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辟星

五. 辟星

父子兩人經此一事,自然就已不能繼續在涼亭中停留,北堂尊越脫去了被尿濕的華貴上衣,隨手丟在地上,露出赤著的上身,然後將正坐在竹榻間專心摳上面玉片的北堂戎渡抱起,出了涼亭,回去沐浴更衣。

此時天氣炎熱,曬得北堂戎渡也沒有多少精神,不再好奇地四處張望,趴在北堂尊越胸前,把臉埋進對方肩窩裏,安靜歇著,直到約莫有一頓飯工夫之後,耳邊忽然聽見有明顯的水聲,已經半打着盹兒的北堂戎渡才慢慢抬起頭,打量著周圍。

目光所到之處,與方才看過的景緻頗不相同,亦與吟花閣全然不似。一片極開闊的圓池水面上泛著點點碎金,從水中突出一處噴泉,以漢白玉打造,噴泉上環著雕琢的盤龍圖案,十二條龍張牙舞爪,首尾畢現,圍着噴泉環成一圈,霸道中且又隱隱帶着猙獰之感,從龍口中吐出十二道水柱,飛濺起連綿不絕的水花,在日光下一照,正顯出一片斑斕之色,周圍也不曾植上什麼花卉,只有爬滿苔痕的蒼勁老樹,其中幾株古榕穩穩栽在土裏,樹榦足足有兩人合抱粗細,枝繁葉盛,冠如華蓋,明顯不知有多少年頭了,其餘朱紅大門,獸頭浮雕,鎮門石獅等物,更是不必細說,正面現著一座玉石牌坊,上面『辟星間』三個鎏金大字,赫然在目,八名勁裝侍衛在進處兩邊一字兒排開,如同石塑一般,目不斜視,腰間皆佩著鯊魚皮鞣製成鞘的長刀。北堂尊越進到裏面,頓時就有一群錦衫水袖的侍女迎了上來,見他懷裏抱着個數月大的嬰兒,雖不曾見過,卻也猜出這大概就是北堂迦為堡中添的那位小公子了。北堂尊越將懷裏的孩子隨手交給一個侍女,道:「把他餵飽了。」自己則徑直去了後面沐浴更衣。

北堂戎渡趴在侍女懷裏,打量了一下周圍,就見四周左右都垂著淡水墨綾子的長長簾幕,牆上或是掛着矗松湍瀑的巨幅圖畫,或是有古劍作為裝飾,一應的擺設和方才外面的景緻,都表明了這『辟星間』並不是北堂尊越的住處。

一群侍女照顧著北堂戎渡,不敢怠慢,將他抱到一張妃梓木嵌雕玳瑁的長榻上,取來添加了蜂蜜的藕花羹來喂。這張榻設在上方六層的漢白玉台階上,周圍鋪着整塊的虎皮地毯,旁邊亦有小几托桌等物,北堂戎渡見侍女拿勺子盛了羹來喂他,便張嘴乖巧地吃了,一眾女子見他安靜聽話,絲毫也不鬧人,且又長得真真如同雪雕玉塑一般,漂亮可愛至極,這樣的孩子,誰能不愛?因此一群年輕女子團團圍在北堂戎渡身邊,或是從身上取了玉佩珠飾等物逗他玩耍,或是親一親那粉嫩的臉蛋,不一而足。北堂戎渡自出生以來,已經逐漸習慣了這樣的場面,因此也就隨她們去,只當實在不耐煩了之際,才一扭身子,趴到一堆青花彩綉雲龍捧壽的綿軟靠背里,再不肯理人。

正煩悶之間,身邊的脂粉香氣卻忽然淡了下去,就聽有人似笑非笑地道:「還想睡?」隨即一隻手就將他抱了起來,北堂戎渡見方才的一群侍女已經全部退了下去,這才鬆了一口氣,任憑北堂尊越在長榻上坐了,將他放到腿上,剛想動一動身子,換個舒服些的姿勢,北堂尊越卻已經把他身上穿的肚兜解了下來,全身上下,只剩了手足之間戴着的小金鐲子和耳上綴著的耳釘,放到方才自己進來時拎在手中的一隻小木桶里。

那桶內盛着熱騰騰的液體,水面呈蜂蜜顏色,散發着濃濃的清香味道,北堂戎渡不知道為什麼北堂尊越忽然想要給他洗澡,但這水溫對嬰兒來說,卻是有些高了,並且還讓他有一種全身的肌膚都在微微辣痛之感,因此便掙扎不休,不肯在水裏安穩待着。

北堂尊越揚一揚眉,伸出一根手指,往北堂戎渡身上的一處穴位輕輕一點,便輕而易舉地制住了在水裏掙扎的嬰兒,見北堂戎渡全身動彈不得,只得老老實實地坐在桶里,任憑水面淹到了下巴上,這才微微動了動唇角,低笑道:「亂動什麼,日後你自然知道其中的好處。。。北堂家獨有的秘葯,自幼定期浸泡,他日才會筋骨奇韌,不論是對錶面肌理,亦或內里臟腑,都有大益,雖不說是脫胎換骨,卻也差不多了。」

等到水溫漸漸降下來之後,北堂尊越便給北堂戎渡解了穴,卻是由於怕他如今還太小,點穴時間長了恐會傷身的緣故,北堂戎渡恢復了行動能力之後,也不再掙扎,安安靜靜地呆在藥水裏,雖有些難受,但也不算如何難忍。

等到桶中的水徹底涼下來之後,北堂尊越便命人送上溫熱的清水,給北堂戎渡洗凈了身子,然後隨便用軟巾擦了擦,就給他重新戴上了肚兜。

方才北堂尊越沐浴后,便換了一張面具戴在臉上,正是北堂迦親手制的那一張,拿極細的金絲將晶藍色翎毛穿結編攢起來,用絲線穿了一些細碎的小粒松紋石裝飾,十分精緻好看,並不顯得猙獰,北堂戎渡瞧見那面具的邊緣處,北堂尊越的顴骨略露出了些許,隱約能夠窺見一痕黑綠色,卻比第一回看見的要淺了很多,想必是那殘餘的毒性已被驅除得不剩下多少。

北堂尊越做完這一系列瑣事之後,便斜倚在長榻上,摸著北堂戎渡已經長出黑色細軟頭髮的腦袋,低笑道:「既是做完了你的事,眼下也該看些有意思的。」說着,便拍了拍雙手。

北堂戎渡正疑惑間,外面忽然有鼓聲沉悶地響起三下,緊接着,十二名錦衣男子魚貫而入,整齊排列在階下,神態恭謹肅穆,齊齊欠身,長聲道:「堡主有令,帶殷正洋--」尾音未絕,兩名黑衣男子便提着個衣發凌亂的人進來,摜在地上,然後垂手站到一邊。

北堂尊越斜倚在長榻間,沐浴過的黑髮還半濕著,身上披着一襲綉滿火焰紋路的軟袍,衣襟敞着,只在臍間位置鬆鬆束著一條腰帶,露出些許結實的腹肌,俯視着階下,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配上晶黃的眸色,就如同蟄伏的獸一般。

地上的人四十左右的年紀,頭髮凌亂,衣衫上亦有多處破損,周身血跡斑斑,明顯是經過一場惡鬥。北堂尊越半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眼,隨即便漫不經心地道:「殷正洋,你叛逃潛伏已近兩載,直至昨日,璇璣堂才總算將你擒回堡中。。。倒也果然有些本事。」

那人琵琶骨上穿着鐵鈎,已被封了一身功夫,聞言,便啞聲冷笑道:「北堂尊越,你也不必做出這副模樣,什麼叛逃?我殷正洋自十九歲起跟隨老堡主,至今二十年,從未有過異心,一生自問從不曾做過對不起堡中之事,就憑你,也配說我叛逃無遮堡!」

北堂尊越唇角輕抿,似是在笑,然而透黃的眼底卻並無笑意,微微眯起雙目,道:「哦?看來你對北堂隕那個廢物,倒也算得上忠心耿耿。」殷正洋聞言大怒,狠狠吐出一口帶血的濃痰,罵道:「呸!北堂小兒,你也配提大公子!大公子與你皆是夫人所生,一奶同胞,你這無情無義的東西,卻不顧手足情分,趁當年老堡主練功猝死,夫人亦隨之殉情之際,將大公子殺害,又清洗大公子一派的堡中諸位弟兄們。。。天也饒不得你!」

北堂尊越冷笑一聲,不知道用什麼東西塗得黝黑如墨的指甲間,十條漆繪的金龍燦生光,森然道:「當初若非本座不顧『手足情分』,死得便是本座了。。。無遮堡向來強者為尊,北堂隕技不如人,死了也是理所當然,換作當初本座敗了,莫非他就會留了本座一命不成!殷正洋,你跟錯了主子,死了也不冤枉。」說罷,隨意擺了一下手,淡淡道:「動刑。」

方才架著殷正洋進來的兩人立刻上前,點了殷正洋的穴道之後,將人在地面上展平,然後兩人各自抓住殷正洋的一條腿,從腳尖開始,一寸一寸地開始捏碎男人的骨骼。

凄厲的慘嚎聲響徹整個辟星間,夾雜着拼盡全力的叫罵與詛咒,北堂戎渡不由自主地在北堂尊越的腿上瑟縮了一下,眼睜睜地看着階下的慘狀,這才第一次真正看到了被自己稱作父親的男子的另一面。

銳利,冷酷,如同野獸一般,殘忍而嗜血。。。

察覺到懷裏的嬰兒似乎是瑟縮了一下身子,北堂尊越皺了皺眉,不悅地淡淡吩咐道:「讓他閉嘴。。。平白嚇到孩子。」正在行刑的兩人聽了,其中一個暫時停下了已經捏到大腿位置的手,用兩根手指在殷正洋的喉嚨上一捏,便十分巧妙地捏碎了咽喉,既讓對方再也出不了聲,且又不傷性命,然後卸了下巴,讓他不能咬舌自盡,這才繼續開始一寸寸捏碎殷正洋全身的骨骼。

北堂尊越倚在榻上,摸了摸懷裏嬰兒的頭頂,似乎是在安慰,一面輕笑道:「別怕。。。這世間弱肉強食,向來如此,你日後大了,自然就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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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雲飛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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