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抓周

六. 抓周

秋去冬來,轉眼之間,北堂戎渡就已滿了周歲。

這一天正是抓周之日,一早餵過飯之後,北堂戎渡便被丫鬟們拿香豆末兒細細塗遍了全身,認認真真地徹底洗了個澡,然後被一群鶯鶯燕燕圍著,七手八腳地給他換上新衣。

等到北堂迦過來時,就見一個齊整整的小人兒正坐在炕上,身穿紅綾短襖,下面露出同樣顏色的撒花錦絮褲子,腳上一雙新做的虎頭鞋,項中戴有赤金盤螭瓔珞圈,齊眉系著珍珠攢花勒額,一隻紅寶石水滴狀墜子戴在右耳上,越發顯得唇紅齒白,面如新雪,眉心中間用胭脂點著一顆殷紅的硃砂痣,一如仙童降世。北堂迦將他從炕上抱起來,親了親那飽滿白嫩的臉頰,笑道:「渡兒,跟娘過去抓周,等會兒咱們還有長壽麵吃。」

北堂迦十餘歲便生了兒子,向來愛惜如性命,而北堂戎渡又太過早慧,到如今才滿周歲,便能夠獨立吃飯走路,甚至連話也說得頗為流利,很有條理,北堂迦欣喜之餘,又擔心他聰敏太過,唯恐折了福壽,因此便求了北堂尊越不必將這抓周禮大操大辦,只在吟花閣中簡單布置了一下就是,北堂尊越見她這般請求,也不在意,便可有可無地准了。

北堂戎渡被一路抱到東間的暖閣里,就見炕上已經陳設了一張黑漆嵌螺鈿花蝶紋大案,一群丫鬟侍女正在往上面擺著印章書卷等物,筆墨紙硯亦是全的,其中也不乏算盤、錢幣、帳冊、首飾、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等等。北堂戎渡正看得有趣,外面已有人通傳道:「小姐,堡主到了。」北堂迦忙迎上前,就見五綵線絡盤花帘子被丫鬟從兩邊打起,北堂尊越身披大氅,徑自從外面走了進來,臉上戴著一隻用白色羽毛裝飾的半獸頭面具,從北堂迦懷裡直接抱過北堂戎渡,唇線微勾,道:「看見本座,也不叫聲爹爹來聽,嗯?」一面說著,一面將一樣綠色的東西交給旁邊一個正替他解下大氅的丫鬟,道:「把這個也放上去。」

北堂戎渡被他托在懷裡,只得喚道:「爹爹。。。」北堂尊越挑了挑眉,用手在北堂戎渡的臉上隨意揉了一把,見孩子被他在外面弄得頗涼的手冰得激靈了一下,這才低聲笑道:「開始罷。」說著,就將男孩放到了大案上。

北堂戎渡被放到大案上,面前琳琅滿目,看得他眼花繚亂,一時之間,倒也不知道應該去抓什麼好,只得暫且坐著,細細打量。

這抓周之時,任何人都不得給予孩子絲毫誘導,只能任其挑選,視其所抓之物,以此來測卜孩子將來的志趣與前途,雖然世人也大多知道這不過是為人父母對孩子的一種寄願罷了,不過是個儀式而已,並不能當真,然而畢竟心中還是暗暗有所期盼的,因此北堂戎渡瞥見一旁北堂迦眼中的希冀之色后,便還是決定要認真選一樣東西,博母親一笑才好。

北堂戎渡細細用目光在案上篩選了一番之後,忽然就站起身來,慢慢走到一支小小的玉劍面前,那小劍不過兩寸左右長度,通身以碧玉打造,一絲雜色也無,劍柄上面嵌著兩顆貓眼石,泛著幽幽的冷光,北堂戎渡一手抓住,然後便顛顛兒地撲到站在案旁的北堂迦懷裡,道:「娘。。。」北堂迦十分欣喜,在兒子臉上親了又親,喜道:「乖渡兒,想來日後必是要像歷代堡主一般,武功蓋世的。」周圍的丫鬟們也自是欣喜,口中讚歎不絕。

北堂戎渡正安安穩穩伏在母親懷裡,拿著手裡的小劍把玩之際,一隻手卻忽然把他抱走,北堂尊越用手指挑了挑孩子胖嘟嘟的下巴,唇角微抬,道:「本座周歲之時,拿的也是此物,其後便一直隨身。。。既是如此,這東西便給了你就是。」北堂迦在一旁聽了,忙替北堂戎渡謝過,然後才含笑道:「廚下已讓人備了長壽麵,堡主不如在此吃上一碗罷。」北堂尊越可有可無地點了一下頭,眾人撤下大案,很快就抬來一張炕桌,擺上幾樣精緻可口的小菜,不一時,又端來了兩碗壽麵。

碗里的麵條細如髮絲,根根瑩潤,北堂戎渡此時雖然已會自己吃飯,但北堂迦卻怕他被麵條嗆到,因此只用筷子挑了一根細長的面,小心喂他吃了,隨後吩咐送一碗下麵條的湯來,給北堂戎渡喝,也算是應了景。

北堂戎渡坐在自己專有的一張小桌子前,拿著勺子,舀小碗里的湯喝。那麵湯味道十分鮮美,北堂戎渡喝了一小碗之後,把勺子放進空碗,仰頭道:「。。。還要。」北堂迦見他喝得香甜,便叫人再給他盛上一碗。

午間北堂尊越卻也沒走,留在吟花閣午睡,北堂戎渡也留在此處,坐在炕上,低頭把玩著手裡的碧玉小劍。

北堂尊越半躺在暖炕上,腰下蓋著毯子,看窗外雪壓疏枝,一片皚皚,其中一枝臘梅探到窗前,瓣蕊嬌嫩,花色清黃,倒也顯眼。北堂尊越回頭看過去,見北堂戎渡正安靜坐著,兩隻小腳穿著掐金滿繡的綿紗襪子,用手把玩那柄小巧的玉劍,不覺便輕舒長臂,挽住腰身將他拉到面前,薄唇略揚,道:「本座問你,你可願意習武?」

北堂尊越早先已給他摸過骨,發現北堂戎渡根骨奇佳,不在自己之下,如今又見他聰慧太過,根本不像是完全不懂事的幼童,因此便起了提早教他習武的念頭。北堂戎渡自然也知道自己如今所處之地不比從前,沒有一身高絕本領,遲早會有禍端,於是聽了北堂尊越的問話之後,便乾乾脆脆地爽快點了一下頭,道:「好。」北堂尊越捏了捏他的下巴,慵懶一笑,道:「既是這樣,明年這個時候,本座便親自授你武藝。」

北堂戎渡待他說完,便扭過身子,自顧自地繼續去擺弄剛得的那柄玉劍,北堂尊越見這小東西又不肯搭理自己,向來在他面前之時,都是愛理不理的,與對北堂迦的親熱模樣,根本不是一回事,連叫聲『爹爹』也從來不會主動,一時間不禁忽然就覺得有些隱隱的惱意,伸臂把北堂戎渡籠過來,一手環在胸前,道:「睡覺。」

北堂尊越結實的胸膛間隱約有檀香的味道,感覺並不壞,但北堂戎渡畢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平日偶爾被母親摟在懷裡睡覺也就罷了,如今被一個男子也這樣緊摟著哄他睡午覺,即便這是他父親,卻也仍然不會喜歡,因此便扭著身子要掙開,嘴裡嚷道:「熱。。。」

北堂尊越見他不願意,冷哼一聲,道:「熱?那便脫了衣裳就是。」說罷,幾下便將北堂戎渡剝得精光,將衣物隨手丟到炕下,自己則合上眼睛,自顧自地躺在一隻鎖子錦引枕上,身下鋪著妝蟒綉堆褥子,似是要安穩淺眠的模樣。

北堂戎渡孤零零坐在炕上,周身上下被剝得白羊兒一般,連一件肚兜也不剩,不禁又氣又惱,他雖然並不當真是個孩子,但轉世至今已有一年,畢竟也多少染上了一些孩童心性,此時想起眼前這個明明是自己父親的人,卻一向以欺負擺弄他為樂,眼下又將自己剝得光溜溜地丟在一旁,一時激憤羞怒之下,不由得張了張嘴,終於大哭起來。

北堂尊越驟然聽見北堂戎渡大哭,眼帘不禁略動了動,但也並沒有睜開,直到北堂戎渡哭了片刻也未見停下,這才終於睜開雙眼,半支起上身,把光溜溜的北堂戎渡拉過來,拿毯子裹了,抱到身前,用手粗魯地在北堂戎渡屁股上拍了一下,道:「行了。。。閉嘴。」

北堂戎渡扭著身子不肯讓他抱,掙扎間,不小心將北堂尊越臉上的面具揪掉了幾根羽毛,上面的五六顆綠松石也隨之掉了下來,北堂戎渡見狀,這才不動了。

北堂尊越倒也不惱,只是掐了一下北堂戎渡毫無淚痕的臉,嗤笑道:「乾打雷不下雨。。。嚎得倒是挺大聲。」說著,用手隨意一摸被弄壞了的面具,道:「也罷了,如今差不多也不必再用這個。」說著,就把那面具取了下來。

白色的面具從臉上緩緩被拿走,北堂戎渡此刻與北堂尊越近在咫尺,一見之下,饒是他兩世為人,卻也瞬時間雙目堪堪凝住,竟是作聲不得,唯剩下從前在書里看過的一句話,兜兜轉轉,在腦海中翻滾不絕。

--[積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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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雲飛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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