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橋頭落水

第一章 橋頭落水

大明,1567年,春

隆慶帝朱載坖宣佈解除海禁,允許民間私人自由出海貿易。沿海商隊遠販東西二洋,外籍商船亦攜貨前來,一時繁榮美景,百卉千葩。

紫岳鎮作為最早開放的通商口岸之一,從籍籍無名轉眼間走向興旺繁華。

這日,鎮上籠著薄紗般的霧氣,綿綿細雨侵潤着青石板路。過往行人舉着衣袖遮頭擋臉,匆匆而過。

靠近九曲巷的四合院內,忽然爆發一聲喊叫。

「不好了,三少爺,窯塌了!」

院內,僕役邊喊邊往堂屋跑。

聽聞下人的呼喊,沈雲魄連忙迎過去,邁過門檻時還絆了下,幸好僕役扶了一把才穩住。

後院的窯不大,塌得卻很厲害像是被霜雪蹂躪過後的爛果癱軟一地。牆體上還有數道雙指寬的裂隙。窯工蹲在旁邊灰頭土臉,見到沈雲魄奔過來,急忙起身卻又怯怯地不敢上前。

「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三少爺,俺看是這窯太老了,遭不住。」

沈雲魄沒理睬他,走到塌窯跟前,俯身從磚石下抽出塊碎泥片。這是待燒的泥胚的一部分。原本在經歷燒制之後會成為擺在廳堂之上的鬥彩碗。

現在卻是丟在角落裏無人睬的廢品。

再看看這塌了一半的窯,他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發暈。

他知道這窯太老舊,連同這整個院子都苟延殘喘。但這是唯一的容身之地,離開這裏恐怕只能淪為街頭乞丐。

沈雲魄直起身,強裝平靜:「都收拾了吧,我再想辦法。」

他說完就離開了後院,跨過後門順着巷子走到街上。

細雨還在淅瀝,身旁皆是擦肩而過的油紙傘,花花綠綠浸著水霧氤氳,彷彿一幅幅古瓷畫。而他就是這當中唯一蒼白的虛影。

漫無目的地在街頭徘徊,無意中他就走上紫合街的連環石橋。橋下水波瀲灧,映照出他俊容憔悴。

與此同時,在隔着一條街的梅道上,一姑娘從道旁的瓷器店內走出來,她看起來不到二十,梳着雙螺鬢,穿一身藍色粗布衣裙,模樣嬌俏卻滿臉愁緒。

緊跟着她出來的還有個年齡相仿的青年,頭上扎網巾,穿着同樣樸素簡單。面容端俊而有神。

「阿姐,別擔心,還有我呢!」青年笑容質樸:「我有力氣可以去碼頭幫人搬貨!」

走在頭前的姑娘回身瞪他一眼:「哪裏就到這地步了?我只是生氣,明明就是他兒子不懂燒壞了瓷卻賴我做素坯時出錯!」

「這也沒辦法,我不懂這些,阿姐你又是姑娘家家,就被別人小瞧了去。」青年嘆口氣:「這都是第四家了,阿姐,要不我們換個活計吧?」

「可我除了會跟瓷打交道,其他也不會啊。」當姐姐的也滿心懊惱:「女工什麼的,我都不擅長。去給人當丫鬟又都嫌棄我年歲大了。」

她叫周望月,身邊的是差一歲的弟弟周聽雪。祖上曾經也闊過,可惜家道中落,如今只能靠着打零工勉強度日。

倆人邊說邊走,幸好這第四家老闆還算有點良心,這陣子的工錢還是結算清楚,姐弟倆湊一起也有三十多錢,能湊合段日子不至於餓死街頭。

事已至此,與其發愁不如先填飽肚子。

他們說着轉彎走向紫合街,順着連環石橋往前走,準備去食肆買點吃的墊墊肚子。正看到有個男人站在欄桿前,他身形修長略有些瘦削,發束於頂,扎著網巾。身穿黛紫色直裰,足蹬雲紋靴。

這人正是沈雲魄。

原本最稀鬆平常的場景,忽然就起了變故。只見沈雲魄驀地身子一歪,整個人往橋下一紮,翻了過去。

姐弟倆愣了下,連忙奔過去扒著欄桿往下看。

連環石橋下的水不是很深,但要淹死人也足夠了。

周望月滿臉緊張,喊自己弟弟:「快,快去救人!」

周聽雪飛快地點了下頭,手撐欄桿一躍跳入水中。

姐姐也沒閑着,從旁邊石階繞下去去有平台。她站那接應自己弟弟,沒費多少功夫就將落水的沈雲魄搭救上來。

也不知是嗆水還是傷了哪,人一直昏迷不醒。

「阿姐怎麼辦?」周聽雪問。

「還能怎麼辦,趕緊找個地方,然後找個大夫來!」

「可是錢……」

「咱那點錢應付下還夠,都救了他了難道扔這不管?這雨眼看着又要下大,沒淹死也得凍成風寒,萬一因此有什麼事心裏過不去。」

周望月說得很有道理,初春的紫岳鎮是濕冷濕冷的,躺在戶外石板上淋半天雨絕對會染病。

聽雪也並非鐵石心腸,聽阿姐這麼說后也完全贊同。

現在這當口上也沒空去打聽昏迷者家在哪,倆人略微一合計就近找了家小客棧。

開了間房,將人安頓進去后,周聽雪將自己與沈雲魄的濕衣服換下,花錢從掌柜的那買了兩套粗布衣裳替換。

都妥當之後,他便出門去請大夫。

這裏處處都簡陋,唯一的好處就是還算乾淨。專門是給那些打零工的人們用來暫住的。畢竟這老天爺總有個下雨下雪下冰雹的時候,這樣的小客棧一文錢能住三宿,還是挺划算的。

吃食不提供,但乾淨水管夠。

周望月說了半天好話,從掌柜的那要了點熱乎水,絞了毛巾幫沈雲魄擦了擦臉。

趁著大夫沒來的空隙,她仔細端詳了下自己搭救的男人什麼模樣。

沈雲魄的束髮已經散開,發色泛著金棕,長長地鋪展在枕畔。他五官深邃,線條清俊,膚色又比尋常人要白,透著異域風情。

也許不是中原人?

望月平時並不會以貌取人,也不喜歡說三道四。但眼前的人實在太特別,忍不住心裏嘀咕起來。

他臉色不太好,方才周聽雪給他換衣服時大約檢查了下,沒看見什麼外傷。至於其他,只能等大夫來之後再說。

既然碰上了,人命關天,她不能就這麼撒手不管。只但願事情不要往更糟糕的狀況發展。

片刻,大夫趕到,一番認真看診之後,老先生笑起來安慰:「姑娘不必擔心,沒有大礙,亦沒內傷。」

「那為何他一直昏迷不醒?」

「依照老朽的診斷,這位小哥是餓暈的。」

「嗯嗯……嗯?!」

周望月想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想到會是如此簡單粗暴的結果。所以他不是跳河,是……餓暈了從橋上翻下去的?

大夫又說道:「本身呢憂思過重,氣血虛虧再加上飲食不足,導致暈眩從而落水。不用擔心,情況還不嚴重,老朽開幾服藥,好好調理下。等到他醒了,腸胃需要保養,吃些好消化滋養的食物。」

望月跟聽雪在旁邊認真聽着,一一記在心中。

送走大夫之後,望月就叫自己弟弟在客房內守着,自己則去買點吃的回來。原本他們姐弟倆也是準備墊墊肚子的,現在剛好乾脆一起解決吧。

等到東西買回來,人暫時還是沒醒。

周望月剛放下點的心又揪起來,真的沒事嗎?這人到底經歷了什麼,看樣貌衣着並不是路邊乞兒,怎會如此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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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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