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日現風消

高空之上，猛烈的強風在甲板上呼嘯，砰砰兩聲，兩個人影摔倒在地。

將同門身體內的殘魂滅殺之後，梁石岐站在甲板上，靜靜地望著同門的屍身，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收回視線，走至甲板邊緣，低頭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金丹碎裂躺倒在地仰頭望天的佝僂老人。

老人面色複雜，既有達成心愿的了無遺憾，又有隨波逐流無能為力的憤慨。

梁石岐站在高空的甲板上，畢隴躺在地上，梁石岐死死地盯著畢隴，可他發現，那老人的目光焦點並不在自己身上，彷彿越過了自己看著遙遠的某個地方。

這算什麼？

兩人拼殺到如今這個地步，自己被他害得如此凄慘，現在他卻躺倒在地，沒有絲毫要反抗的跡象。

彷彿他才是受害者！

怒火在梁石岐胸中升騰，他雙拳緊握，恨不得立馬跳下去，一拳錘爛那顆乾癟的頭顱。

可他終究還是沒有下去給那個老人一個了結，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不再看那個老人，他側過頭，伸手按下被風吹起的髮絲，靜靜地看著遠處的雲層。

那個老頭兒能安靜地迎接死亡，可自己還不行，至少，現在不行！

遠處雲層突然裂開一道裂縫，一艘巨大的雲船從雲海之中探出，兩艘雲船遙遙相望，沒有再向前一步。

那艘雲船的甲板上站了許多人，有梁石岐認識的，也有他不認識的。

身穿黑紅長裙手持長槍的冷峻女子、一身黑色勁裝弔兒郎當的俊秀青年、身穿華服目光冷漠的絕美女子、容貌出眾的高挑女子……他們看著自己，神情各異，或冷漠，或痛心，或神情平靜，或充滿殺機。

唯獨那個手持碧綠短笛的丫頭不敢看自己，她低著頭，只是在哭。

「抬起頭！看著我！」

梁石岐的聲音不大，可在場眾人修為沒有一個差的，哪怕身旁有狂風呼嘯，他們依舊聽到了梁石岐的這句話。

手持短笛的女子愣了一下，眼淚也隨著這句話的響起而不再滴落，女子捂著嘴，緩緩抬頭，淚眼婆娑地看向對面雲船上站立的孤獨身影。

「師兄……」

「清澗，我叛出清風門，已不是你的師兄了！」

聞言，清澗似是意識到了什麼，她雙眼猛地瞪大，驚恐地看向那道孤獨身影。

梁石岐微微側目，看向甲板上的其他眾人，都是道門裡的年輕一輩，其中光是天才榜上有名有姓的便有四個之多，加上自己，年輕一輩頂尖十人已齊了一半，只是不知道，裡面有幾個是來看熱鬧，幾個是關心自己，幾個是想要自己項上人頭替天行道的。

厲鬼，是不被道門允許存活於天地之間的！

「我梁石岐，雖已叛出清風門，化身厲鬼，可這畢竟是清風門自家事，還請外人不要插手……」

「自家事？若世上的妖魔鬼怪都說自家事自家了，那道門還有何存在必要？」梁石岐的話還沒說完，那位身穿華服的絕美女子便開口打斷了他的話，看向梁石岐的森寒目光中，又多了一分鄙夷。

為了復仇，化身厲鬼，想要活命，拉出自家事自家了的幌子，讓修為不如他的清澗清理門戶，好趁機逃跑，如此性格惡劣的人，居然和自己一樣被稱為道門天才，實在是讓她感到不快。

「單薇子！單大小姐，梁兄都淪落到如此境地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見單薇子挑眉冷視，身穿黑色勁服的年輕男子腳步微挪，朝持槍女子身旁靠近幾步，這才繼續道：「梁兄化為厲鬼，我等身為道門中人，自然不能徇私枉法，可他既然能擺脫戾氣恢復清明，那就看在同門一場的情誼上，讓梁兄自行了斷，給他留下幾分顏面吧。」

聞言，單薇子不再言語，側目看向身材高挑的美貌女子。

「我沒意見，只要不把他放了，怎麼都成。」高大女子幾乎沒有多做思考，說罷，微微嘆氣，取出手帕，走至清澗身側，擦去她臉上淚痕。

「哼，好人都讓你們當了！」

單薇子不滿地冷哼一聲，側身朝持槍女子問道：「阿袖，你呢？」

「家務事……」

名喚阿袖的持槍女子略作猶豫，臉上略帶淺淡笑意，「算了，我還是棄權吧。」

見連一向雷厲風行的阿袖都有成人之美的意圖，單薇子只得無奈嘆氣，轉身向船艙走去。

「罷了罷了，隨你們，趕緊處理完清風門的事，我們返回天宮。」

見事情已有結論，身穿黑色勁服的男子與身材高大的女子也不在甲板上多待，轉身返回船艙，他們一走，甲板上其他人也開始陸續返回，最終，甲板上只剩下清澗與手持長槍的阿袖。

清澗留下來是清理門戶。

阿袖留下來，一為監督，二為萬一發生意外，出手鎮壓。

鎮壓梁石岐與清澗的聯手！

「多謝阿袖姐！」

見一向行事狠厲的阿袖居然幫了自己，梁石岐朝她躬身致謝。

甲板上的四人雖同為年輕一代的頂尖十人，但剛才的商議若不是阿袖默認，單薇子絕不會如此善罷甘休。梁石岐雖與她接觸不多，可印象里她從未在人前顯露柔情的一面，現在看來，是自己以前與她太過生疏，不甚了解，才會留下如此印象。

「我就不在這兒煞風景了，你們抓緊時間，天亮之前，我不會動手。」

面對梁石岐的感謝，阿袖並未做出回應，而是對清澗如此說道，說罷，她縱身一躍，身體筆直地射向漓河，砸入河水之中，顯然，她是去處理地面上的事情去了。

眾人離去的同時，彷彿把清澗體內的所有力氣也抽離去了，她身體搖晃著癱坐在地，痴痴地望著對面甲板上的熟悉身影。

她能感覺到，師兄雖然化成了厲鬼，可卻已經突破到了六重境，身旁更有冬風環繞，本就擅長奔襲的他若執意逃跑的話，未必沒有生還的希望。

他是不願連累自己，不願拖累清風門，這才會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束手待斃。

「我……我一直在閉關……」

梁石岐微笑點頭：「我知道的。」

「師兄……那具傀儡回來后，我也未曾出關，只以為師兄是像往常那樣，出去遊歷了一陣便返回了，若我早些出關，肯定不會直到現在才發現……」

見清澗越發自責，梁石岐側目看向東方天際，輕微嘆氣。

「清澗，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對我說，我亦是如此，可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清澗抬頭，滿臉不解。

萬千風流急飛而來，圍在清澗身旁或急或緩地旋轉，同屬一宗，修習同種法門，又是從小一起長大，不需要梁石岐開口，清澗便能感受到每一道風流中蘊含的真意。

戰鬥風格、術法精髓、御風之術、高懸意境……這些風流蘊含著的是梁石岐對大道所有的感悟，此時的他沒有時間一點點仔細傳授給清澗，讓她慢慢領悟，只能一股腦兒塞給她，至於能領會多少，那就只能看她自己了。

見傳法順利，梁石岐心中稍安，看了眼處在風流中心的清澗，猶豫良久，方才說道。

「我走之後，清風門後繼無力，你若實在無法支撐，切勿逞強，絕地天通以來，數不盡的大宗門封山閉門，不差咱們這一家。山上生活太過枯燥，未必就有塵世間的凡人來得有滋味。」

「師父和我雖都在竭力維持清風門的運轉，但我們都知道，清風門的衰敗只是時間問題，日後若撐不下去，千萬不要自責內疚，更不要逞強硬撐，切記，切記。」

萬千風流之中，清澗閉眼感受風流之中蘊含的真意，聽到梁石岐的話，她重重點頭，銀牙緊咬，努力堅持著不讓眼淚流出來，她不想讓師兄在臨走之前看到的是一個只會哭泣的自己。

梁石岐坐在甲板上，狂風吹盪著他的長發與衣衫，他靜靜地望著對面甲板上手持短笛的師妹，目光平靜。

終於，將東方天際亮出魚肚白的時候，梁石岐微微嘆氣，輕誦往生咒，因為是超度自己而非他人，他將真言略做修改。

「太上赦令，超吾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清晨的陽光中，身著清風門長袍的孤獨身影緩緩垂下了腦袋。

第二次魂魄離體。

在他垂下頭顱之時，風停了。

手持短笛的女子再也忍受不住，抱著雙腿，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