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也就這樣（1）
她花了一個早上和下午去回顧她和胡諾的互相交織的歲月，現在才知道，她看見的，其實只是她一個人的版本。她根本不知道有另個版本存在！
她永遠無法得知，他如何懷着歉疚寫下這一筆一劃，卻又掩蓋不完心中濃情蜜意，它們如此由內到外，滿溢在他自己都看不見的吟吟嘴角及彎得像月亮的雙眼上。
那時候的他，比如今年少，天真地以為着，還有明天，還有機會向她道歉，以為他們經過那次爭吵后，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他從未料到，她再也無法回到他身邊了。
小安離開胡諾的宿舍，眼前一片惘然。
想到她原本絕望至深，卻無法死心，一再燃起期望。最後，經歷一次一次遍體鱗傷，她的身、她的情、她的心，統統碎得體無完膚后，終於肯放棄，結果才讓她發現胡諾對她的情意。
命運為什麼要這樣作弄她？
她心痛著，仍掩埋不了如願以償的喜悅。這份禮物，她生前一直在乞討，像個渴望吃糖的純真兒童一樣。可她求了多久，都要不到呢？小安忍不住嘴角吃吃笑意，這是幸福的女孩擁有的笑容。但這幸福，殘酷得她只想哭泣。
一隻孤魂飄蕩在夜晚的半空中，哭哭笑笑，竟似這人間瘋子。
今天就是她離開陽世的最後時限了。她原與胡諾已是陰陽殊途，不該糾纏不放，能來見他，確認她想要知道的答案，就已經足夠。即使現實對她殘忍，使她痛苦，白跑一趟，倒也是無可奈何。她來他宿舍，希望在離開前，見他最後一眼，沒想到，意外得知胡諾的真心。
她突然有點捨不得這樣就走了，她想等胡諾回來……
小安回到萌萌的租屋，她一見小安就大叫：「小安，你跑到哪裏去了？現在才回來，擔心死人了！你知道……知道我急得去找胡諾，把你的事情全部都告訴他了嗎？我們還一起去找你，都找不到……「
小安默不作聲。他知道她回來了？難怪，他回宿舍后就在翻照片盒子，然後對着那張照片頻泛淚光。可他不是忘記她了嗎？
「你這樣忽然不辭而別，我真的會害怕……「萌萌說完也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一個鬼不見了，她居然會害怕？想當初，她見到她時，才是真的害怕！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跟一隻鬼魂建立起感情。
「對不起……「小安由衷對她說。
「小安……「
「嗯？「
「胡諾想起你的事了……「
小安全身一震。
原來，他記起她了……難怪。
「我跟他說你的事時，原本也是很擔心被當成瘋子的，雖然有時候我本來就像瘋子了。可奇怪的是，他沒有想像中的反應，就緊張地開始到處幫忙找了，明明他看不見你，沒有我的幫忙，根本就不可能找到的說……「萌萌說着心裏酸溜溜的：「一個心中沒有你的人，不可能會是這樣的反應的……「
「所以，你給我多點時間，我一定能幫你從他身上得到答案的！「她對小安保證。
「萌萌，我明天就要走了。「小安對她說道。
她聽罷震驚道：「啊？「
小安的出現和離去，就像是魔術那樣，來去匆匆。時過境遷之後，讓人誤以為這只是曾經的一場夢，並不曾真正發生過。
小安要離開的事，她是讓萌萌絕不告訴胡諾的。不過隔天，萌萌還是擅自把胡諾找來了。她不想這一人一鬼以後會後悔，如果小安未來還記得這些事的話。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小安站在大學宿舍的天台上，嘴裏唱着李叔同的《送別》，一邊遙望高得不可及的藍空。當天的天氣是很好的，太陽不是很烈的晴天，風靜靜吹着，許多朵棉花糖一樣的白雲，淘氣地追隨風兒。
胡諾終於能見到小安了，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夠看見。她背着手，從高處凝視整個校園，若有所思。
「小安！「他首先喚她。
小安止住唱到一半的歌兒，轉過頭來，頃刻間，前塵所有甜蜜、心酸、苦澀一併湧上心頭，她的眼淚便止不住地落下。她那個樣子，也讓胡諾不禁嗚咽，一起流淚。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她顫聲問，彷彿也能猜到，他是看得見她了。
他靜默良久，終是說出壓在心裏面太久的那句話：「我……很想見你。「
這顆大石頭，是他這些年來，心中唯一不願意輕易放棄的枷鎖。說完他如釋重負。然已成習慣的負擔，突然不翼而飛，讓他有種錯覺，似乎他不是存活於這個世界的人，反是從中古世紀穿越千年而來。恍如隔世。
「諾，謝謝你！「小安哽咽道。有他這句話，就足夠了。
她說得很小聲，細聲碎語，像在自言自語，淨說給自己聽。
他往前三步，更靠近她，伸出手試圖觸碰她，沒能成功。
「你知道嗎？我既後悔回來了，又不後悔。「小安幽幽地說。
胡諾凝望她，待她說下去。
「也許我不應該那麼自私，硬是要破壞你原本平靜的生活的。對不起，讓你想起痛苦的事了……我……只是想要知道，諾說的話是不是真的？那一句才是真的？「
她頓了一頓，搖頭道：「不過，已經不重要了……諾，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
胡諾聞言，一雙眉眼深深鎖在一起，擰成一團，露出痛楚的表情，這是他最不願觸碰的傷口。可又能怎麼辦呢？它仍血淋淋地在那裏吞噬他，使他苦不堪言。
天地間，頓時萬籟寂靜，只剩下胡諾放大的瞳孔迎來那天的情境。
他緊握拳頭的手在發抖，艱難地從喉嚨吐出聲音：「如果不是跟我吵架，你就不會跑出去，被車撞死……對……對不起！「
他抬起手扶著額頭，恐怕頭會掉在地上的樣子。
他一向是那樣對不起她！以前是這樣，這次她回來也是這樣！他想，他永遠欠她一句對不起，這三個字已在他衷腸低迴千百萬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