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3章 歸期無期

源自於血脈的羈絆就像一根冥冥不可見的繩索，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剎那，兇悍的捶打你的心臟。

此際，迎著公子禦寇的笑容，不知怎的，我忽的眼眶開始發熱。

我已經猜到了聖武要求他做什麼，對於衛氏一族來說，每一次暫別都可能是永別，哪怕一切風險在預估中都被排除，命運總會在看不見的角落探出黑手，狠狠將之推下無底深淵，這大約就是天地對我族的永恆詛咒。

我有些茫然，明明我與他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可到了此刻，卻分外不舍。

或許，他是真正指引我回家的長輩。

或許，他彌補了我在親情上真正缺失的部分。

哪怕我有父親，但從我父親身上，我似乎從未感受到過什麼溫度，更像是他理想的延伸，他把一切期望全壓在我身上，蠻橫的安排我的人生，從未問過我自己的意願。

我第一次茫然了，大腦一片空白，只是發乎於體內基因的本能，下意識來到他面前。

「眼睛紅的像個兔子！

明明都已經是准天官了，你見過哪個天官哭哭啼啼？」

公子禦寇板着臉，皺眉叱道：「你是衛氏一族的男兒，怎能盡做女兒姿態！」

我混亂的思緒被打散，下意識的挺直脊背。

「其實，偶爾悲傷一下也好。」

公子禦寇變了臉色，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他稍稍退後一些，細細打量着我，又看了眼腳下屍橫遍野的戰場，雙手扶着我的肩膀，輕聲道：「做的不錯，你已經是個衛氏一族的男兒了，披着祖先的戰甲，握著祖先的戰劍，扛起衛氏一族的大旗，我為你驕傲。」

我微微別過臉，嗤笑道：「你這條老狗，一個臭老九而已，跟我擺什麼長輩姿態？」

公子禦寇仰頭大笑。

「哈哈哈哈，臭老九也是你的老祖，憑什麼我就不能擺個長輩姿態？」

他收斂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輕嘆道：「我待會兒就得走了，往後不能總陪着你了，有兩件事得跟你說一下。」

我肅容：「你說。」

「那個東西……我也殺不了他。

說實話，我確實沒想到他居然還活着。」

公子禦寇掃了大幕之後的初代擺渡人一眼。

一道淡藍色的水幕在四周浮現，將我和他包圍起來，隔絕此地，不允許窺視。

公子禦寇道：「說實話，我沒信心斬殺他。」

我一怔，忙道：「你難道沒有恢復嗎？可是……按照衛殊留下的提示來看，只要確認了他的身份，就能斬殺他啊！」

「恢復了。

但是，他不好對付，如果他那麼好殺，老頭子怎麼會讓我去？

說實話，他到底吞噬了多少至高血脈，我們一無所知，老頭子橫在這裏，他已知今日大事不可成，所以根本沒出全力。

老頭子不能總是顯化，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你應該看出來了，老頭子最後消亡，本身就是在給子孫鋪路，那是和天地的交易，他今日其實已經背誓了，幸虧現如今咱家活着的人不多，也就只有你我二人，外加一個你父親，都比較特殊，一個血脈沒復甦，剩下兩個全在天官領域，天地斬不動我們，如果咱家現在人多，而且都是能龍化的那種，老頭子今天這一出，咱家就得死一片人，明白嗎？

老頭子如果繼續顯化，就連咱倆都扛不住，全都得完蛋。

初代擺渡人看穿了這一點，也認準了這一點，所以他根本不急着和我們對抗，只是出手探了探深淺，知道沒法強來就罷手了，你看他……在虛無之地駐留了那麼久都沒事，足以說明他之前在藏拙。

我和他在同一個時代，跟他打過交道，了解此獠，此獠……最擅長的就是這一套，當你以為他黔驢技窮的時候，他就會慢吞吞的翻開另一張底牌。

當然，最麻煩的還不是這裏，是他太難殺的問題，這跟他的起源有關！」

公子禦寇道：「衛殊給你留下的提示是對的，知道他是誰，就掌握了消滅他的辦法！

斬殺初代擺渡人的關鍵處不在我和他之間的戰鬥，而在你。

你聽好了，此間事了，你要去尋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叫做遂木之山。

國有燧木，又叫火樹，屈盤萬頃，雲霧出於其間。

有鳥若鶚，用咀去啄燧木，發出火光。

燧人氏見此受到啟發，點燃人族文明之火。

遂木之山指的就是這個地方。

這個地方到底在哪裏，我也不知道。

或者說，每一個時代，它的位置都不一樣。

衛氏一族從未踏足那裏。

當年，伏羲氏與女媧氏邀請老頭子登遂木之山，老頭子知道伏羲氏和女媧氏從未真正信任我族，不過是還得依靠我族，所以才那麼一說，老頭子權且聽了聽，並未真正登上過那裏。

而且，如今遂木之山肯定不在當年那個地方了，你就算知道對你也沒什麼幫助。

如今這個時代的遂木之山，得靠你自己去找。

登上遂木山，當年一切你便完全洞悉了，我只知道，初代擺渡人的根在那裏，當年促使他背叛我們的原因肯定也在那裏，在他『戰死』遷徙，我知道他曾登上過遂木之山，然後他就突兀的戰死了，誰知他是叛變了。

找到遂木之山，斬了他的根！

我這邊你不用擔心，我不能斬殺他，但他也奈何不得我，我會做好我的事情，你做好你的事情即可！」

「聖武當年逝去，到底和天地交換了什麼？

尋找遂木之山，從什麼地方開始做？

……」

我有太多太多疑問了。

「尋找遂木之山……

你可以去一趟陰司，酆都山上那位或許能給你一些啟發。

至於老頭子的事兒，一句兩句說不清，而且也不能說，原因你知道，沒辦法，老頭子執意讓你來選擇新時代，不希望太多外界因素干擾你的判斷。

而且，我也贊同這個觀點。

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太多了，過去的那些人都是你的祖宗。

老頭子是，大兄是，我是，衛武子是，衛襄子是，甚至連那個不當人的衛庶人都是你的祖宗。

那麼多的祖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經歷，他們的經歷決定了他們的立場。

你繼承哪個是對的？

老頭子就是對的嗎？老頭子當年做的決定，讓我族流血流了幾千年，甚至我完全不認同他的看法，我覺得我族就該至高無上，人族、萬族，關我族何事？高高在上，哪個不服，滅族之，如此我族便能長存，且一直站在高處。

我的話你願意聽？

衛庶人還希望你關起門來生孩子，你的孩子內部消化呢，你能聽？

我族的歷史太複雜了，留下的創傷和恩怨也太多了，我們儘可能的把那些恩怨擋下，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把命運交給你這個新時代的人，你來選擇，而不是一代又一代的去繼承，繼承來繼承去，繼承到現在，我們真的變好了嗎？

所以，不如你自己去看，遵從你自己的選擇就好。」

公子禦寇搖了搖頭：「時間有限，還有第二件事情我要和你說，是關於你父母的事情。」

我心頭一動，忙問：「他們怎麼樣了？」

「好消息是，他們都活着。

壞消息是，你父親……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樣。」

公子禦寇沉默了一下，道：「我拷打了衛庶人三天三夜，逼問你父母的事情。

實際上，衛庶人並沒有控制他們。

衛庶人確實曾和他們接觸過，並試圖說服你父親，但你父親的偏執超乎他的想像，他反而差點給衛庶人洗了腦。

最後無果，衛庶人放他走了。

衛庶人給他的評價是——那是衛氏一族的黑暗面，是至暗時代未曾熄滅的陰魂，是死去的衛氏族人所化的索命厲鬼，那個人……無可救藥了。」

我一怔錯愕：「我父親……到底想幹什麼？」

「就像我說的，面對我族的苦難和困境，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與主張。」

公子禦寇停頓了一下，輕聲道：「你父親的主張是——踏平人族！」

我臉色倏的慘白，訥訥道：「他……現在在哪裏？」

「不知道，追索不到。

不過，他血脈沒有覺醒，應該……做不成什麼大事。

你不用太憂心。」

公子禦寇吐出一口濁氣，他回頭看了聖武一眼，輕聲道：「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我不在的時候，照顧好自己。

可惜了，我本來還以為我能多駐留一陣子，還想着能多幫你賺一些錢，最好能攢一些。

臭小子，這麼大的人了，賺錢的本事居然那麼差，還得我這個老祖宗給你操心。」

他收斂笑容，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最後深深看了我一眼：「未來會很亂，活下去。」

言罷，水幕破碎，他轉身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