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本該安穩

金色羅網迎風暴漲，將地面上的眾人盡數籠罩，身體觸碰到羅網，身體有劇烈的麻痹感，體內靈氣的運轉速度也大幅減緩，極難施展術法。

旬一察覺到金色羅網的詭異，心頭一跳，抬頭看去。

只見畢隴正從河中央緩緩起身，那金色羅網竟避開了他，並沒有將他籠罩在內。

「還好，終究是趕上了。」

畢隴此時衣衫破舊，身上多有被雷電擊打出的燒傷痕迹，他大口喘著粗氣，揚頭看著巨大雲船，詭異的是，看著道門追捕他的巨大雲船，他的臉上卻沒有半分懼意，反而有几絲劫後餘生的慶幸。

畢隴大口喘著粗氣，略作停頓后，邁步前行，黑色布鞋踩踏在水面上，盪起陣陣漣漪，一步步走向水上女屍。

天上的雲船彷彿沒看到他的動作一般，停在高空，再無其他動作。

林子裳察覺到了不對勁，焦急喊道：「道門的人在幫他！」

旬一面色難看，眼看畢隴一步步走向女屍，他想要催動體內靈氣，再度施展十方雷動，可快速湧入體內靈氣帶來的讓他幾欲昏厥的劇痛感和覆蓋在身上的金色羅網，讓他調動靈力十分困難，此時莫說是雷池了，便是一個雷光都召喚不出。

完了！

阿霧遠遁，陳星河是強弩之末，自己也被制住，自己一行人徹底敗了。

直到此時，旬一才明白畢隴的底牌究竟是什麼。

旬一扭頭看向榆樹，發現榆樹正面色複雜地看著自己，旬一心裡一慌，低下頭不敢與她對視，片刻之後，方才鼓起勇氣，抬頭看向她的雙眼。

「梁石岐的屍身返回了清風宗，這艘雲船，應該是由梁石岐屍身製成的傀儡駕駛而來，以道門名義行不軌之事，尋常人根本不會有所防備，我們早該想到的。」榆樹低聲道。

一直揚頭仰望巨大雲船的梁石岐臉上出現憤怒之色，低吼一聲，身形拔地而起，掠向巨大雲船，待他落上雲船甲板，看到三個身穿清風宗長袍的修士正站在甲板之上，其中之一，正是他自己的肉身。

梁石岐氣怒非常，攻入自己體內，輕鬆滅殺了寄存在自己屍身中操控身軀的殘魂，獲得了生前肉身之後，他轉而攻向甲板上另外兩具傀儡。

那是他死後，清風宗派來尋他之人，都是他的師弟。

一人名孫虎。

一人名常山。

可現在，他們已經成了死屍傀儡，他們繼續留在世上，不僅會給清風宗抹黑，也會敗壞他們自己的名聲，梁石岐絕不允許自己的同門死後還要背負不該他們承受的責難和罵名。

畢隴不去管身後傳來的異動，他走至女屍身前，女屍早已斷絕生機死去多年，可她除了皮膚有些泛白之外，白嫩肌膚一如生前模樣，沒有半分腐朽跡象。

乾枯手指捏住女屍略帶嬰兒肥的鵝蛋臉龐，稍稍用力，女屍張口，一顆晶瑩剔透的白玉珠子從她口中飛出，浮於半空之中。

「對不住了，丫頭。」

畢隴回頭看了一眼河岸上的榆樹，伸手抓住浮於半空的驪珠，轉身走向被羅網罩住，無法動彈的林子裳，一邊走，他一邊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一個年代久遠的木瓶。

他原本選定的兩具肉身，男為陳星河，女為林子裳，他底牌盡出，方才換來眾人都被制住行動，他自然不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只要將自己與木瓶中的女子靈魂轉移過去，自己便帶著她歸隱山林，共度餘生。

看著手中的木瓶，畢隴明亮的目光逐漸陰沉，腳步也越來越緩慢，到了最後，他竟站在原地，愣愣地望著手中木瓶，無聲哭泣，他哭得即傷心，又莫名其妙，在場眾人皆不明白，他為何會在此時哭泣。

「老夫如過街老鼠，被道門追捕數十年，受了無數罵，挨了無數打，一直都只有逃命的份……為何老夫以前不去報復旁人，卻偏偏要拼上一切去報復梁石岐……丫頭，你之所以這麼淡然，是看出來了嗎？」

畢隴緩緩拔掉木塞，輕輕搖晃，木瓶空空如也，並無靈魂寄宿。

老人面色悲苦，似是早就知道了這一點。

這簡陋的木瓶容器，只能短時間儲存靈魂，那道女子靈魂，早在多年以前便以離去。

榆樹點了點頭，輕聲道：「起初只是想要尋一具肉身代那女子入葬，後來修為有成，便想著修出大神通，復活那位女子，你沒有師父教導，卻能靠自己修至六重境，可見平日里的修行十分刻苦。可你卻忽視了這木瓶根本無法支撐到你修為大成的那一天……」

畢隴慘然一笑，道：「老夫一心沉迷修鍊，無暇查看木瓶狀況，被梁石岐打退之後，老夫一度以為自己就要死了，直到那時，老夫才想起來這木瓶，一看之下，才發現那女子早已離我而去……修道幾十年，到頭一場空，老夫心中的恨無處發泄，這才拿梁石岐當做給自己開罪的借口，老夫一直暗示自己，是他打壞了這木瓶，可老夫心裡明白，這木瓶並非是他損壞的。」

畢隴溫柔撫摸木瓶，面容悲苦，「老夫被道門追殺地膽氣全無，太過謹小慎微，一心想要修至掌門境再去復活那女子，梁石岐壞了我修行大道，我才發現那女子已經去了……老夫這才破罐子破摔，施行復活計劃，一試才知道，原來，不用掌門境，五重境便能做到了啊……」

「道門把當初那個敢孤身一人驅屍赴南疆的少年郎，活生生逼成了一個膽小如鼠的糟老頭子！」

「老夫恨啊！」

「恨自己太過謹慎，不敢提前復活那女子，恨自己著了魔，明明是為了那女子才修鍊，卻因為修鍊忽視了這木瓶的弊端，恨……當初那個把她當成屍魔，毀去了她屍身的那個修士！」

「若不是他，老夫本該完成承諾后，尋個心儀女子，安穩度過一生的……」

畢隴將木塞塞了回去，手持木瓶，走到岸邊，緩緩坐下，右手緩緩攤開，手中驪珠滾落在地，他卻好似完全不在意，只是愣愣地望著那木瓶，低聲呢喃。

「喂，你若還在的話，老夫便能將你復活了，可惜，上一次遲了，這一次仍是沒趕上……」

氣海之中，本就布滿裂紋的半枚金丹緩緩裂開，化作點點晶瑩，灑落於逐漸乾枯的氣海。

隨著金丹碎裂，修為也開始消散，佝僂老人的體型越發乾瘦，他鬆開木瓶，躺倒在地，愣愣地望著天空，一如數十年前。

只不過，這一次，沒有女子會再蹲在他的身前，給他喂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