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仇二（上）

暮靄蒼茫，晚風聚雲，洛陽城郊的天空灰濛濛的，雲層漸漸如墨般厚。

古道邊映入一條人影，斜斜散散，似孩童學步。他身材瘦削，一襲濁衣，腰間插著一根竹竿。

他面容邋遢，眼神黯淡，七尺之軀的堂堂男兒已在風塵苦旅下消散了往日的豪氣。頰邊微微泛紅，三分醉意，七分自棄。腳步蹣跚，緩緩近來，真是比之乞丐尚有不如。

風漸定，墨雲低垂，驟雨將至。

邊郊不遠處矗立着一座破廟，那大漢走得雖慢，卻比驟雨先到，進得廟來，和身倒在廟中的一角，只想就此一覺到天明。

他身子側卧片刻，酒喝的並不多，晚飯也未吃，睡意朦朧間似已回到前塵往事，一聲驚雷驟響，瓢潑大雨傾斜而下。

他頓時驚醒，坐了起來，微微嘆了口氣，卻見廟門口站立着一個少年，正在輕拭衣上雨水。

那少年擦拭了一會兒便走入廟中，見到那潦倒漢子，微微覺得詫異，隨即在廟中找了一處角落，掃開一些灰塵，坐下。破廟雖破，好在勉強能夠託庇風雨。隔了片刻，雨勢未絕，一陣風自雨中吹來，寒意陡生。

那少年站了起來，看了看旁邊，地上散佈着一些

亂草棄木，想來先前有人在此烤過火，留下了一些。將地上枯木棄葉聚攏開來，從懷中取出火石，正要生活，瞥眼見到那大漢坐在破廟一腳處，臉色木然。

那少年心中大起憐憫之意，將這堆燃料挪到大漢旁邊，生起了火堆，已有暖意。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裝食盒的袋子，裏面放着幾張薄餅，是從私塾老師處回來時，師娘既喜他為人實在好學，又愛他生就一副俏模樣，讓人忍不住對他好，特意為他做的。

他取了一張薄餅，只待一口咬下，忽然聽到一陣咕嚕聲，卻是旁邊那大漢的肚子發出的。

那大漢神色茫然，似乎一點也無知覺，少年嘆了口氣，從懷中又取出了一張薄餅，遞了過去，道：「給你。」

那大漢隨手接過，張口就咬，也不說句謝謝，更不理會那少年。他獃獃吃了幾口，發覺薄餅有些美味，這才回過神來，柴火「噼啪」作響，他隔着火堆望向那少年，火光閃動下，卻見那少年臉色白皙，俊朗不凡，正對着自己微微一笑，示以善意。

那大漢陡然間見到少年的面貌，心頭一震，心道：「怎會有如此相像？」一樁往事悄然浮上心頭。

這事過了多年，過了許久，久到連他自己都忘了那是什麼時候。

他只記得那時遊俠江湖，仗着絕學「居幽棍法」闖下了不小的名聲。那一年追殺一個惡霸，那惡霸武功不高，躲閃功夫卻是一絕，幾次就要將他斃於棍下，哪知仍是給他逃了。於是展開了一段追逐，怎知途中遇到一個很美麗的劍客，從此再也難以忘懷……

她的名字就深深地烙在了心底——柳菲。

柳菲得知他的俠義行舉，於是與他聯手，過不了多久便將那惡霸斃了。兩人因此而產生友情，攜手遊行江湖，那段日子是他畢生中最為快活的日子。

過了一年有餘，某天收拾行裝準備啟程，哪知她的臉蛋卻有些羞紅，他與她一直以禮相待，雖然同行卻不逾矩，所以投棧時各自回房，也就不太清楚。

可是那一副羞紅了臉的小女兒心態卻讓他難以忘卻，一直在心底盤旋，終於，他忍不住去問。

她也答了，原來是一個過路的英俊劍客向她表白。這一年來，此類事情也見過幾回，起初他也不怎麼在意，只是笑那些男兒蠢，現下見她一臉羞紅，心中突然一陣惆悵，這才發現，原來已經愛上了她。

在這以後，又有幾個長得頗為英俊瀟灑的男子向她表白，卻被他私底下全打發了。

後來終於被她發覺了這些事情，於是兩個人發生了爭吵，他也終於忍不住跟她表白。

聽了他的話，她怔住了，無法回答。她自問自己，心頭一團亂絮，問不出結果。

兩人相對無言數日，可愛意一旦表達出來，便如決堤了水，再也收不回去。他狂熱地表達他的真心，結果，過度的行為反而惹來了她的厭煩。

終於在那一天，她忍不住嗔道：「你這麼做不嫌自己太低下了嗎？」

他道：「為了你，做最卑下的乞丐也在所甘願。」

她不信，所以道：「你若願托缽行乞三年，不用武功，我就嫁給你。」這是氣話，卻也是實話。

他怔了，足足呆了一夜。

她覺得自己有些過分，第二天去找他道歉，他卻留書走了，「三年行乞，絕不敢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