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輾轉何為情深

歲月輾轉何為情深

()「豐哥,這些都是適齡女子的品性和畫像,你好生看看。你阿爹這段時日裏一直憂心這個,你可不能敷衍了。」周憲指著案上的一堆軸卷,對着宗謹道。

宗謹有些失神,摸了摸額頭,苦笑道:「阿娘,其實吧,我也想像阿爹那樣,找到一個自己最為合意的女子共度一生的,只是如今真沒有合意的啊!說來,我真是羨慕阿爹,當年是怎麼就娶到阿娘你了呢?」

周憲抬手敲了敲豐哥的額頭道:「真是該打!又說起了我和你阿爹的閑話了啊?好啦,我也不逼你了,我和你阿爹的意思你也知道,只要不是太過出格的女子,不拘身世。到年末還有近四個月,你自己好生把握吧,不然就等着你阿爹給你定了。」

宗謹嘆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娶親是必然的。只是要想自己和未來的妻子如父母這般,就太不可能了。不是每個男人是阿爹那樣的,也不是每個女人如阿娘那樣,值得一個男人那樣的對待。

「母后!你和哥哥說什麼?」三歲的宵哥從門外跑進來,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了哥哥。

周憲有些吃力的抱起宵哥道:「母后在和你哥哥說他娶親的事兒呢,就是你哥哥要娶嫂子啦。」

宵哥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大眼一轉道:「我知道,就像五哥要娶馨娘姐姐一樣。等以後我長大了,娶母后你做媳婦兒!」

「胡說什麼!」卻是郭榮的聲音響起,而門外的內侍宮女跪拜之聲「陛下聖安——」還未絕,夾着周憲和豐哥的笑聲,郭榮黑著臉進了門。

見宵哥賴在周憲懷中,郭榮冷聲道:「宵哥,你還不快下來?都這麼大了,還讓你阿娘抱你?」

宵哥撇了撇嘴,雙手緊緊抱着周憲的頸脖,腦袋瓜子更是擠在周憲胸前。

宗謹趕在郭榮發火前將宵哥抱了過來,拍了拍他的頭道:「宵哥忘記了?咱們阿娘是阿爹的媳婦兒,所以你以後要娶媳婦兒,得自己找去,記得了么?」

宵哥搖搖頭道:「其他人沒阿娘好看——」

周憲搖搖頭,看着郭榮笑道:「宵哥這看人只看漂亮的習性是從哪兒學來的?」

郭榮臉色還是很黑:「還不是你平日太慣着他了,明日起讓他跟着寧哥讀書習武。」

周憲看了看還不知道他日苦難日子到來的宵哥,也沒有出言阻攔,宵哥是幼子,平日裏難免溺愛了點,有兩個兄長在,他才能不顯沒有關係,但是若品性不行,一旦郭榮同自己不在了,兄長們的照顧自然不如父母了,他的日子便不好過了,早點讓他進學也好。

「過幾日的初十,你隨我出宮去見一個人。」郭榮讓豐哥帶着宵哥出了內殿,看着周憲有些消瘦的臉龐,牽着她的手坐下道。

周憲看着郭榮的神色,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的身體,笑道:「我不過前些日子因氣候突然變冷,才糟了風寒。如今已經痊癒了,你不用這般緊張的。」

郭榮抓着周憲的手,摸着她的臉龐,半晌才道:「我傳召了陳摶來了汴梁——就當是我貪心了,我不願意我們只有短短的幾年時間。」

周憲靜默了半天,依偎在郭榮胸前,好半天才道:「陳摶雖然精通易學,號稱當世象數大師。當時卻並非真正的神仙,若是天命已定,他又能如何呢?而且我並不認為他是真正的脫離凡俗之人,你前世之時不是召見過他么?他那個時候的回答可謂清高至極,反倒同趙匡義那個小人親厚得很。」

郭榮緩緩撫摸著周憲的頭髮,回想前世同陳摶見面之事,當年自己不過是好奇所以問及飛升黃白之術,陳摶當時是怎麼答的?對了,他說的是:「陛下為天子,當以治天下為務,安用此為?」當時倒也罷了,自己死去之後,他卻屢次見趙匡義,還說出世乃是因為趙宋待他親厚。陳摶確實不是脫俗之人,所以此生自己並沒有宣召他入汴梁覲見。但是到了如今,卻想見見,娥皇同自己,莫非只餘下這幾年了么?

「趙匡義早就不在了,此生不同於前世,或許他能看出來什麼也不一定。」

周憲知道郭榮的心思,她心中也不舍,但是有些事情是強求不得的。

「公主殿下——」望舒輕輕擺了擺手,讓宮女收聲。她自綉屏外看見父母相依偎的身影,嘆了一口氣,隨即像進來時那樣輕手輕腳的轉身離開,每當父母在一起的時候,就算是自己、兄長們及宵哥也像是多餘的一樣,那裏是只余得下他們兩人的世界。

望舒看着飛檐流閣重樓交錯的皇宮大內,目光很是悠遠,自己以後會不會也像阿娘一樣,遇到深愛的男子呢?

「走吧,回枕霞閣吧。」好半天望舒才收回目光,帶着兩排宮女緩緩行向她所居住的殿閣。

日出日落,很快便到了八月初十這日,郭榮下了朝便匆匆迴轉了內廷。

「范相,你有沒有覺得陛下今日有些不對勁?」魏仁浦摸著鬍子,突然問范質道。

范質怔了怔,看了一眼玄金色朝服施施然出了崇政殿的魏王殿下,朝魏仁浦翻了一個白眼,對着工部尚書拱手,一邊說着黃河工事出了大殿。

王溥對着眾人行止並不在意,華州刺史乃是他的學生,月前他就聽到了消息,說是陛下召見象數大師陳摶入京,陛下莫非也變得重視黃老長生之術了么?

周憲換上了平常婦人的服飾,淺碧色的雲鍛小襖,□系著同色的碎花百褶裙,外罩淡紫色的長裳。想到之前同郭榮一起出宮,被人指著郭榮說他「老牛啃嫩花」,周憲這次特地梳了很是老氣的單松髻,頭髮髮飾全無。

「娘娘,這樣會不會太素了點?」接替秀枝的大宮女春寧有些不安地道。

周憲搖了搖頭:「這樣很好了,胭脂也罷了,用不着。」

待郭榮進來了,見周憲的裝扮,立刻知道了她的心思,心中暗嘆,揮手讓宮女都下去了,自梳妝台上撿了一隻鏤空雕蘭花的白玉簪,斜插進髮髻之間,又仔細打量了她一番,才笑道:「這樣才好。」

周憲看了一眼鏡中麗人,抿唇一笑。隨即推著郭榮進了內室換了常服不提。

經過十多年的治理,汴梁城裏一片繁華之景,酒旗招展車馬如龍,早已經沒有昔日亂世的滄桑頹敗之感。陳摶一路自華州而來,心中早已驚奇不已。他早前見到了華州團練使趙匡胤,就非常吃驚,他本是有真龍之相,本該得主天下,然後紫薇星宮偏移,那龍氣居然消散了。帝王之命數關係社稷蒼生,誰人如此大膽逆天改命呢?

「師傅,汴梁城不愧是京師之地啊!果然熱鬧得很!比那長安城熱鬧好多呢!」小道童睜著大眼睛,驚奇地看着一些店鋪攤販叫買者中秋果子月餅之類的吃食。

「小子又起貪吃的心思了,為師不是說過修道之人,要清心寡欲么?」陳摶瞪了小徒弟一眼。

「師傅,咱又不是和尚,講什麼清規啊!」小道士撇撇嘴不滿地嘀咕。

陳摶搖了搖了,替小徒弟買了兩個胡餅權當堵住他的嘴。師徒倆一路前行,很快便道了皇城左前不遠的魏王府。陳摶定眼仔細看了看皇城,龍氣盤旋,乃是天子命格正旺之時。但是早年自己推算當今天子之命數,他乃是英年早逝之相。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個改命之人倒真是高!

陳摶飽了名諱很快就被引進了大廳,看着院子裏散落的侍衛,陳摶笑了笑。

「陳道長,陛下和娘娘在廳中候着道長多時了,請——」宗謹打量著這個傳說中已近九十歲,但看起來好似五六十歲的老道時,心中也隱隱生出了好奇。

陳摶打量了一番宗謹,留下道童,悠然地進了大廳。

「貧道拜見陛下、娘娘。」陳摶對着過郭榮和周憲不過是拱手為禮,隨即目光灼灼地看着了兩人,說了第一句話。

郭榮和周憲倒沒有什麼,他們倆前世就這道這陳摶的習性,倒是宗謹見了心中頗為不喜,聽了那句話后,心中更是有些怒了。

「以貧道來看,陛下和娘娘如今命格正好,雖然曾有一道大劫,如今看來都已跨過了,否則便早就命當該絕了,不知是哪位高人指點的?另看娘娘面相,雖然是鸞鳳之命,但是卻並非落於汴州之凰啊!真是太奇了,不知道貧道能否見一見那位高人?」

郭榮和周憲對視了一番,這陳摶還是有幾分神通的。

「豐哥,你出去守着,不要讓他人靠近,我和你母后要和陳道長說說話。」

宗謹聞言,只得忍住心中不忿,行禮出門。

……

宗謹站在門前不遠處,卻沒有想到不過一炷香功夫,陳摶就出來了。

「徒兒,該走了。」陳摶喊過小徒弟,走之前看了看宗謹,頓了頓腳步轉身輕嘆道:「今日少年英才,三十年垂拱而治,奈何西北風獵獵——」

宗謹心中一動,卻沒有攔住陳摶追問。只因郭榮和周憲兩人也出來了,周憲臉色倒還好,郭榮的臉色實在不大好看。

「阿爹,阿娘,可要在兒子府邸用過飯歇息一番?」

周憲看着郭榮的臉色,頷首道:「你去讓人弄些清淡的吃食吧,我和你阿爹用了飯就去外面逛逛。」

宗謹也不多說什麼,應諾后就去吩咐了,轉身出院門稍微回頭,看到的是阿爹將阿娘緊緊擁進懷中的情景——他腳步頓了頓,這幾年裏,隨着他和弟弟妹妹的長大,阿爹雖然在朝事上依舊如同以往般勤勉,但是在阿娘的事情上,卻越來越在意了,動不動就發怒。阿爹,是在擔心什麼?

周憲和郭榮稍微用了點飯便離開了魏王府,大街之上已經是另一幅熱鬧景象。兩人隨着人群走到了金水河邊,看着河上一盞盞河燈,周憲突然笑道:「君貴,我們也學學那些年輕人,來放河燈祈福吧。」

郭榮扭頭看了看水面之上那些明滅的燈光隨水而去,轉身看着周憲,目光如幽火又好似深潭,好半天才點頭:「好。我們去放河燈。」

周憲心中一突,拉着郭榮的手臂道:「你,你不要亂來,有什麼一定要告訴我——」

郭榮伸手溫柔的撫摸了下周憲的臉龐,柔聲道:「那是自然的,你放心就是了。」

「哎呀,這位夫人,你們是夫妻,就該同放一盞燈才是啊!」一位小娘子看着周憲和郭榮手中各綳捧著一盞河燈,突然插嘴道。

周憲心頭一動,對着小娘子露齒一笑道:「是我們疏忽了,多謝小娘子了!」

直到郭榮牽着周憲走遠了,那小娘子才回過神,她第一次見到這般美麗的夫人呢。轉身看了看四周,發覺她們也同自己一般,也是有一瞬間的呆愣。小娘子轉身看向那對夫妻,看着他們相牽就沒有鬆開的手后,不由得生起了一股說不出的羨慕。

蓮花燈盞載着周憲和郭榮的期望匯入了河燈大軍之中,在水面之上搖曳遠去。

「君貴你許下了什麼願望?四海宴平?還是我們白頭偕老?」

「恩,既是願望,自然不能說的。大概和你許下的是一樣吧。」

……

宗謹看着父母的身影在人群中消失,有些恍然,為何這麼多年來,阿爹同阿娘還和民間那些才新婚的夫妻一樣,不見阿爹納妃,只知道阿爹看向阿娘的目光,現在才曉得,那是男人看向心愛女人的眼神,或者還要更深些……

「喂,人都走了,你還在看?」還是那位提醒周憲的小娘子,她同情的看了眼豐哥,語帶憐憫地道:「那位夫人是很漂亮,氣質溫雅,就是女人見了也心生好感。但是她是有官人的啊,而且她的官人看起來比你這樣的小子威武不止一星半點呢,你還是別惦記他人的夫人了,看那官人的樣子,不知道多緊張那夫人呢,你這樣子只會惹來一頓揍而已。」

宗謹聽小娘子說了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頓時哭笑不得,看向小娘子的眼神就有些鬱悶。他回頭看了看自己帶出來的侍衛,好傢夥,一個個都看向哪了?真是!搖搖頭:「小娘子,你誤會了——」

「誤會什麼啊?我一看就知道你那意思了。放心吧,我不會嘲笑你的。只是你要知道,你們生不相逢未嫁時,你還是不要多想了,免得誤了自己也誤了那位夫人。」小娘子擺擺手,很明白地道。她還待說什麼,便聽見不遠處有僕婦在喊她,她忙對着宗謹叮囑道:「你好生想想吧,這河邊未嫁的小娘子很多,說不定你今天就能碰到合適的呢……」邊說着邊提着裙擺往僕婦那裏跑去了。

「大王,我們這是看人家小娘子沒有惡意,所以才沒有阻攔她近前。再說了,您也該認識認識適齡的未婚娘子了——陛下和娘娘不是正在催你么?」韓正左顧右盼了一會兒,被同僚給推了出來,只得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

宗謹笑看了韓正一眼,轉身看向那小娘子,確實該認識認識不同的小娘子了。

金陵唐宮,御苑明華池前,周寶也在放河燈,看着數十盞玲瓏剔透的河燈在水中飄蕩,她緩緩地落下淚來。

「嘉敏,你這是怎麼了?」李煜循着河燈,看到水邊落淚的周寶,心中一嘆,柔聲上前,揮手讓兩邊的手提宮燈的宮女都退後了數十步。

周寶一手捂著半邊臉頰,抬頭淚眼婆娑地看向李煜,「國主,臣妾這個樣子,真的不想污了國主您的眼,本該常伴青燈古佛的,但是臣妾真的舍不下國主您啊——」

周寶淚光盈盈,單薄的身子在夜風中瑟瑟抖動,李煜心頭一軟,扶起周寶道:「傻嘉敏,便是你真的毀容了,我也不會讓你離開我的。容貌貌美雖好,但是我更看重的,是你對我的真心。」自從周宣之事後,李煜確實深受打擊,他自覺自己對周宣,除了之後的兩三年裏因為周寶之事生了嫌隙,之前的十幾載,自己對她可謂恩愛愈重的,為何她會那般狠心地拋下自己和三個孩子?去歲幼子病重而逝,也不見她回來看一眼,當真是狠心那。

「國主!你放心,嘉敏就是死也不會離開國主的——」周寶投進李煜懷中嗚咽道,眼中的神情,卻是李煜想不到的冷寒。周宣不在了,她還有孩子在,他們就該替母還債!所以,自己絕對不能被李煜給厭棄了,這一年多的時間裏,自己忍受了多少的痛苦,讓御醫割去左臉上的腐肉,但是因為那傷拖得太久,如今的面容已經不及之前的精緻了,迫不得已,自己才另闢他徑,每日裏在臉上用筆畫上花卉掩蓋瑕疵。

「嘉敏,之前是我不好,因為你姐姐的事情,懷疑起後宮女子來,還包括你……」李煜很是悵然。

「國主,臣妾知道你心裏的苦,臣妾也感同身受。只是臣妾還是要說,也許姐姐走了,並不是因為國主您,而是因為嘉敏吧。臣妾從前聽母親說過,姐姐自幼好強,她只要要一個待她一心一意的丈夫,可是嘉敏管不住自己,愛上了國主您,所以她生氣失望,所以她才走了的。一切都不是國主您的錯,是嘉敏的錯。若是有一天再見到姐姐,嘉敏一定會同姐姐說清楚的,一定替國主留住她,只要國主你不再傷心不再痛苦……」周寶幽幽地說着。

李煜心中一陣感動,抱着周寶更是緊了,「嘉敏,嘉敏,幸好有你……」

周寶更加貼緊了李煜,垂下的眉睫之下,卻是目的得逞的滿意神色。

九月初,江南李煜上表大周皇帝,除了恭賀天子生辰清秋節之外,更是表示欲立已逝國後周氏之妹,原虢國夫人為國后。

郭榮並未明確答覆,他對於周家小妹和李煜之事很是膩歪,想到娥皇入秋之後身子不好,面色就更加低沉了。

「陛下,刑部急奏——太師、陳王安審琦遇刺身亡。」刑部尚書張昭面色低沉,天子近來更是冷厲了,眾人處理政事更是勤勉了,也幸好沒有什麼不好的政事,如今突來這麼一遭,張昭覺得自己很是倒霉。

郭榮臉色變了一變,雖然晚了這麼多年,安審琦之死依舊沒變?安審琦歷經四朝,乃是對抗契丹的名將,從晉時到先帝乃至郭榮,對其都很非常禮遇。

「著刑部會同大理寺即日捉拿兇手!至於陳王,畢生為國征戰沙場,朕當輟朝三日以示哀痛,詔贈尚書令,追封齊王。」郭榮緩緩道。

諸相也是才反應過來,都不曾想到老當彌壯的安審琦會突然死了!

郭榮扶著額頭,他當然知道安審琦是為何而死的。前世之時,安審琦家的家奴安友進同安審琦的小妾私通,小妾擔心事情被他人察覺自己小命不保,便同安友進合謀,趁著安審琦喝醉睡着之時,取審琦的佩枕劍,聯合其同黨安萬合,殺了安審琦。不僅如此,還將同屋之內數名小妾侍女,一一殺了滅口。因着這事,郭榮數次召見安審琦時,讓他於女色之上要收斂一些,反而被這個老傢伙勸說了納妃之類的話。擅水者溺於水,安審琦一生征戰殺契丹人無數,沒有戰死沙場,反而因為沉於女色而亡!不過是命也運也。

周憲很快也知道了安審琦之死的事情,很快,隨着真相被查出,周憲同汴梁許多的夫人們一樣,她也暗覺安審琦之死乃是他自個惹來的,除了正室夫人之外,家中數得過來的小妾姨娘就有二十多人,在加上那些個沒有名分的丫頭使女,真是,不死在女人身上才真的奇怪呢。

「許多大人們肯定會因此事而記住點教訓的,后宅女子一多,爭鬥必然就有了。女人間的爭鬥倒也罷了,但是這爭鬥必然延及到子嗣後代身上,家族之禍便始於蕭牆了。」周憲扶著宮女的手,在御苑之中緩緩走着,各色菊花開得正好,正是賞菊吃蟹的好時節。

「母后之意,兒子明白的。」宗謹跟在周憲身後,他並非沒有見識之人,歷來史書之上,高門豪族之內,爭鬥的不光是同父的兄弟,更是從后宅的女子爭鬥開始的。

「我並不奢望你以後待你的妻子如同你父皇待我一樣,但是你要記住,夫妻一體,你必須敬重你的妻子,他日有了孩兒,更是該慎重。你讀了史書的,當知道女子並非真的柔弱無害,就說前朝大唐,多少女子翻雲覆雨立於朝堂。你所愛所偏重之時,也須知人心變幻莫測,切不可拿人心來堵……」

周憲緩緩說着,卻又說不下去,她期望兒子將來能同妻子恩愛一生,但是並非所有的女人同自己一樣,安坐於後宮不涉前朝紛爭的。「豐哥,阿娘最後只是想告訴你,任何女人都期望得到丈夫一心一意的對待,若是得不到,她們便會從其他地方找慰藉,兒女或者權勢。」

宗謹扶著周憲看向一盆大紅色的繡球菊,心中有悟,笑道:「兒子一定將阿娘這番話牢牢記在心中的。倒是阿娘,其實我娶妻之事,兒子已經有了覺得不錯的女子了。」

周憲聽了,非常驚喜:「真的?是哪家的小娘子?待你父皇清秋節慶典之時,我召她見見。」

「是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彰信軍節度使袁彥家的長孫女,袁娘子。其實阿娘你也見過她的。」宗謹想到那有趣的袁敏霖,笑了笑。

周憲自然也看出了豐哥眼中的笑意,她這才放下一半的心來。只要是兒子對那女子有意,那麼他們總不會過得不好。

御苑的另一頭,望舒看着說話的母親和哥哥,不顧宮女們的勸說,跑了過去。

「母后,你和哥哥說什麼,這麼開心?」

周憲招手,讓望舒挨着自己才道:「你哥哥呀,有合意的女子了,你很快就要有嫂子啦。」

「哦,是哪家的娘子?我也偷偷去打探一番!」望舒眼睛亮了。

「你可別胡亂嚇走了人家娘子,等清秋節,你便可以見到了。你啊,該好生學着一些女子該守的規矩了,不然以後有你父皇和哥哥頭痛的時候……」

晚間,周憲將宗謹中意袁彥家的小娘子的事情告訴了郭榮,郭榮心中均量了一下,雖然不是很滿意,但是比起他之前擔心豐哥看上民女來要好得多了。「也好,過幾日清秋節外命婦入宮拜見請安,你好生看看袁彥家的夫人和兒媳的品性,也看看那小姑娘為人如何。這可是儲君之妃,馬虎不得。」

周憲擰了下郭榮的手臂道:「你這個時候倒是不相信豐哥的眼光了?說來,只要那娘子不是太差,豐哥對她有意,我也就放心了,我可不想兒子生活不舒暢。當年先帝和德妃娘娘替你聘我之時,我的身份如何,他們還不是放在了最後衡量?」

郭榮嘆了口氣道:「罷了,我也不過是心有憂慮而已,豈是不願兒子娶到他合意的女子?安審琦之死,倒是讓那些個老臣們不再在我耳邊嘀咕了。這兩年黃河並沒有出大問題,川地、楚地、南漢皆平,雖則北漢同契丹偶有小衝突,但是國事日漸繁盛,國庫也不像前幾年那般空虛,皇子娶親乃是國之大事,若無意外,待春上宗謹娶親之後,我便下詔出兵江南和吳越。對了,前幾日裏李煜上奏,欲立周寶為國后,我還未曾答覆。你的意思呢?」

周憲皺了皺眉頭,無奈道:「你是故意問我對吧,我猜你月底肯定是會准了李煜所奏的,然後開春之後出兵江南,周寶這個國后也就只能當個把月而已。我記得你告訴我過,周宣離開金陵之前,讓周寶毀容了,這樣說來,李煜待周寶算得上時情深不棄了。」

郭榮嗤笑了一聲,摟着周憲狠狠親了好半天,待她快不能喘息時,才稍微鬆開,聲音低啞道:「李煜那是傻,被女人玩弄於掌心還不自知。至於說到情深不棄,你誇誰也不許誇李煜!」

周憲眉眼彎彎,湊上親親了親郭榮道:「好吧,好吧,他不是,情深不棄的人是你……」

夜色里,輕盈的笑聲喘息聲呢喃聲流傳至殿外,清晰可聞。讓殿外侍立的新才換上沒多久的宮女們羞紅了臉,她們見那些內侍都是面色無異的樣子,這才慢慢的平復心境,陛下和娘娘肯定是一直這般恩愛,所以他們習以為常了。

十日之後,周憲在後宮之中召見在京的有品有爵的命婦夫人們,特地還多添了一句,可帶着家中適齡娘子入宮同公主相識。所以這日裏,春和宮中滿是笑聲外,御苑之內,更是有許多的人影。

周憲特地留意了袁彥家的女人,袁夫人五十多歲,膚色微黑,微微有些發福,面容倒也和藹,帶着兒媳孫女拜見時因在人後,並不見拘謹。倒是那袁家的小娘子,在起身的時候,抬頭欲偷偷地看周憲,恰好被周憲看個正著。看那小娘子不見慌亂,先是驚愕,隨即對着周憲調皮地眨了眨眼。周憲這才發覺,小娘子果真是自己見過的,就是那日同郭榮放河燈之時,出言提醒的小娘子呢。

同夫人們說了例行的場面話后,依往例賜下賞賜后,周憲起身往御苑而去,夫人和小娘子們自然跟着。周憲特意讓袁家的小娘子到了近前,同她說了好幾句話。見她落落大方,說話也極其的好玩,心中滿意不少。

「袁娘子在家中乃是長女?平日裏和姐妹們相處可還融洽?」周憲聽說袁敏霖在家中是長孫女,隨即問道。

「說來娘娘莫笑,臣女對待弟弟妹妹們,一向是該誇的時候誇,該罵的時候罵,可不能縱了他們。這做姐姐嘛,得讓他們敬重才是呢。」袁敏霖當然認出了皇后乃是那日裏讓她驚嘆的美人兒,她這個時候這般說話,沒有束手束腳的,是因為進宮的小娘子中,比她身世好長相好的不知道有多少,她以為娘娘不過是認出了自己是出言提醒之人,故而親近自己的。

周憲笑了笑,這個袁敏霖倒是比自己更加會做姐姐啊!

其後重臣大將的夫人們,心中各有想法,皇后這是看上了袁家娘子了?紛紛想着得向晉國長公主打探一二才是。不過不待她們打探,第二天,天子親自向回京的章信軍節度使袁彥為魏王提親,袁彥自然是覺得喜從天降,高興地答應了。隨即禮部儀官便按制往袁家送聘下定等。隨即滿汴梁的人都知道,皇子魏王殿下的王妃定下來了,年後便要成親了!

顯德十六年的春節,汴梁城裏前所未有的熱鬧,因為儲君大婚,多少年沒有的喜事了!上至皇親重臣,下至販夫走卒,個個都對婚事關切異常,正月十八日,黃道吉日,宗謹迎袁氏女為正妃。

崇元殿上,周憲坐在郭榮身側,受着新婚的夫妻行着的跪拜大禮。眼中有些感慨的眼淚,當年襁褓中的三尺小兒,如今已經成家立業了。

郭榮拍了拍周憲的手,待宗謹和袁氏起身,囑咐了他們幾句話,便讓宗謹領着袁氏同寧哥、望舒、宵哥三人見禮。待一切禮成,周憲這才和郭榮回了大寧宮。

「君貴,我不知道該如何描述此時心中的概嘆。」周憲抱着郭榮幽幽道。

「兒子成親了,自然是這樣的。」郭榮摸著周憲的頭髮,也很是感慨,好似自己同周憲成親的也才沒過去多久,怎麼孩子都這麼大了,都娶親了。果然是光陰似箭啊!

不管大家如何津津樂道皇子大婚十里紅妝的尊榮,這日子還是一天天過去了。二月底,天子發詔書,征討江南!魏王宗謹為行軍都部署,老將曹彬、曹翰、潘美等俱為征討大將,小一輩的郭孝儀、王正嶼、李福元等在列。

三月初六,禁軍開拔出汴梁。

「君貴,豐哥這才成親了一個多月就出征,我真不放心啊!還有寧哥,他這兩年裏歲說不像幼時那般毛糙,但那性子也不怎麼沉穩。江南如今並非是無大將可戰的,哎,你又不願意學那趙匡胤,用那陰謀除了林仁肇。難道你就一點也不擔心?」周憲站在城樓之上,看着宗謹、寧哥兄弟帶着大軍出了汴梁城。

郭榮目光悠遠,半晌才低頭看着周憲笑道:「不經歷磨礪就沒有好刀,他們兄弟得知道,不是人人都是見了周軍便投降的。江南一戰有點難度才不會讓他們太過目中無人,往後對北漢對契丹的戰爭我才能放心些……其實我很想帶你回江南看看的,奈何如今不用我親征了。至於豐哥,你都說他成親了,他以後自有他娘子來操心,寧哥那孩子,並非是真的魯莽之人。加之有豐哥在,我擔心什麼?」隨即示意周憲看向數十步外的台階之下。

周憲扭頭,便看見了身着皇子妃服飾的少女,神色也是拘謹中帶着一絲茫然兩分堅毅。正是豐哥的新婚妻子袁氏敏琳。

周憲招了招手讓她近道:「敏霖,你不要擔心,宗謹會平安歸來的,你要相信他才是。」

袁敏霖看着周憲關切的神色,屈膝行禮道:「謝謝娘娘指點。還請陛下、娘娘贖罪,兒臣並不知道陛下和娘娘在此送大王出城……兒臣會一直等著大王歸來的。」

周憲笑道:「你怎麼還不能改口,喊我母后吧。望舒很喜歡你,你要多多教導她才是。」

袁敏霖也笑了,「是,母后。公主玉雪玲瓏,兒臣自當和公主親近的,至於教導,兒臣實在不敢當。」

周憲也知道袁敏霖的顧慮,不再提及此事,看了一眼郭榮,隨即道:「我和陛下要回宮了,你也早些回王府去吧,這裏樓高風疾,當心些身子。」

袁敏霖感受得到周憲語中的關心,謝了恩,再起身的時候,只看見天子扶著皇后自階梯上緩緩而下。

當日在在水邊出言提醒之時,從沒想過,自己會有朝一日嫁給了天下間最為尊貴的少年郎君,那日在宮中,也未曾想到皇後娘娘之意,因為自己,容貌不過清秀,才德也是平平,家世在汴梁無數高門顯貴間也是平平。所以當那聖旨婚書送來家中后,當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祖父祖母都對自己恭敬道賀之時,自己才知道,那不是夢,自己要嫁給了儲君魏王殿下。然後日日自己在期盼和焦灼中度過,期望魏王殿下會同陛下一樣,是個長情之人,又擔心殿下不喜歡自己。就這樣,終於到了大婚之時,當艷紅的蓋頭被挑開,當他的笑臉印入眼帘之時,自己才知道,自己所嫁之人,同自己已經見過三次了。那一刻,自己心中也生出一絲期望,自己同他,或許真的能同皇後娘娘和陛下那般,相互攜手走過。

袁敏霖轉頭看向已經不見蹤跡的大軍,眼中的迷茫已經消失,「殿下……宗謹,我也等着你回來的。」

金陵城裏,本該是喜氣洋洋的冊立新后的大殿,卻清冷至極。大臣們對於國主冊立周氏為新后都是沒發半言的,反正反對李煜也不會聽,贊成?咱還沒那臉!

周寶頭戴珠冠鳳贊,身穿大紅鳳袍,跪在李煜身邊,聽着禮部儀官讀著冊立文書,她心中一開始的激動,在看到群臣的反應后,怒氣橫生。他們這是不滿意自己做國后么?周寶不適合誰適合?

不管心中如何不滿,周寶還是如願地登上了國后之位,尤其是當仲寓仲寕兄弟兩個向她跪拜之時,眼中儘是得意的光芒。

仲寓的對於父親冊國后之事,沒有多說半句話。他知道周寶對着自己兄弟的憎惡,但是這憎惡在國之將亡大廈將傾塌之時又算得了什麼呢?他回顧著滿殿珠翠,再看巍峨唐宮,心中只有悲涼。

一月之後,周軍兩面逼近金陵,金陵大亂。

「為什麼!為什麼!我才做了國后一個月,周軍就兵臨城下?不行,南唐不能亡!」周寶拖着長長的裙擺,朝澄心堂奔去。然周寶也不過是讓李煜生起了一時的抵抗之心,半月之後,采石磯一戰,唐軍大敗。隨即,秦淮河一帶的水營柵欄紛紛失守。金陵被圍!

作者有話要說:南唐居然要拖到下章,周寶你真好命╮(╯▽╰)╭

陛下和娥皇的結局已經想好了,哎,真是捨不得啊!

對了,讓仲寓和望舒湊成一對怎麼樣啊?大家覺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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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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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輾轉何為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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