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送她輪迴。2

宴終。

夙殤看着面容始終沉靜如水的儀月，深邃的眸色是說不出的壓抑：「月兒，這孩子是魔族，你怎可帶他入朝聖宮？」

「阿哥，你孤獨嗎？」儀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一直看着沉寂下來的天空，往日裏清清冷冷的眸光，此刻有些恍惚。

夙殤難得蹙了蹙眉心：「什麼？」

儀月轉過身來，看着眼前這座隱匿在仙霧之中、高聳入雲的朝聖宮，宮檐上懸掛着的鈴鐺，發出了叮叮鈴鈴的清亮響聲。

風鈴搖曳多姿，奏出了一曲絕唱。

儀月紅唇微微勾起，一股慵懶卻薄冷的氣度，四散開來：「我生而為神，自父神走後，執掌八千神族。」

「都以為我坐擁四海九州，是這世間最為至高無上的神袛，可有誰，能夠體會到，我身處這高位上的孤獨？」

她是神女儀月，是執掌天下蒼生命運的最高神袛，沒有人、也沒有神，能夠違逆她的神旨，他們大抵覺得，神袛做到這個份上了，應當是沒什麼可遺憾的。

可這些人哪裏知道儀月的孤獨？

儀月自己都忘記自己活了多久的歲月了，只知道這歲月伊始的時候，她便存在了，那時她還是垂髫小童，承歡父神膝下。

「天命所歸，在其位，謀其職。」夙殤眸光沉沉地看着儀月，這話雖然聽來有些無情，但語調卻也是無可奈何的。

他何嘗不知儀月的寂寞呢，但是天命讓儀月執掌六界，她便不能夠如尋常神袛一樣，隨心所欲的活着。

她身為神主，修的，是無情道。

走的，是帝王之路。

凡人尚且有七情六慾，但是神袛，卻是無情無欲的，所以儀月整顆心都是冷的，乍然有這麼一個小娃娃，她有些不知所措。

可不知所措過後，便是歡喜，他在儀月臉上看到了歡喜。

但是……

神袛是神袛，魔族是魔族，豈可混為一談？

儀月唇角露出一絲苦笑來，那笑容，一點點涼入了骨髓：「既是天命所歸，那我，便違了這天命又如何？」

她慢條理斯地說：「父神創世，我繼承其衣缽，這四海八荒億萬生靈，都是吾的孩兒，吾便是養魔族，又有何分別？」

或許就是因為心裏太冷了，忽然之間有一個小娃娃，橫衝直撞了進來，她的心有些晃動。

儀月決然地轉過身去，語調輕飄飄地：「阿哥，我從來都不曾違背你和父神的話，這一次，我想隨心。」

少女的背影和殿內昏沉的燈光，似乎都要融為一體了，越發的虛無，好似一個不經意間，她就能離開一樣。

夙殤心中忽然一陣悲痛，他自然是捨不得儀月傷心的，可是，他沒有辦法告訴儀月，那個孩子，將來會給儀月帶來滅頂之災！

「既然是她自己選的路，想必一路走下來，她亦甘之如飴，我們為何，要這般阻撓呢？」

帝曦提着一盞精緻的蓮花燈，從長廊外慢慢地繞了過來，男人身段高大修長，白色的衣袍層層吹落，衣擺上是繁複古老的神族符文，神秘好看。

說到這裏，帝曦看了眼朝聖宮的殿門，眼神莫名有些苦澀：「神袛也有劫數的，或許，這便是神女儀月的劫數呢？」

——

七萬年後。

六界突然百花凋零，天地昏黑一片。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少神夜君邪。

朝聖宮少神夜君邪，竟是魔族王室嫡親血脈，是魔尊放在神族的卧底，為的，不過是想讓魔族穩坐六界尊主之位。

早在數萬年前，魔族便覬覦儀月的尊主之位，只因魔族始祖乃父神麾下第一神將，而儀月無功無德，卻能執掌宇宙。

魔族不甘居於儀月之下，遂起了這般悖逆之心。

幾位上神衣衫不整、滿面愁容地跪在儀月面前，焦急不已地道：「啟稟神女，夜君邪判出神族，率領魔族七十二魔，將朝神界而來，黑暗籠罩蒼穹，引發獸潮……」

當年若不是儀月將夜君邪留在神族，他夜君邪豈能有今時今日的成就，可如今，夜君邪竟然背叛師尊，實在是天理難容。

一位面容冷肅的上神，單膝跪拜神月：「神女，小神請命率領神將，疏散獸潮，對抗魔族，以免造成生靈塗炭之勢。」

「神女殿下，小神請命……」

「神女，小神……」

儀月面容淡淡地抬手，一身紅衣於星辰之下，格外耀眼，周身籠罩着璀璨的星辰光輝：「諸神且稍安勿躁，此事因本神而起，本神定當會給諸神一個交代。」

言罷，身形一閃，便消失在殿內。

儀月手執碧落神劍，周身漸漸地瀰漫上了一層雷電之力，與銀色神力交織在一起，引下了萬丈雷霆。

神怒。

女子眉眼異常冷峻，如同地獄歸來的君王，指尖凝聚的銀色神力，以自身為中心，鋪天蓋地的擴散而去，將那些怨靈惡鬼妖魔，都驅散得一乾二淨。

遠古戰曲奏響，將儀月內心深處的暴戾，徹底激發了出來。

諸神幾乎都忘了，當年的儀月，同樣是征戰四海的戰神，她骨子裏的戰意，已經被她埋藏好多年了。

「阿邪，你的靈識已經開始混亂了。」

儀月看向面容有些扭曲的夜君邪，手中的碧落劍青光瀲灧，明媚肆意而笑：「別忘了，你這一身功法修為，都是我傳授的，吾能賜予你無上尊榮，亦能收回……」

她身處無邊無際的戰場之上，腳下踩着堆積如山的屍體，女子劍指蒼穹，烽火漫天，殘煙灼燒了整個神界。

「噗嗤！」

魔劍刺入心口，骨肉被撕裂的聲音格外清晰，儀月在滿身殺戮之中，直直地看着面前容顏俊美的男子，笑了：「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好徒兒。」

夜君邪緊抿薄唇，眼角下染了儀月的鮮血，整張臉瞧著格外妖異，深邃的眼神中顯露出一絲荒涼晦澀來：「師父，你渡的，是情劫，是徒兒犯上了……」

怪不得呢……

儀月一點都不意外，冷漠的眼中，到底是露出了冰寂的情感，她猛地吐出一口鮮血，唇角彎下一抹蒼白無力的淺笑：「哪怕是情劫，你也無資格違逆我……」

創世神之力照亮了這昏天黑夜，巨大的神力撕裂了魔族築起的結界，腳下的彼岸花以灼燒之勢，蔓延到了整個神界。

儀月那雙厚重古樸的瞳孔里，漫上一層血紅……

哪怕是夜君邪貴為魔神，曾經盡得神女儀月真傳，命運也不見歡喜。

他終究是被囚禁在這四海八荒，最至陰至寒之地。

這場戰亂終是以蓮華神女隕落為代價，而得到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