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去
團團圍坐的幾人，視線都落在唐時身上，唐百戶扯了扯額頭的刀疤，「明天就送他走，北邊幾座城寨可缺人。」
「王金斗你去準備文書，老子現在就簽，今晚你在跑一趟紅石寨，蓋一顆關防印，腳程快些還能趕上輜重隊，將人交給他們。」
罷了唐時起身，回了土堡。
四人神色各異，都知道老上官這回真生了氣。
王金斗擠到陸景身邊，追問道:「真不去？」
「嗯。」
王金斗看了看另外兩人，又是一頓揍。
「你丫傻啊，這是機會，機會懂嗎？」
「他懂個屁，他不就以為留在這砍幾個草原蠻子的頭就是本事。」
「陸小子，你覺著去了南邊就是逃兵了？你知不知道你去了老哥幾個臉上都有光，比你留下砍幾個腦袋還暢快。」
「魚台堡，甚至整個紅石寨都臉上有光，有盼頭。」
「整個榆州鎮，九寨一百一十七台堡，就兩個名額，就兩個……這意味着什麼，你知不知道？」
陸景半邊臉埋入沙坑，依舊不聲不響。
三人大抵說累了，各自收工，轉身進了土堡。
陸景趴在沙地里，身心俱涼。
他當然知道那封信意味着什麼，可是比起前程，他更不想離開魚台堡的諸位，這一陣他身邊都失去多少人了？一開始他還能記得每一個人面孔，然後還能記下名字，後來只能記下一個個數目，再後來就什麼都記不住了。
南邊是他的前程，是魚台堡，紅石寨，榆州鎮的榮譽，但只有這裏才是他的家。
他不要再失去任何一個家人了。
陸景顯然忘記了大同尚在榆州北方。
是夜，月明星稀。
陸景緊了緊長刀，有幾分希望地平線那頭能蹦出幾道人影來。放哨直至後半夜，王金斗從裏頭出來換他，實際上也還是想再勸一勸。大焯王朝兵備學堂出來的人，至少在朝堂上很能說上幾句話。如今邊軍處境堪憂，莫說榆州鎮，整個邊軍系統都需要這樣的人。
大焯幾十年來，兵部堂官幾乎都是京師武備學校出身，原本累世而就的將門系漸漸都說不上話，而邊軍大多都在這些將門系手中，如此一來，哪怕邊地需要足夠多的支持，仍舊有人故意從中作梗，要麼是為了逼迫這些老將門放棄手中的權利。武備學校最初開辦時意在軍中將門子弟與寒族子弟的平衡，只是後來創始者莫名其妙被推到菜市場砍了頭，很多初衷變了質，如今已經成了派系之爭。
新帝登基后即使有所溯源，短時間內也很難有太大的作為。比方大同那座兵備學堂，按著小皇帝的意思至少應該再建個七八座，現實除了京師總校，只有大同、東夷兩鎮開設起來。與京師總校不同，兩所學堂有半數名額是面對邊線的可造之材。
陸景或許明白這背後意味着什麼，因而不願承擔起那麼大的責任。而且在他之前，各鎮送出去的人也不是沒有，最後大多不都成了人家的人。陸景很難想像在邊地這種殘酷地方長大的人，怎就受不了南邊那些誘惑？即使回來的少數，大多也都埋骨邊境，不能再上戰場的也都去了學堂擔任教官。如今也就剩下東夷城還有一位艱難堅持了。可誰又曉得還能堅守多久？夷族侵入已是能夠看得見的事，朝堂上甚至都有了放棄東夷四衛的意思了。
陸景不想讓自己失望，更不想包括王金斗在內的很多同僚失望。
王金斗嘆了一聲，沒有再勸，陪他靜坐了許久。
唐時到底沒有簽下調離文書，王金斗不用深夜跑一趟紅石寨，更不用再帶着陸景北上，追趕不知到了何處的輜重隊。
之後三日，魚台堡沒人跟陸景說一句話。
陸景知道自己為何備受冷落，在本職之外，開始做更多的事，依舊沒人搭理他。
魚台堡雖說距離榆州鎮近了很多，但地圖上屬於突出去的一塊，偶爾會有小股草原蠻子衝殺而來，整條防線順着沙漠佈置了十二座台堡，半數屬於紅石寨管轄，剩下的則隸屬上榆寨，兩邊偶有信息不暢的時候，就會給人鑽了空子。
是日，陸景望見遠處升起的狼煙，急忙跳下台堡，與唐時彙報了情況。唐時沖了上去，遠遠看到沙漠裏幾道黑煙，連忙下令點煙，跟着問到:「話掛了幾隻燈籠？」
王金斗趴在垛牆后，回到:「至少七隻。」
「也就是至少三十人了。」唐時說了一句，回頭與眾人道，「戒備。」
一般而言他們這種台堡，草原蠻子不會花費時間攻打，畢竟得不償失，大多時候都會選擇在半夜搞一個突然襲擊，本質上台堡的作用還是預警。
「王金斗，你眼神好，盯好動靜。除了我們這個方向，草原蠻子很可能選擇蘭西方向。」
「知道了。」
唐時回看了後方已經升起的狼煙，跳下木梯，將入口關上，抄起用作茶桌的榆木板往後抵住，再加了幾根粗壯原木，確保不會一處即潰，而且台堡入口本身很小，只能容一人彎腰進入，固守稍顯容易。隨後將角落裏剛剛補充的口糧搬到二樓，堆在烽火台上。圓木也搬了出來，各就各位。
陸景作為弓手，已經搭了弓。
一袋煙工夫，視線所及並未發現草原騎兵，幾人心知必然是選擇了蘭西方向，心裏卻並不輕鬆。蘭西位置更偏南，也就意味着補充的病源實際上還不急魚台堡，尤其居中的上榆寨之前被打殘了，如今都不曾緩過勁來。
陸景收了弓，縮在垛牆角落裏，大口喘著冷氣。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王金斗望着幾位同僚，吭哧吭哧笑了起來，每一次都像是劫後餘生。
唐時板着臉，「今晚都辛苦一下，兩班，王金斗，宋大福，你兩先去休息，後半夜過來換崗。」
魚台堡一夜無事，第二天稍晚時候，上榆寨虎兒墩在內的三座台堡給人清了乾淨的消息傳了過來，蘭西寨一座補給倉庫也被洗劫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