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齊府的轎子來了,還是當日那個管事領着,帶來一頂青布小轎,只有兩個人抬,轎檐的四個角上掛了四個紅色小燈籠,轎簾上貼了一個紅雙喜字,似乎也只有這個喜字才能昭示她新嫁娘的身份,一個妾而已,還不是正經的聘妾,不過是個花錢買進去的婢妾,齊府肯派個管事來,已經是給足池家的體面了。

池玉穿了一件銀紅色的嫁衣,頭上蓋着同樣顏色的蓋頭,在二嬸的攙扶下坐進了轎子,二叔二嬸想表演一下哭轎的戲碼,被那個管事刺了一句:「免了免了,趕時間呢,又不是正經嫁女,多什麼事兒。」

二叔二嬸訕訕地退下了,連一句送別的話都沒有來得及跟池玉說,只有池旺跟在轎子後面跑了幾步,大聲喊道:「妹妹,齊府里要是有人欺負你,你送個口信來,大哥幫你出氣。」

「混小子,糊說什麼呢,你妹妹是去享福的,怎麼有人欺負她,便是有人欺負她了,也有大少爺為她做主,有你什麼事兒……」

二叔擰著池旺的耳朵罵了起來。

池玉最後聽到的,就是池旺唉唉求饒的聲音。這個堂兄性情還好,就是人輕浮了些,瞧她的目光總有些不正,但是從來沒有對她動手動腳過,村裏有些浪蕩子輕薄她,池旺也總是第一個為她出頭。如果他們不是堂兄妹的話,他也許會娶她。

這一別,不知是否會成永別?

池玉的眼淚掉了下來,她曾經夢想過的八抬大轎、大紅嫁衣,都只能成為遙遠的夢想了,只是不知道齊府那位大少爺,會否是夢中的那個溫柔體貼的如意郎君。

轎子晌午後出發,到達齊府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沒有什麼儀式,沒有什麼迎接,抬着池玉的轎子,就這麼從齊府西側的一個角門悄無聲息地進去了,足足走了三柱香的時間,才在一個小院落前停了下來。

「到了,池姨娘,請下轎。」

一個女聲響起,池玉怔了怔,不是那個管事?慢了半拍她才反應過來,想起杏兒說過,大戶人家規矩嚴,除了主人之外,所有的成年男子都不能入內院,想來是在過二門的時候,那個管事和轎夫就都已經離開,引轎子入內院的,應該是個內院的管事媳婦,抬轎子的也換成了粗使婆子,怪不得中途覺得好像停了一下。

簾門被掀起,池玉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隻腳,踩在了實地上,覺得沒有什麼問題,她才又探出一隻手,正準備扶著轎壁下來,斜里卻有一雙手扶住了她。

池玉吃了一驚,下意識地縮回手腳。

「池姨娘不必緊張,她是水荷,以後就伺候您了。」

伺候?就是說,是齊府給自己安排的丫環。池玉這才又慢慢伸出手去,由那雙手扶住自己,走出了轎子。

院門前擺了一個火盆,象徵性地跳過,從此她就正式成為齊府的姨娘。

「送姨娘回房。」

那個管事媳婦喊了一聲,唯一的儀式就此結束,沒有喜樂,沒有新郎,她就在一雙陌生的手攙扶下,走進了她的洞房。

「今兒晚了,大少爺說不過來了,請池姨娘自個兒歇息。」

池玉心裏咯噔一下,心裏百般不是滋味。二嬸說過,新婚之夜,女人的蓋頭要由新郎親手摘下來,否則就是不吉利,可是大少爺今晚不過來了,這蓋頭她只能自己摘。

「姨娘,凈面,奴婢給您卸妝。」水荷端了一盆熱水進來。

池玉無聲地嘆息了一聲,掀開了蓋頭,低聲道:「有吃的嗎?」

從家裏出來,直到現在,她沒有吃過一粒米,喝過一口水,人雖然一直坐在轎子裏,但是轎中不透氣,又悶又熱,現下她全身都有種虛脫的感覺。

水荷放下水盆,抬頭望了望她,然後輕輕一笑:「已經過了飯點,廚房裏都熄了火,姨娘若不介意,桌上有些點心,將就用些。」

燭光有些暗,這麼大一間屋子,只點了兩隻蠟燭,一隻在裏間,一隻在外間,藉著燭光,勉強可以看到外間的桌上,擺着幾隻小碟,走過去才看清楚,一共有四碟,都是做得極精緻的小點心,形狀非常好看,都掐成了花兒樣,水荷要是不說這是點心,只怕池玉還會把它當成裝飾。

拿起一塊榴花狀的點心,盯着上面的榴籽看了幾眼,一邊想着這是不是代表多子的意思,一邊輕輕咬了一口,頓時滿口生香,這點心做得極為酥軟,入口即化,口感極好,池玉哪曾吃過這麼好的點心,加上又確實餓了,一時收不住嘴,一口氣吃了七八塊,直到看到水荷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才如同被蠍子蟄了一般縮回了手。

池玉並不是個冰雪聰明的人,但起碼的察顏觀色她還是會的,她在水荷的眼底看到了一絲輕視。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杏兒跟她提過大戶人家內院裏的殘酷,失寵的姨娘有時候還不如得寵的丫環。這個水荷身上的衣服,都比她的嫁衣料子好。池玉有心想壓一壓水荷,如果連伺候自己的丫環都輕視自己,將來她在這個深宅內院裏還怎麼生存?

可是她並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池玉找不出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可以壓得住水荷的,憑姨娘的身份嗎?別開玩笑了,到現在她還沒有見到大少爺呢。衣料不如她,頭上戴的絹花甚至都不如水荷頭上的精緻,唯一能比一比的,只有那根鑲玉的銀簪子,但這根銀簪子也是齊府送的。

沉默了一會兒,池玉只能低聲道:「我吃飽了。」

「奴婢替姨娘卸妝凈面。」

水荷過來,將池玉攙扶到妝台面前。儘管輕視這個被買進來的姨娘,但是水荷表面上並不失禮數,就算只是個丫環,也代表了齊府的體面,她不會做出失禮數的事情。

洗了臉,光亮的鏡面上映出池玉美麗的面容,水荷看似不經意地打量幾眼,笑道:「姨娘長得好,只是這花舊了,配不上姨娘呢。」

說着,她從妝台上摸過一個妝匣,打了開來,裏面擺着幾朵不同顏色的絹花,看樣子,比水荷頭上戴的還要精緻幾分。

「這是大少奶奶早前派心菊姐姐送過來的,是給姨娘添的妝,明兒給夫人、大少奶奶敬茶的時候,就戴這個。」

池玉的指尖微微一抽,然後微微點頭。齊府的大少奶奶,就是她的主母呀,村裏很難打探到齊府的情況,二叔二嬸又都是嘴笨的,從管事口中根本就問不出什麼來,到最後也只知道齊府一共有五位少爺,其中只有大少爺和三少爺是嫡出,其他三位少爺都是庶出,而池家之所以能得到一位管事親自來迎親的體面待遇,正是因為池玉要伺候的是嫡出的大少爺,所以夫人出面安排了管事來迎親。

大少爺的名字叫做齊耦生,是嫡齣子,池玉對自己未來的夫君所知的,僅只這麼多。現在,她只希望,大少奶奶不要太難伺候。

水荷服侍池玉卸妝凈面,又換了一身常服,送她上床,然後退後兩步,道:「姨娘若沒有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池玉點點頭,水荷又道:「奴婢就在外間,姨娘有事喚一聲便是。」

說完,她便吹了蠟燭,轉身走了。

屋裏一下子黑了,池玉沒有絲毫睡意,就靠在床邊發怔。不知是疏忽還是有意,窗戶開着,暮春夜晚的風吹進來也是暖的,月兒已經升到了中天,很圓,也很亮,但是卻有一層薄得像霧一樣的雲彩,將月光遮擋了大半,就好像池玉的心情,半晦半明。

她不知道,自己選擇了嫁入侯門,到底是對還是錯,只是在當時,她沒有更好的選擇。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抱着這樣的心情,池玉慢慢地睡了,明天不好過,她得養足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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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枝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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