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除霉（一）（4000字）
「柳門跟南派字畫修復技術的傳人有點聯繫，謝局長打算從這方面開始著手調查。看來用不了多久，我們又要有事情要做了。」陳希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自嘲般地笑了笑，然後在藍若瑄的對面坐下。
藍若瑄點點頭，「期待著早日能夠將柳門除掉啊。」
「對了，你這麼晚來店裡，不會只是為了送我禮物吧。」陳希笑呵呵地問道。
「當然不是啊。」藍若瑄喝了一口橙汁，面帶微笑解釋道：「我這次去M國主要是為了三幅宋代字畫的歸還事宜。這件事情是由易寶網牽頭的，由一位M國的私人收藏家捐贈給滬城博物館的。」
提到文物歸還，陳希便想起已經到了耄耋之年仍然在為文物歸還事業奔走的譚根林先生，想必藍若瑄的這次M國之行也並不簡單。
「歸還儀式定在兩個月之後在滬城博物館舉辦，到時候給你張邀請函，你也去參加吧。」藍若瑄熱情地邀請道。
兩個月之後，萬壽圖的修復工作應該也完成了，到時候自己便能有空閑時間了，於是便答應了藍若瑄的邀請。
藍若瑄又跟陳希聊了一些這次去M國的一些細節，等到了八點鐘左右的時候便離開了古董店。
第二天上午，精神抖擻的陳希提前半個小時來到了工作室內。即便如此，等他到了工作室的時候，嚴莉莉已經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當中去了。
「陳希，早啊，現在已經入秋了，天氣漸漸轉涼，你得記得多穿衣服啊。」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嚴莉莉停下手中地工作，笑吟吟地打著招呼。
依舊穿著短袖的陳希在之前並沒有覺得冷，但在聽到嚴莉莉的這句提醒之後，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謝謝。」陳希面帶微笑，他來到儲物櫃前將自己的東西儲存好，換上工作服，順便洗了一下手，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
顧順兩兄弟現在還沒來，陳希不打算等他了，便去接了兩噴壺的蒸餾水，開始對著《萬壽圖》剩下的四分之一噴水。
半個小時之後，顧順兩兄弟先後來到了工作室，顧順有些詫異地道：「你今天怎麼來的這麼早啊，這樣給我的壓力很大啊。」
「你呀，還是有點壓力比較好。」嚴莉莉開著玩笑。
顧順確實感覺到壓力了，身為助手，竟然比陳希來得還晚，如果被張教授看到了，那肯定少不了一頓罵。
天才也需要這樣刻苦嗎？
顧順換上衣服，從陳希手裡接過工作，先對著空中噴了兩下，慢慢地找到了昨天的感覺，這才對著《萬壽圖》慢慢地噴水。
陳希將水壺交給顧順之後，自己則是拿起肥皂在刀口上均勻地抹了幾下，等到顧順忙完了，畫紙的濕度降下來之後，便小心翼翼地將托紙揭掉。
在他忙手中工作的時候，張彥一教授來到了工作室，並且帶了三個中年人過來，昨天承諾過要給陳希調度過幾個除霉的專業人員，昨天晚上連夜聯繫好了三個人，今天上班的時候便將他們帶過來。
等到陳希將最後的四分之一的托紙完美的揭下來之後，張彥一便跟他介紹了一下這三個人。
「這位你應該認識了，是我們項目組的馮老師和周老師，這位錢老師是我從科技組調過來的，他主要負責的工作是對各種黴菌的檢測，以及相應的除霉化學試劑的研製。」
陳希一一跟三位老師打過招呼，他對馮老師還是比較有印象的，他在項目組內主要負責的是年畫的修復。
年畫常年暴露在潮濕的環境當中，比字畫更容易發生霉變，所以馮老師對除霉工作有著非常深的研究，而周老師在項目組內專門負責字畫的除霉。
而故宮博物院內所有的器物除銹除霉所使用的的化學試劑都是錢老師所在的科技組根據實際的情況研製出來的，不僅僅是字畫的除霉，還包括瓷器的除漬，金銀銅器和青銅器的除銹等等。
有了他們三個人相助，除霉工作可以事半功倍了。
錢老師是帶著工具包過來的，將它放在張彥一教授的辦公桌上，從裡面取出來了一個跟掏耳勺一樣的工具。
他走到《萬壽圖》前，先是選擇了一處比較霉變狀況比較輕的白色霉跡，用「掏耳勺」輕輕地刮下了一點霉跡，然後用放大鏡觀察了一下。
緊接著，又用同樣的方法觀察了紅色霉點和黑色霉點。
「這些霉點都是非常普通的霉變導致的，用我們平常所使用的除霉藥劑就可以，然後再用漂白劑進行處理就好。」錢老師洗乾淨了自己的工具，回到張彥一的身旁，風輕雲淡地說道。
他在故宮從事除霉試劑的研究工作已經二十年了，多年的經驗積累已經讓他只需憑藉簡單地放大鏡就能斷定這些黴菌的種類。
如果換了剛剛入職的年輕人恐怕還得需要顯微鏡下觀察，然後在藉助試劑斷定。
周師傅和馮師傅兩人圍著《萬壽圖》轉了兩圈，仔細地觀察了上面的霉變痕迹，多年的工作經驗已經讓兩人心中有了一桿秤。
「張教授，像這些在表面上的霉點可以用除霉試劑去掉，但是想這些已經從裡到外都發生霉變的地方，恐怕沒辦法用試劑處理了。」周教授指了指幾處顏色很深地黑色霉點，「只能將這一部分給切除了。」
馮教授繼續補充道，
「在除霉的時候，一定要非常的小心了。這幅畫的紙張已經非常脆弱了，以前還有托紙固定住，現在托紙也已經揭掉了，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畫心的不可逆損傷。對於沒辦法徹底除掉的霉點，我建議還是保留著，不能強行去除。」
張彥一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面帶笑意地反問道：「比起你手中處理的那些年畫還要脆弱嗎？」
馮教授擺手笑道：「半斤八兩吧。」
陳希覺得非常的受教，他把剛才三位老師的提醒全都記在了自己的筆記本上，這在自己除霉的過程當中會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結合了剛才幾位老師的安排，你來說一下你的打算。」張彥一轉頭問向陳希。
「好的。」陳希走到工作台前，指著《萬壽圖》上的不同地霉點，分別說道，
「對於像這種輕微的白色霉點，我打算用清水擦掉。」
「這種稍微嚴重的紅色霉點，會用錢師傅提供的化學藥劑去除。」
「嚴重的黑色霉點處理方式給紅色的霉點一樣，只不過要多重複幾次這個過程才能將黑色霉點去除。」
陳希停頓了一下，表情有些無奈，「對於這些已經透過紙張的霉變，除了忍痛割愛的去除掉，實在沒有別的方法了。這樣的一套流程下來，雖然對畫還是會造成損傷，但已經將損傷降到了最低了。」
「等等。」
陳希剛剛說完，錢師傅就喊停了他，表情嚴肅地補充道：「你在過程當中忘記使用漂白劑了吧，不使用的話還是會留下一些黑色的痕迹，俗稱霉斑。」
漂白劑？！
陳希並不是忘記了，而是並不打算在除霉的過程當中添加漂白劑，「漂白劑對畫的損傷非常嚴重，使用過漂白劑的地方會失去書畫本身的歷史滄桑感與厚重感，所以我並不打算使用漂白劑。」
張彥一聽到陳希的這番解釋之後，內心深處非常的感動，不管最後完成的效果如何，陳希的出發點並不是想著單純地完成修復字畫的工作，而是打算重新賦予這幅字畫生命。
這可能就是普通字畫修復師傅和優秀的字畫修復匠人之間最根本的差距吧。
錢師傅緊緊皺起眉頭，上下打量著陳希，「你們年輕人可能不太明白，不管是字畫去霉也好，還是青銅器去綉也罷，他不是在身上搓掉泥那麼簡單，而是要將一塊兒壞掉的皮膚去掉。如果不選擇使用漂白劑的畫，那就會對畫造成損失。」
陳希認真地聽取完錢師傅的建議之後，解釋道：「還有一種方法叫做吸霉法，就是將最後的霉斑慢慢地從畫當中吸出來，字畫上的這些霉點就像衣服上撒上的墨水，是可以洗掉的，並不需要用塗改液遮住。」
周師傅和馮師傅面面相覷，他們從業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技術，要不是前段時間看了陳希的剝墨法之外，他們此刻絕對會認為陳希是個神棍。
「小陳啊，我知道你的心意是好的，但你也得清楚，只是去掉書畫表面上的霉點就是一件非常細緻的工作，還要將霉跡全都除掉，恢復成原來的模樣，那真得是難上加難了，你可要慎重地考量啊。」周師傅完全是出於好意提醒陳希。
先是給自己展示了覆紙法，接著又是剝墨法，現在又多了一個吸霉法，張彥一很期待陳希還能掏出什麼樣的新奇技術。
錢師傅搖了搖頭，在他從業二十多年的認知里，想要去除字畫上的黴菌就必須使用到漂白劑，然後在做復古處理，至於陳希口中的這個吸霉法，那絕對就是奇巧淫技。
自己這麼多年的認知觀絕對不會被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給衝擊掉。
陳希沉思了幾秒鐘后道，
「我先嘗試一下，如果實在不行，我再選擇用漂白劑去處理。」
錢師傅已經開始收拾自己的工具了，「這是你的工作，我不參與。除霉需要的試劑，我待會兒就會給你送過來，像這麼一幅畫所需要的試劑的量會是非常大的，我給你們準備充足。漂白劑的話，我也給你準備好，你需要的話，隨時就能使用了。」
「謝謝錢師傅。」陳希雙手合十，微微彎腰，謝過錢師傅的美意。
等到錢師傅走了之後，周師傅笑道：「小陳啊，現在也該讓我們看看你的吸霉法究竟是什麼技法了吧，我們對此都很好奇啊。」
陳希笑了笑，在自己的腦中將有關吸霉法的技術過了一遍，這項技術在字畫修復過程中幾乎無人使用，甚至已經到了快要絕技的程度。
就算有人掌握了吸霉法，在實際的字畫修復工作中也會首先選擇使用漂白劑，這樣不僅更加快速，而且還能減少工作的失誤。
根據各個時期的宣紙的不同，吸霉法有著不同的技術特點，因為陳希現在只掌握了清朝字畫的古董知識，所以他掌握的吸霉法只在清朝字畫上起作用。
如果給他一幅明朝的字畫，那他還是會乖乖地選擇漂白劑漂白的方法，然後再復古處理。
陳希仔細地打量了一眼字畫，最終選擇了左下角一處跟一元硬幣差不多的一塊兒白色的霉點當做自己的「小白鼠」。
之所以選擇這一處，一是因為白色霉點相較於紅色或者黑色霉點，霉變程度較低，處理起來相對方便，二是因為這塊霉點是在空白的地方，就算失敗了也只是對宣紙造成一點損傷，不會影響到上面的字跡，後期彌補起來也相對方便。
「就這裡吧。」陳希指著自己選定的白色霉點。
顧順也協助過周師傅做過字畫的除霉，心裡很清楚去除霉點最好使用熱水沖洗，所以很快便給陳希端過來一燒杯已經加熱過的蒸餾水。
張彥一也在此時夾起了支架，用手機拍攝下這一場面來。
陳希找了一個刷毛如同指甲蓋大小的毛刷，在熱蒸餾水中泡了兩分鐘，與此同時，用噴壺將熱蒸餾水噴洒到白色霉點上面。
直到霉點周圍的宣紙完全浸濕之後，陳希從燒杯當中拿出了毛刷，小心翼翼地將宣紙表面上的霉點刷掉。
每當他輕輕刷掉一層霉點，他就會用水壺在上面輕輕地噴上一點熱水，然後在用吸水紙將水吸干，然後繼續重複這個工作。
陳希非常小心地拿捏著手中的力度，因為稍有不慎就可能會對字畫造成損壞，那就徹底的前功盡棄了，他必須保持著十足的專註。
圍觀的幾個人也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喘氣聲給陳希帶來影響。
腦中的技術並不算難，但真得操作起來，卻發現並不簡單，就這樣一塊一元硬幣大小，而且是霉變程度最差的白色霉點都耗費了他接近半小時的時間，如果想要全部去除書畫上的霉點，工作量可想而知。
隨著最後一層霉點被陳希輕輕地擦掉，已經滲透到字畫當中的霉斑就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只有小拇指蓋一般大小，而且顏色很淺，只有湊近了才能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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