜夫人沒有出聲，禮貌微笑，克里斯確實很意外，麗娜的氣質太過特別，他隨口問了一句，沒料到麗娜竟然能識字。他瞟了瞟桌上的幾本小書，親手取了一本在手遞了過去，凝視着麗娜夫人笑着：「我有幸能聽到夫人為我讀一首情詩？」

「如您所願。」

作為結婚禮物的詩集當然都是情詩。麗娜夫人讀詩的聲音緩緩在洞廳里響起，如泉水汀咚，十二掛百合花紋的金幔帳懸垂到地，層層疊疊，梨足梳妝台上的圓鏡反射著愛神銀燭台燃起的光，寫字桌下甚至還擺着兩隻精緻的蛇腹紋錫爐子，可以在冬天在卧室里燒起壁爐之火。

克里斯坐在了獅爪金圓背椅上，不知不覺微微閉眼，彷彿回到了多年前，第一次踏進半獸人王城，踏進了繁華殊麗的半獸人宮廷，長長的宮廊盡頭總是有幾間無人的會客廳，小小的鋪着厚厚的地毯，垂著幔帳燒着壁爐，角落裏擺着一張三人坐的金泊長背椅。

他偶爾走過，便能看到貴婦美人的裙角如森林裏的鼴鼠在廊道中匆匆滑過，逃過了嫉妒丈夫的雙眼，逃入了情人的雙臂中。

往往，宮廷廊道的窗外正是鮮花盛開，是枝頭被春神親吻的時分。

而蘭娜女帝陛下，就在花園中，抬起頭望着他。女王陛下穿着一條藍絲綢的尋常長裙，但那美麗的藍琉璃眼眸，那優雅出眾的氣質，在詩人的情詩中，只有愛之女神才能與之相比美吧？

時光過去了多年，麗娜夫人依坐在克里斯的腳邊，她坐在一張獅爪綠茵金腳踏上，藍絲綢裙擺如花盛開，她以溫柔清涼的嗓音慢慢地讀著一首半獸人的詩：

面對命運，我從不恐慌。

只因你就是我命運的方向。

萬千世界於我如浮雲，只因你在我眼中就是天地眾神。【1】

克里斯睜開雙眼，凝視着麗娜夫人。

隔着百合花屏風，老傑依看到這情景，彷彿看到半獸人城中，真正的貴婦與她出身更為高貴的年輕情人一般。在一百多年的漫長時光里，老傑依曾經以為麗娜才是全族的希望，萬萬沒料到真正出色的是娜美和明娜。

然而，包括娜美、明娜，厄羅三兄弟，都是麗娜同母親姐妹的孩子。他們都曾經由麗娜撫養，老傑依為最寵愛的麗娜驕傲，也為她暗暗地傷心。

麗娜如果年輕，克里斯是逃不出麗娜的手心的。

水鳥祭司算什麼？比得上他老傑依最可愛的孩子麗娜？

麗娜輕輕地在讀詩，彷彿是在為自己的孩子唱着搖藍曲，她那雙琉璃藍的美麗眼眸與克里斯對視着。

克里斯安然微笑，握着她的手，邀請她起身坐在自己的身邊。

他所坐的是綠茵長圓背金椅，足可以容納三人並坐，也能容下麗娜夫人蓬起的絲綢長裙。克里斯指著第二首詩上的兩個字，為麗娜夫人糾正讀音。讓麗娜察覺到，這位鱷魚王平常很習慣這樣的生活。

他早就對半獸人文字與文學了如指掌，絕不是普通鱷魚。

這兩個字是半獸人古文字，讀起來非常拗口，麗娜夫人跟着克里斯連讀了三次，都沒糾正過來。她沒忍住，卟哧一聲笑了。克里斯的眼神變幻著，手指一推把她手中的書關上了，他低頭吻着她的手：「您的聲音如此悅耳動聽，如繆斯神吻過一般……夫人……」

很多年前，他在宮廷里卻沒有如此嫻熟的調情手段，他不是不懂得愛情，只是虔誠侍奉神明。曾經的他，是祭司神殿裏出身的少年學徒，古板嚴肅。他受大祭司的寵愛，偶爾進出宮廷。

那一刻站在宮廷廊道窗口，他驚訝地看着蘭娜女帝陛下。

陛下也注意到了他，同樣眼帶着意外驚訝，陛下在花園裏玻璃窗口招手，微笑向著他喚道：「天神一樣漂亮的少年，到這裏來。」

他竟然轉頭就逃走了。就算是大祭司聽說此事後，也大笑不已同情着他。

「為什麼不去陛下的身邊呢？克里斯？」

「我把全部的身心都奉獻給了神。不是嗎？祭司大人？」小小的少年嚴肅地說着。

「……啊，克里斯，你會後悔的。你還是一個少年，不要這樣拘謹，你真的不想做半獸人的戰士嗎？不想做宮廷侍從嗎？我可以讓你得到一個騎士地位。陪伴在陛下身邊。你知道，如果能得到陛下的寵愛，這是無上的殊榮——」

「大祭司閣下，我的家就是神殿。我只願意侍奉天上的神。你知道，我做不了半獸人戰士的，我還沒有覺醒。」

多年後，克里斯對侍奉神明的心一直沒變，但他沒有那樣大的野心，其實只有獸神殿的大祭司必須按古老的規則，自閹才能作大祭司。

少年考據學究克里斯認為這條自閹的古老規則不符合神明的真實意志，是半獸人帝國的偽造神意。應該徹底廢除。作為考據型的改革派，他成為了十二主祭侯補，在去年成為了十二主祭之一。而現在的鱷魚王克里斯唾棄著以往的無知無畏。沒腦子才去做祭司！

甚至，隨着年紀成長，在王城中拒絕了無數天真少女們的求愛時，偶爾在春日午後，侯補主祭克里斯都會突然回憶著，回憶著花園裏藍絲綢裙子的蘭娜女帝陛下。

而麗娜夫人，有着和陛下一樣的藍色長發和一雙美麗琉璃藍雙眼。她那堅定優雅的氣質，三分天然神似著蘭娜陛下。蘭娜陛下年長於少年克里斯。她也有自己高貴的親王丈夫和三四位同樣地位高貴的情人。

多他一個克里斯，有什麼不行呢？

而偶爾能看穿克里斯心底遺憾的，只有他的哥哥羅森，羅森會每年至少一次，在酒後錘足頓足地為兄弟而痛苦：「女帝陛下的情人？女帝陛下的情人——！你至少能做大祭司，說不定還能封公爵！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蠢得拒絕？我明明都從小就教過你怎麼談戀愛了——！？」

克里斯只能當沒聽到。就是因為從小每一次回家都看到兄長羅森的情人太多。熟悉太多的調情手段，他才對愛情沒興趣。

「神明說，愛情是兩顆正直的心，是心的忠誠。」

「那是騙你的！克里斯，你醒一醒——！」兄長羅森發出無比痛心的靈魂吶喊，「你會後悔的——！公爵啊！說不定你能做總祭司——！總祭司——！」

「……」克里斯不為所動，他的心底有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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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摘自網絡歌曲

【2】親們。這篇文不會再更新了。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