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免

赦免

意大利羅馬,特萊維噴泉,四處都是鄉音,只是這十分鐘之內就有十來個國內的旅行團在此逗留。

恰逢夏季,國內在放暑假,所以旅行團當中一半都是小孩,嘰嘰喳喳吵吵鬧鬧,倒顯得生機勃勃。

慕瑾被人群擠到外圍,一抬頭就看到噴泉里的女神雕像栩栩如生好似少女一般微笑着,陽光灑在雕像上,猶如鍍了一層金粉一樣,耳邊是潺潺的水流聲,她不禁露出一絲笑容。

「學姐!」被一大群小紅帽大紅帽圍在中心的吳妍滿頭大汗地擠了出來,雖然戴了遮陽帽,但是她還是被曬得滿頭大汗,一把拉住慕瑾的胳膊就要往噴泉那裏擠:「大家都在許願,你也許一個,丟枚硬幣進去。」

吳妍是這個旅行團的導遊,也是慕瑾的學妹,暑假做暑期工,她的手很熱,捏著慕瑾的手腕覺得涼爽無比,頓時有些擔心:「你要不要再穿件長袖?」

慕瑾搖了搖頭,跟着吳妍站到了許願池邊,往水裏看去,金光閃閃,各種硬幣,各種顏色,鋪滿了整個池底,不時有不知從哪兒飛過來的硬幣叮咚叮咚落在水裏,揚起一陣水珠。

吳妍直接塞了一枚硬幣到慕瑾的手裏:「快點,許願,後面還有幾個團呢。」

慕瑾也不磨蹭,雙手合十,硬幣貼着手心,她閉上眼,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的願望,也是,已經這樣了,還不如好好享受最後的日子,睜開眼睛,剛準備把硬幣扔進水池裏,人群中卻傳來一陣騷動。

旅行團的二十來人不知道為何突然散開,吳妍趕緊往前邁了一步,慕瑾也轉過了身子瞧去。

「亡靈起身,歌唱太陽

讚美你,啊拉,向著你驚人的上升!

你上升,照耀,令諸天向一旁滾動。

你是眾神之王,萬物之主,

我們自你而來,因你而成神聖。

你的祭司黎明出迎,以歡笑洗心;

神聖的風帶着音樂,吹過你黃金的琴弦。

......」

一個衣衫襤褸的矮個子女人,頭髮凌亂,上面沾著麵包屑、紫色果醬和枯葉,她面對許願池呢喃道。慕瑾能看到她的側臉,皮膚黝黑,雙手猶如枯樹,臉上塗了藍色的顏料,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吳妍聽了一會,轉頭問慕瑾:「是拉丁語嗎?」

慕瑾點了點頭。

「導遊,快走吧,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一個旅行團團員一臉嫌棄地看着那個女人。

旅行團的其他人也不願意多呆,大家不自覺地牽好了自己的孩子催促吳妍去往下一個景點。

吳妍沒有辦法,只能舉起紅色的小棋子:「大家往這邊走,接下來去聖天使橋,大家跟緊了。」

太陽漸漸落下,慕瑾也不欲久留,隨手把硬幣扔進了許願池裏就準備離開。

「再次回到羅馬!」那個女人突然說一句,慕瑾聽得懂拉丁語,腳步一滯,抬頭看去,卻見那個女人正看着自己,眼神竟然十分狂熱,似乎要朝自己奔來。

慕瑾打了一個激靈,加快了腳步追上吳妍他們。

聖天使橋的夜景自然是美輪美奐,燈光與台伯河河水交相呼應,橋上的天使雕像精美絕倫。

慕瑾靠着欄桿看着兩岸的風景,其他的人都圍着天使雕像照相,吳妍走了過來,和她一起吹風:「剛剛的火腿挺好吃的,你吃飽了嗎?」

「吃飽了。」慕瑾穿了兩件長袖還是感覺冷,她攏着衣擺,嘴唇烏青。

吳妍趕緊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件針織衫,二話不說直接披在她的身上:「明天還是要多帶點衣服。」

「沒事。」慕瑾不以為意,見吳妍一臉睏倦:「看你累了幾天了,明天就回國了,可以好好休息了。」

吳妍打了個哈欠,往身後看了看,然後伸了個懶腰:「是啊,我要睡個三天三夜。學姐,你這學期是不是要去學校了?」

慕瑾整整休學了一年,她的同班同學今年已經畢業了,她沖吳妍笑了笑只嗯了一聲。

羅馬地處意大利中部沿海,入夜之後地中海的海風吹到岸邊,連空氣都是海的味道,正是七月份最炎熱的時候,不少人呆在橋上流連忘返,享受此刻的涼爽,而沉浸在拍照中的老老少少更是歡聲笑語不舍離開。

吳妍見慕瑾站在一旁,消瘦得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一樣,雖然裹了三件衣服還是凍得打顫,便有些愧疚:「學姐,要不你先回民宿吧,他們估計還要再去夜市逛一逛。」

這次旅行團落腳的地方在不遠處的公寓裏,離此地大概要走15分鐘,其實並不遠。因為明天就要回國了,旅行團的成員自然想多逛一下,吳妍作為導遊肯定也不能催大家回民宿,而自己的確是凍得受不了了,便點了點頭:「嗯,好,那我先回去吧,你們也早些回去休息,明天還要起早。」

吳妍把慕瑾送到了橋下:「有事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你快過去吧,他們在喊你了。」

慕瑾裹着三件衣裳,背着雙肩包,穿着運動鞋往民宿走去,走動起來之後身上有了些熱氣,背包里的東西隨着自己的走動乒乓直響,街道兩旁熱鬧非凡,夜幕降臨,不少意大利人拿着酒瓶就在街邊跳起舞來,悠揚激情的音樂就像是一場露天的狂歡,食物的香氣在空氣中蔓延,道路兩旁擺了不少小攤子,亮晶晶的首飾、精緻的手工、造型奇特的古董,夜晚的羅馬竟然比白天還要熱鬧。

慕瑾不自覺地就放慢了腳步,她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很平靜地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但是看着如此的人間煙火氣,還是生出了不少留戀。

在慕瑾這並不漫長的人生里,伴隨着榮譽和苦難。從小成績優異,名列前茅,在語言方面格外有天賦,不僅是西班牙語、拉丁語、法語還是英語對她來說就像存在於自己的骨血之中,所以她考上了外國語學校,主修拉丁語。但是她從小身體虛弱,大病小病無數,為此家裏過得頗為拮据,一家人靠一間雜貨鋪為生,有一次她住院期間,父母就睡在雜貨鋪里,煤氣泄漏,等鄰居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涼了。

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因為天價的醫藥費慕瑾賣掉了房子,專心準備高考,最後如願地考上了外國語學校,她以為是否極泰來,可是等她大三時在課上昏倒之後,她一學期有大半的時間都在醫院裏渡過,到了大四,一整年都在醫院。

醫院根本查不出來她是什麼病,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五臟六腑都開始衰弱,肌肉也漸漸萎縮,十天前,她的主治醫生一臉憐憫地告訴她,她最多只有一個月。

慕瑾不願意最後一個月躺在床上靠呼吸機和營養液存活,花費了大價錢拿了特效藥,特效藥能在短時間內讓她的身體機能恢復,但是十天後,二十四小時內身體就會快速衰敗直到死亡。

「真的不想死。」慕瑾嘆了一口氣,過往的一切就像放電影一樣。

「打劫,把錢拿出來!」突然傳來一聲大喝聲。

慕瑾突然反應過來,抬頭看去,就見前面出現了兩個穿着一身皮衣的歐洲男人,頭髮染成五顏六色,她腳步一頓就要往回跑,可是身後也出現了他們的同夥。

四個人惡狠狠地把慕瑾逼到角落裏,慕瑾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這條小巷子裏,巷子很靜,只有暗淡的路燈,她縮著身子。

「把錢包手機拿出來,否則叫你好看。」其中一個人拿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慕瑾的確活不久,但是卻不想客死異鄉,明天回了國,錢和手機對她來說也是無用的,她直接掏出手機遞過來,然後又去開背包,遇到這種打劫的,當然是舍財免災。

那四個人似乎等不及了,一把把她的背包搶了過去,包里的東西頓時散落一地,竟然是各種各樣的葯。

似乎覺得晦氣,他們扒拉到錢包就罵罵咧咧地離開了,慕瑾蹲下收拾落在地上的藥瓶藥盒,因為總是會生各種病,她包里有很多葯,感冒、發燒、咳嗽、跌打損傷......

慕瑾好不容易收拾好了書包,突然看見不遠處的巷子口一暗,她抬頭看去,那四個人竟然又回來了,見他們不懷好意的模樣,她快速地背上了背包,拔腿就往前跑。

在慕瑾的印象中她從來沒有這麼跑過,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湧進肺里,感覺整個身體都要炸掉了。可是身後的腳步卻緊追不捨,她不敢停留,只能不停地奔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慕瑾眼前一暗,她突然停了下來,這才發現周圍很暗,只有寥寥無幾的燈光,連路燈都沒有,她往身後看了看,似乎已經甩開他們了,鬆了一口氣準備找個人問路,就在她還沒有完全平復呼吸的時候,身後竟然又傳來的腳步聲,她嚇得不敢停留。

慕瑾回頭一看,好幾個黑影襲來,她幾乎是慌不擇路,看着不遠處的一間房子裏有燈,也顧不上冒昧不冒昧了,上前就要敲門,可是手剛放上去,只稍微用了用力,門就開了。

在看清面前的這一幕時,慕瑾本能地後退,心中哀嚎,今天還真是禍不單行,只見屋子當中放着一副棺槨,而棺槨四周站着幾個穿着黑色長袍的歐洲人,年紀偏大,此刻聽到動靜都抬頭看向她。

慕瑾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臉色僵硬地道歉,幾乎是把自己會的語言都說了個遍,可是那些人卻絲毫無動於衷。

這時,腳步聲越來越近。

那幾個黑色長袍的歐洲人瞬間臉色大變,其中一個人一把拉過慕瑾,嘰里咕嚕地說了兩句什麼,然後不顧慕瑾的掙扎直接把她丟進了屋子當中的棺槨里。

慕瑾拚命大叫:「你們在幹什麼,這是違法的知不知道,你們是誰,我要報警!」

可是眼前突然一黑,慕瑾這才發現棺槨被蓋上了,而身下竟然柔軟而溫暖,她嚇得汗毛直豎,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用力地敲著棺槨:「救命,救命!」

觸手冰涼,棺槨竟然是石材做的,她試着用手推了推,簡直是蚍蜉撼樹。

慕瑾不知道棺槨里還有什麼東西,往角落裏縮了縮,可是棺槨就那麼大,任由她怎麼躲都不可避免地會有接觸,或許真的是要客死異鄉了。

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著,她能聽到自己牙齒咯吱咯吱的聲音,眼淚噴涌而出,不知道旁邊躺着的是人是鬼,目不視物讓恐懼無限放大,就像黑暗中有一隻手要把自己拉到地獄,這種恐懼在心裏滋生,變成參天大樹,慕瑾終於知道了什麼是肝膽俱裂了。

時間緩緩地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已經不流淚了,但是身體還在顫抖,黑暗中卻冒出了一點螢火的光芒,她的心臟立刻提了起來,四處尋找。

原來是自己手腕上的手錶,手錶上的光十分微弱,但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棺槨中,只要一絲光亮就能看清,光讓慕瑾漸漸冷靜下來,那種後背發涼的恐懼漸漸散去。

裏面躺着一個歐洲男人,穿一件白色亞麻長袍,金色的頭髮,他躺在那裏就像睡著了一樣,鼻子挺拔,嘴唇緊抿,栩栩如生,慕瑾想起剛剛的觸感,是溫暖的,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男人的人中處,有呼吸,那就是活的。

旁邊的人是活的,慕瑾又鬆了一口氣,可是在棺槨中,過不了多久就會空氣稀薄,他們是被活埋了嗎?她細細回想被那個年長的歐洲男人說了什麼,似乎是拉丁語,但是與她學的又有些區別,恐怖散去,她的腦袋又恢復了理性。

是古拉丁語。

「你終於來了!」那幾個歐洲男人把她塞到棺槨里時說的這句話。

慕瑾打了個寒顫,手錶上的光芒淺淺暗淡下去,但是知道身邊躺着一個活的人類,她放鬆了不少,反正自己也沒有多少日子,就算這樣死去也不虧,自少還有一個陌生人相伴。

可是那句「你終於來了」是什麼意思?慕瑾靠在棺槨上思索著,聽着旁邊平緩的呼吸聲,自己也慢慢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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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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