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0章 裁決
光影飄忽，只餘下一道虛淡的輪廓，宛如一塊薄如蟬翼的薄冰。
它甚至不是一道靈魂。
虛無之地吞沒一切，靈魂、肉身、力量等等，都在那裏化歸虛無，他的一切都已煙消雲散。
如今出現的，更像是一種……念！
這是修行之人強大的精氣神作為背書，在無比強烈的執念下形成的一種東西，包含着思緒、情感以及部分想要傳達的信息。
一如，當初胡仙兒見到的衛殊。
這道透明的光影已不復在萬靈之血大道時的神威與悲壯，他恢復正常人的體型，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緩慢飄過充斥着血腥與混亂的神魔戰場，直奔無雙而來。
現在的它沒有任何力量。
老道士立刻撤去庇護眾人的靈氣屏障，免得對這道孱弱無比的光影造成什麼傷害。
最終，它出現在無雙面前，無聲的漂浮着，臉上帶着濃濃的笑意，目光溫和，上下打量著無雙，又用手比劃了一下，仿似在衡量無雙的身高。
「你長大了。」
他開口，聲音溫和。
無雙下意識的退後一步，猶如受到威脅的野獸，神情猙獰，口中發出低沉的嘶吼，警告的意思不言而喻。
「上次見你的時候，你大概只有……這麼高？」
擺渡人在自己腿根位置比劃了一下：「小小的，又很倔，當時看到你，我心裏覺得很奇怪，自己居然有孩子了？
我在離你不遠的地方住了大概有……半個月，我也用了足足半個月的時間才接受自己已經有孩子這個事實。
然後，我看你就覺得很順眼了，有好多次都想走出去跟你說說話，陪你玩一會兒，也想過帶你走，可是一想自己馬上就要離開了……」
說着，他回頭指了指身後：「噥，就是來這裏，你也看到了，我有不得不來的理由。
然後我就想，如果帶着你離開，我恐怕也沒辦法照顧你，多數時間只能把你交給老李，你是我的孩子，這會無形中增加風險，客棧里關的那些東西，外面那些仇家，都會不惜代價的出手，老李恐怕護不住你。
在苗疆……雖然你過的有點苦，有點孤單，總是晚上一個人在竹林里看星星，但……至少你能見到你的母親，能平安長大……
我不是要給自己辯解什麼，總之……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父親，沒能保護好你。」
他是擺渡人，曾經坐鎮陰人客棧，擺渡陰陽，鎮壓着無數邪祟的擺渡人，沉睡在虛無之地多年都不曾被磨滅。
如今，他卻看起來有些手足無措，像極了醫院產房外那些第一次做父親的男人，兩手交疊在一起，不安的解釋著，像個犯錯的孩子。
無雙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咬牙切齒道：「既然沒能力做好一個父親，為什麼要生下我？
天底下那麼多女人，為什麼偏偏要選一個有丈夫的女人？
我從出生那一天起，就是罪惡的，我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
因為我，那個女人被他的丈夫殺了！」
擺渡人默然，但他卻未流露出什麼悲傷，只是輕輕一嘆：「那是無奈之舉，沒有一個先天足夠強悍的女人，孕育不出擺渡人的孩子，我遊歷人間，尋覓多年，只發現她一個符合條件的，顧不得那麼許多了。」
無雙面色一白：「所以，你選她，僅僅是因為……她符合條件？那個女人……甚至至死都相信她和你之間才是真愛。」
「擺渡人不該有感情。」
提及那個女人，擺渡人平靜下來，可見心中真是無半分情誼，淡淡說道：「天下、蒼生，這個世界還有很多值得關注的東西，個人的情感不值一提，我族背負大使命，如果我貪生怕死，舍他人性命而取天下太平，那是慷他人之慨，世人皆可唾棄我，但我捨棄的是自己的一切而取天下太平，可見我心中無私，雖害了她一人性命，但救下的卻不知是多少生靈，世人皆不配指責我，唯獨你是例外。」
說到此處，他眼神柔和下來：「說這些已經沒意義了，我已經死了，難道不是嗎？」
無雙兇狠的盯着他。
他不以為忤，張開雙臂：「能讓我抱抱你嗎？從你出生到現在，我還沒有抱抱你，最多只是在你睡着的時候，在你身邊坐了一會。」
無雙眼中凶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慌亂，他不願聽那些為天下蒼生的大道理，但卻被擺渡人這個小小的要求撕裂心防，他的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無助，目光渙散，四處遊離著，直到看到我，瞳孔開始聚焦，形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近乎哀求的看着我。
我看了眼擺渡人留在這世間的最後殘影，輕嘆：「他，終究是你的父親，人總要和自己和解。」
無雙猛地放鬆下來，就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獃滯的矗立在那裏。
「謝謝。」
擺渡人沖着我微微頷首，隨後，透明的光影漂浮到無雙面前，一條手臂輕輕攬住無雙，一手則撫着他的後腦，額頭輕輕抵在無雙的額頭上。
「原諒我。」
語落，透明光影轟然散去，變作漫天的光斑，又齊刷刷的湧向無雙眉心，最終消失不見。
無雙的神情漸漸陷入獃滯，略作停頓，他伸手抓向前方，無力的在半空中抓了幾下，最終臉上流露出一個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情，無力的坐在地上，把頭埋在膝蓋上，久久無聲。
真武祠都是一群大老爺們，幾人面面相覷，幾次想說什麼，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茳姚輕聲一嘆，走到無雙身邊坐下，輕輕摸了摸無雙的頭。
「嫂子。」
無雙「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傾倒在茳姚身邊，茳姚輕輕抱着他，猶如哄孩子似得拍打着他的脊背。
他從前一直都是喊姐的，這是第一次喊茳姚「嫂子」。
或許，在他心裏，在這個時候更想要的是我這個當哥的陪在他身邊的，可惜我這個當哥的就像他的父親一樣，總是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時候，被其他事情牽絆著，於是他只能從嫂子那裏汲取一些類似的歸宿感。
另一側。
血色大幕並未熄滅。
渾身符文交織的初代擺渡人臉色陰沉的站在大幕前，隔着大幕與聖武遙遙對視。
二人不置一詞，但對於這對曾經在神話時代並肩作戰的老戰友而言，早已不需要言語就能洞悉明白彼此的想法。
短暫沉默后，
初代擺渡人一點點的沉入虛無。
轟隆！！
聖武忽然探出一手，那條手臂不斷延伸，他撕裂空間，沒入虛無之地，消失不見。
我注意到，在此刻，腳下的這片大地不再平靜，地下新生的地脈忽然朝着一個方向無休止的蔓延出去，直至消失在我的感知範圍，不知蔓延向何方，隨後，它似乎找到了一個新的力量源頭，地氣忽然變得更加磅礴浩瀚起來。
這片天地在劇烈搖晃，倖存下來的妖族大軍以及我們所有人眼前都出現幻覺，天穹上仿似有三十三重天，而今三十三重天崩潰，一重又一重的天穹墜落下來，大地則在延展、拉升。
眾人的生命本源晃動，根基不穩。
我師父立刻引來無窮天地之力庇護真武祠眾人，我則有地氣加身庇護，至於那些倖存的妖族，在這一刻生命本源裂開，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走向死亡。
但是聖武的目標絕不可能是他們，他們還不值得聖武如此大動干戈。
一定發生了什麼更重要的事情！！
「第三龍庭，開！
幽鬼道！」
我雙瞳變得漆黑深邃，激發血脈力量，想看清真相。
層層疊疊的三千世界中，正有驚人的異象。
其中一重世界，竟與這裏的地脈相連，它被聖武探出的手錨定，又在地脈的牽引下，那一重世界正穿過虛無之地，朝這裏緩慢靠近。
那重世界，它幽暗、荒蕪，終年被陰霾籠罩。
我看見那裏竟然有無數生靈，全都是妖族。
那是……初代擺渡人的來處——域外之地！
如今，它竟然在朝着此地靠近！！
域外之地晃動，山川崩碎，江河傾倒，宛如世界末日，其中的妖族惶惶不可終日。
「聖武，你要幹什麼？！」
虛無之地，初代擺渡人發出憤怒的咆哮，他的身影重新自虛無中浮現出來。
「你說的對，逝去的萬族終將歸來，我擋不住，畢竟我早已逝去了。」
聖武平靜，直視初代擺渡人，聲音響徹此地，猶如在冷漠的進行宣判：「未來何去何從，與我無關，我阻撓不了這道洪流。
但是，至少你，不可能第一個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