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一)

宮宴(一)

()正當薇寧對着諸位仕女的卷宗滿懷感慨之時,靖安侯周叢嘉正面對昭明女帝咄咄逼人地問詢。

承光殿中,女帝將一本摺子拋至案下,輕飄飄散開的折本落在周叢嘉面前,他跪在地上,只瞄了一眼,便看到「韓家村」三個字,額上的冷汗又密了一層。

「周卿,朕沒有想到,你竟然瞞了朕這麼多年!如今你作何解釋?」

無需厲聲喝問,周叢嘉已知今日不能輕易過關,他叩首不已:「陛下,臣……有罪。」

女帝突然問罪,周叢嘉有些慌神,他將寧柔寄養在韓家村近十年,一直平安無事,陛下是如何知道的?想來寧柔已經不在韓家村了,不然他怎麼一點信兒也沒收到?

「有罪?什麼罪,一樁樁說給朕聽!」

周叢嘉心道既然女帝願意聽他解釋,那麼事情還有轉機。他的記憶閃回到當年,郊外莊子裏的的血,那張小小面孔上的驚懼,寧柔凄厲的詛咒,象是昨日才發生的事,他記得很清楚。

可是寧柔不會再醒來,他知道。

「臣不敢欺瞞,當日奉旨去追捕……逆黨餘孽,其中便有臣的侄女薇娘,她被府中一直照顧她的寧柔帶出了京。兄長他雖然糊塗,可薇娘畢竟是周家血脈,臣於心不忍,假意追拿,實是想暗中救下她。誰知一路追到郊外,寧柔以為臣要殺了她們,竟帶着薇娘跳入水中,我眼見着薇娘被水沖走,只來得及救下寧柔一人。臣思來想去,沒有稟明陛下,尋了戶京郊的人家照顧着她,原是念著些舊情,臣在這件事上犯了糊塗,請陛下降罪。」

「這麼說她已經昏睡了九年,你也瞞了朕九年?」昭明女帝倒不認為他心軟救人有錯,而是為了他欺瞞自己而發怒,九年,他竟然生生瞞了九年!她一向多疑,將蕭春雪賞給周叢嘉,每月都有密報從侯府報上來,竟然沒察覺到此事。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還有多少事瞞着她!如今寧柔昏迷不醒,焉知他說的是真是假,誰又奈何得了他。

「陛下,臣違抗旨意,自知萬死難逃罪責,可臣對陛下、對熹慶的忠心天地可鑒、日月可昭!」

這話倒是沒錯,這些年能讓女帝信任的人不多,國師不必說了,說他權傾天下也不為過,靖安侯周叢嘉也不錯,女帝待這位擁立有功的臣子一向優待有加,只是他的名聲有些不光彩,縱然封侯加爵也難掩其污,為世人所唾棄。他在朝中的地位也頗為尷尬,國師不知為何總是針對他,靜王府又與他不相往來,這兩方最為重要的勢力都不容他,所以他過得很苦,而後對女帝更加死忠,因為他知道,只有緊緊靠攏在女帝身邊,他才能好過。

女帝心裏無由生出一股煩躁的情緒,冷哼了聲:「你下去,朕不想聽到有人議論此事,至於你,罰俸三年,聽聞你最近過得不錯,這些錢一定不放在眼中,那些生意還是罷手!」

周叢嘉只覺身上汗津津地,後背已濕透,既然罰了他,算是勉強過關,他與封家的生意倒是其次,再不捨得也要交出來。

殿內一片安靜,良久后女帝沖着空無一人的大殿問道:「你看,怎麼樣?」

國師從屏風後走出來,原來他一直就躲在後面。他木著臉道:「陛下要我信他的鬼話連篇?」

女帝不耐煩地皺起眉,道:「也許這就是事實,他雖然瞞了這麼多年,可是人都會有親情,他也不例外。」

「我不信。」國師簡簡單單地說了三個字,他不相信這件事就這麼簡單.

「子安,你為何偏執如此,非要查出來是他故意害死你的女兒才行嗎?要知道,他可是你的弟弟,薇娘是他的親侄女。」女帝淡淡地指出一個事實。

「六親不認可是我那好弟弟的拿手絕活,陛下忘了嗎?當初他是怎麼在您面前出賣我的。」國師緩緩道出事實,別人不知,他卻是知道。當年周叢嘉一直對寧柔有另樣心思,可是礙於她一心一意等著嫁給自己的兄長,故而隱藏着心思。剛剛國師在屏風后看到他提到寧柔時,目光中不是痛惜而是交雜着恐懼與不舍,當年的事一定不是周叢嘉說的那麼簡單。

若是早些知道寧柔的下落該有多好,說不定可以找到薇娘。他心中抽痛,無法再說下去,低低道:「容臣告退。」

女帝卻叫住他,嘆息著問:「你是不是又後悔當年助我登位,若不是為了我,薇娘也不會……」

她與國師君臣二人,本應在獨攬大權得了天下之後共享這盛世之榮,豈料竟有這等遺憾,為此國師頗有悔意,這兩年更是與她漸漸疏離。

「沒什麼好後悔的,這也許是報應。」國師淡然搖頭,他與周叢嘉不過是半斤八兩,哥倆誰也別說誰。

冬至大如年,每年到了這一日,奉都城中各大道場都有盛**會,皇家要祭天,百姓人家也要備辦飲食享祀先祖,此日前後各部官員還要循例放上三兩天假。

今年宮裏一改往常饋贈分食之例,而是置辦了一場盛宴,凡朝中五品以上官員皆可攜妻帶子女入宮赴宴。消息靈通者早看出昭明女帝另有心思,悄悄地囑咐自家女兒為這次宮宴做好準備,此時正值小靜王蕭頌擇妻之際,聖意難明,說不定這機緣就會落到自家頭上。

不管皇帝心裏想着藉此為誰接風洗塵,或是要相看哪些臣子之女,總之本朝已有多少年沒有這樣的盛會了,昭明女帝並不是個待下寬和的人,她登位以來,對朝中臣子的猜忌大過安撫,畢竟她亦知道鳳身為龍來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並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面聖,那是一品大員才能與陛下同殿宴飲的殊榮,其他朝臣官員則分別安排在一座座精美的宮殿中。今日宮中盛會,許多官員帶着家眷天蒙蒙亮便已起身,做好入宮覲見的準備,平日不曾開放的數道宮門門洞大開,層層宮殿似乎望不到盡頭,金頂玉柱,彩繪飛檐,宮城處處極盡奢華之能。

封長卿在宮婢的指引下來到了錦慶殿,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來。錦慶殿中武將居多,可他認識的人卻不多,別看北衙活輕閑,可是在外面名聲卻不太好,這殿中坐着的將領的功名大都是實打實拼出來的,一向瞧不起北衙那些靠着祖蔭過活的二世祖。象封長卿這樣的人本無資格入宮,可身在北衙有一項好處,那便是軍中權貴子弟多,拿到張入宮的紅貼並不難。

封長卿只得和幾個年紀相仿的年輕將領打個招呼,環顧四周,滿堂皆在談論著上將軍郭宏回京之事。據說郭老將軍今日亦會到場,但不知道會不會來到錦慶殿。不管是誰,言談中對這位軍中老將充滿敬佩,他是前後兩朝的傳奇,守着邊關二十餘年,可謂是朝中不倒支柱。

藕色宮裝的婢女們奉上精緻的酒肉佳肴,卻沒有人動一下,宮裏開宴有定時,要等宮侍從奉天殿那邊傳旨過來才可開宴。封長卿獨坐在角落裏,送菜到他面前的宮婢以眼神微勾,示意他看桌案后翩然離去,只見其中一個盤子下露出一角紙片。

見左右無人留意,封長卿將那片紙角悄悄抽出來一看,原來不是長卿公子魅力無邊,引得宮娥動情相誘,紙片上寫着一個小小的葉字。

他若無其事地同身邊人告了個罪,緩緩退出殿外。錦慶殿外有兩條路,往左是依水而建的亭子,往右則是一道長長的廊道,盡頭拐角處栽種著幾棵梅樹,有道粉色身影沖他招了招手。

封長卿眼睛一亮,已看清那人是誰。他穿過廊道,薇寧一身宮廷女官的衣飾,正站在梅樹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封長卿心中稍安,幾次去三京館都沒有見到人,後來探得她受召入宮,一想到她神神秘秘的行事,忍不住為她提心,今日找了門路入宮,見到她一切安好才真正放心。

薇寧也一直在找機會見封長卿,可一紙詔書將她召入宮,根本沒給外頭傳信的機會。今日宮中有宴,她才得以出了那間看似普通的小院,與其他幾名一同入宮的女學子們到宮中女官那裏報道,幫着調派人手。

「封大哥,許久未見。」

「你怎麼……這副打扮,在宮裏可好?還回三京館嗎?」

「還好,宮中宴請結束便會回學館。」

今日宮中難得熱鬧,廊道上不時有人經過,薇寧想着自己的宮裝有些惹眼,若想問些什麼需得趕緊些,正要切入正題,封長卿便道:「大哥來信了,真不知道大哥為何會答應你……葉薇,你能告訴我,到底為何要這樣做?你知不知道……」

他壓低了聲音,含着怒意急切地道:「你可知這樣做有多危險?」

封伯行的動作好快,薇寧十分滿意這個姐夫的態度。不過看樣子封伯行沒有對封長卿說太多,她不願面對別人的盤問,卻不得不回答他的疑問。可是該怎麼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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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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